季宏岳很努力才控制住没翻白眼，他接收到来自沈佳明的无声警告和郭岩的默默提醒，知道自己不能失态。

　　但是他真的很想掀桌子有没有！

　　他按捺着愤怒，挤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韩局，小唐老师是一个心怀家乡和乡亲的人，是一个纯粹的人，很久之前我就提议给她调到县沼气办去，她拒绝了。她说想和父老乡亲共甘苦，把她那些奇思妙想在家乡的土地上实践出来，成功以后再推向其他地区。我觉得实验还没有彻底成功，现在只看到几头猪，几篓子蘑菇，几车草药，还没看到更大的成绩，怎么能直接照搬到市里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在大队办一个罐头厂的确比在市区复杂一些，但是大家有信心和决心克服困难。初期我们只需要最基础的罐装生产线即可。首长们说过，吃水不忘挖井人，我觉得我们应该让实验大队把这口井挖得更大一些。”

　　韩寿荣打断他，“他们大队没通电，现在石油危机，柴油又贵又紧缩，可不够他们办厂的。”

　　季宏岳：“大队沼气发电，可以自足。”

　　唐圆说过，来年春天会继续挖沼气池扩建养猪场蘑菇大棚增加养鸡场，到时候会以此抵押跟信用社、银行分批次贷款，继续买入新发电机、粉碎机、锅炉乃至拖拉机农机等。

　　沼气发电足够罐头厂自用的，如果到了一定规模，到时候把另外几个大队囊括进来，电还有富裕呢。

　　至于交通不便的问题，彬州县每年都组织义务工修路，今年已经在修双门山公社通往前进大队的公路。

　　韩寿荣无视季宏岳列举的实例，开始上价值，“小同志，我们做领导的心中要有杆秤，要有大爱，有更大的责任感，要讲究奉献精神。少数要服从多数，小集体要为大集体奉献这是我们一以贯之的政策。”

　　季宏岳点头，“确实，所以让前进大队先行实验，成功以后再把这个模式推向其他地区惠及更多人，而失败就他们自行承担。”

　　办厂的钱也是贷款的，又不是白给的。

　　失败了那钱也要前进大队一年年还。

　　当然，他和唐圆、封辰以及郭岩仔细计算过，按照现在的发展，罐头厂不会亏的。

　　尤其打开出口市场以后，只有越赚越多的。

　　出口创汇，才是真的为国奉献好吧？

　　他知道韩寿荣对他不满，点他不要死抓着这点政绩不肯送给市里，要以大局为重。

　　可他这不是以大局为重吗？

　　实验还没成功，你就开始摘果子，这能行吗？

　　幸亏唐圆早有准备，怕有其他大队公社眼红举报，或者有别的领导想摘果子，她也给季宏岳准备了一些资料和数据。

　　她明确表达自己不想进城的想法，要为发展家乡出力，要带着父老乡亲脱贫，让他们吃饱饭还能为国出力。

　　她进城对市里来说只是锦上添花，有她没她都不耽误市里的发展，但是对于前进大队来说，她不可或缺，这是雪中送炭的行为，她可以带他们脱贫吃饱饭。

　　这个意义是不同的。

　　她提供了生态农业的发展前景，沼气池的产气量、沼渣沼液的作用、配套的养殖场、药田、果园等的展望。

　　三年最多五年前进大队生态农场就可以初具规模，靠自己贷款集资也能办个小规模的罐头厂。

　　季宏岳将那些数据一条条地说给与会人员听，拉他们的好感和同意票。

　　会议继续展开讨论，最后在沈佳明的引导下达成一致——来年这时候再看实验大队的发展情况，如果发展一切顺利，那可以考虑后年拨款帮他们建罐头厂。

　　季宏岳也接受了这个结果。

　　季宏岳也没在市里久留，免得看着韩寿荣吃着他送来的喷香的猪肉炒蘑菇来气。

　　县委也在做年终盘点、表扬先进以及指定来年计划。

　　县政府每年农闲都会征集义务工修路、修水渠，今年也不例外。

　　今年他们修路的重点是把双门山到前进大队方向的公路修通，包括一段山路。

　　通路以后就可以通客车，以往半天的路程通路后不用一个小时就可以抵达。

　　这年代修路辛苦，但是比五六十年代又改善许多，过去修路都是人海战术，动辄几千上万人一起劳动。

　　人工凿石、刨土、肩挑手推、人力夯土，要多辛苦有多辛苦。

　　现在有卡车、拖拉机、压路机，甚至有了液压式挖掘机帮忙，修路尤其是修山路比从前快速许多。

　　彬州县没有挖掘机，是跟市建设局借的。

　　有机器帮忙，从双门山公社到前进大队的路修得比较顺畅。

　　第二年农历九月下旬，双门山通往前进大队、跃进大队和向阳大队等几个大队的公路终于竣工。 　　 通路对乡下人来说那可是大事，比过年还重要还喜庆呢。

　　如今种完麦子，社员们又进入短暂的农闲时间，附近几个大队的社员们纷纷跑去公路上参观。

　　虽然不是水泥路，不是沥青路，只是土加石子夯实的路面，却也下雨下雪天不泥泞。

　　关键能从公社到这边通车了啊！

　　封怡跟何建华、邱金萍等知青纷纷跑去公路上围观。

　　“通车的话，那咱们回家就方便了吧？”

　　“以前从东边绕走个两天才到家，现在往公社那边去，看似远实际更快！”

　　这时候飞毛腿飞奔而来，嘴里喊着：“今年咱们大队也要组织社员修村道啦，从养猪场到公路这边都要修起来，以后大车都能直接出入啦。”

　　以前卡车、拖拉机也能出入，但是不能抄近路，需要绕很远的路，而且也要过几段有点危险的山路，车技不好都不敢走。

　　除非是必须来前进大队的车，像客车等都不往这边走。

　　现在山路经过修整，该架桥的架桥，该拓宽的拓宽，路面也加石子夯实，大车跑起来那是又快又稳。

　　再把村道修起来，大车就能直接进村啦。

　　张桂芬笑道：“那咱们以后送任务猪可方便了，再不怕那猪在路上拉屎变轻了。”

　　每次送任务猪，在家里称得重量够数，等送到公社猪站就差个一斤八两的。

　　因为那猪在路上拉屎，体重变轻了，为了交下任务猪，还得再多喂两顿猪食，亏大了。

　　大家都笑起来，纷纷道：“咱们今年冬天就赶紧把村道修起来，这样往外送猪、蘑菇和药材也更快，免得路不好把蘑菇颠坏了。”

　　之前他们送蘑菇可小心呢，都要给蘑菇篓子垫上软草盖上小被子，就怕路上把蘑菇颠烂了。

　　以后就方便多了。

　　曹艳妮过来看两眼，再看看天色，就急忙跟婆婆张桂芬招呼一声赶着去养猪场喂猪了。

　　张桂芬：“唉哟，我也得去暖房看看小鸡孵得咋样了。”

　　今年春天一如唐圆计划的那样，稳打稳扎，上了养鸡场，在山里养走地鸡和走地猪，前进大队又挖了两个更大规格的沼气池，同时扩大了蘑菇大棚与药田的规模。

　　大队以养猪场、养鸡场以及蘑菇大棚药田为抵押，分批次跟县银行和市银行贷了款子，又买了一台带车斗的正经拖拉机、两台发电机、两台粉碎搅拌机、两台锅炉，如今发电量能完全覆盖大队需求。

　　养猪场也稳定扩展，如今大大小小共308头猪，其中包括40头在山里散养的走地猪。

　　养鸡场也从从50只加加减减到了目前的128只。

　　最多时候有180多只，期间被黄鼠狼和老鼠祸害，笨鸡自己走丢的，生病死掉的，最后就稳定在130只左右。

　　这是唐圆觉得目前比较容易管理的规模，大队人手和资源有限，再多需要更多人手和饲料，超过大队的负担。

　　当然，等罐头生产线上线以后，还会继续扩大规模，到时候就要另外俩大队一起合作了。

　　这128只鸡有三分之一是下蛋鸡，另外的够秤就出栏换钱。

　　她还组织了专门的孵鸡小队，以上年纪有经验的老太太为主，唐中和的老娘张桂芬是小队长，下面有五个老太太。

　　她们专门负责孵小鸡，以补充被卖掉的肉鸡，如果小鸡多了也可以卖给其他大队以换粗粮。

　　如今整个前进大队不管男女老少都有活儿干，都非常忙碌，冬天也闲不着的，没有一个闲汉，即便刘赖子那种残疾人都在处理药材。

　　老人孩子组成了养鸡小队，每天早中晚的去山里撒饲养的虫子喂鸡、捡鸡蛋，还要负责摘人工养殖的仿野生黑木耳。

　　唐圆这一年忙得不行，累并快乐着，过得相当充实。

　　累是劳心劳力，快乐是因为大队从上大小都信服她，绝大部分人也感激她。

　　如今她和封辰不是大队干部，却超越大队干部的职权和威望，他们是前进大队生态农场的主要负责人。

　　现在社员们能十天半个月吃一次猪肉，经常吃到鸡蛋，老人孩子脸上都见挂肉，再不是以前脸颊凹陷的模样。

　　看着社员们切实受到实惠，唐圆倍感欣慰。

　　原本刘支书被贷款吓得不行，总想勒紧裤腰带还贷款，越发苦一苦百姓。

　　唐圆却要求定期杀猪、分鸡蛋，让社员们以工分购买，各家补充营养以便更有力气参加农场建设。

　　经过这一年半的实验和积累，她和封辰根据大队的实际情况不断调整饲养蚯蚓的配方，另外还饲养了其他虫子，例如黄粉虫，俗称面包虫，这个非常适合喂鸡。

　　除此之外，封辰也研究出新的猪饲料配方，主要是调整粗粮、沼渣以及蚯蚓等的结构，找出最佳配方，以能刺激猪的食欲，促进消化，促进生长发育为目的。

　　有了封辰研究的那个新配方，可以稳定让猪六个月出栏。

　　这个配方是前进大队的秘密配方，他们不会直接教给其他大队的。

　　除非等罐头厂开起来，其他大队为他们提供生猪再说。

　　封辰帮她把外套穿上，“回家吃饭了。”

　　唐圆拍拍手上的饲料碎屑，又去压井边上洗洗手，然后和封辰并肩走出大队实验室。

　　两人正走着，就见何松涛跟只二哈一样从远处奔跑过来，“唐老师，封大哥，公路通了，季干部来了。”

　　唐圆面色一喜，对封辰道：“说不定罐头厂有希望提前提上日程了。”

　　两人快步往家走。

　　被丢在一边的何松涛摸摸鼻子，每次只要唐老师和封大哥在一起，他就显得很多余，他们都没空搭理他。

　　算了，他可以自己跟在后面一起过去的。

　　何松涛和何建华、封怡三个，现在算生态农场的文书，还兼职唐圆的秘书，实际就是跑腿的，替唐圆四处传话、做一些统筹工作。

　　封怡负责养猪场和饲养蚯蚓那边，何松涛负责药田、养鸡场，何建华负责蘑菇大棚。

　　这样安排挺好，能让何松涛压制何建华的骄傲和小自以为是，还能刺激封怡上进，当然也能让何建华压一压何松涛的癫，免得他上天。

　　如今这些新老知青也被唐圆很好的使唤了起来，去年接收了二十个知青，今年夏天唐圆让封怡、何松涛、何建华组成欢迎小队又去县城忽悠了30个知青过来。

　　他们忽悠得特别卖力，要不是唐圆不要，他们还想去市里以及外地县城忽悠呢。

　　这些知青也实行传帮带的方法，老知青带着新知青，在蘑菇大棚和草药田里挥洒他们辛勤的汗水。

　　今年他们忙着种蘑菇、收蘑菇，忙着在药田里挖药材，现在地里庄稼种得差不多，他们却是最忙的时候呢。

　　等唐圆和封辰到家，就见季宏岳已经坐着吉普车过来了。

　　经过这一年的沉淀，季宏岳现在也颇有点领导的威仪了，英俊的脸庞不苟言笑，让人不敢在他面前随便造次。

　　不过一见到唐圆和封辰，季宏岳立刻笑得很不值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