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样样交代,又拿出苞谷掰开皮给他瞅,今年她种的苞谷虽然穗顶那被螟虫钻了不少,可这苞谷籽种好,煮出来很甜。
蔓蔓极力证明,她伸出两根手指头,“好吃,煮了我能吃两根。”
姚三摸摸她的头,瞟了这些东西,他哼了声,“说吧,是不是又想找俺取经?”
姜青禾赶忙摇头,“不啊。”
蔓蔓接话,她甜甜地说:“是来看看阿公你的啊,爹娘说给你拿些好吃的,补补!”
最后这两个词她说得老大声了。
姚三终于大笑出声,“给你个娃子补补好不?”
真情假意谁不知道,姚三心里熨帖,他从柜子里找了几口碗,搁在桌上时说:“一起吃点。”
他夹了露头的鸭腿放在碗里,递给蔓蔓,“吃吧。”
蔓蔓接过,“谢谢阿公,你也吃噢。”
姜青禾没好意思,“叔你自个儿吃吧,给她作甚,我和徐祯还得去大使家走一趟。”
“吃了俺带你们去,”姚三坚持。
最后还是吃光这一盅鸭汤后,姚三带着几人七拐八拐进了条小巷里,敲响了青砖小院的门,大使歇班在家,忙请了他们进去。
他夫人也在家,瞧着那水灵灵的苞谷,新白面,又看了辣酱和腐乳,直说:“这东西好,水灵,费时又费劲。你把东西给俺们老陈,他哪晓得啥好,真是白瞎了。”
大使嘟囔,“谁说的,这苞谷瞧着多好,瞎了才看不出来。”
被他夫人瞪了眼,立马老实了。
姜青禾送了东西说要走,铺子还有一堆的事,可陈夫人拉着她和蔓蔓,硬是留着他们吃了一碗搁了不少糖的荷包鸡蛋,才依依不舍送他们出去。
等出了道,姚三背着手往前溜达,他离开前还是忍不住提了句,“生意没那么好做,俺让你来镇上,是搁你们湾真没太大出路,你趁着这事后多走走。”
“不管亏了赚了,那都得经历后自个儿才明白。”
“像是三山街口的喜子铺、东关头那的双喜铺,南滩街有家老喜字号…”姚三一连说了好些,他是早有想过的,“你都去瞅瞅,看看人家咋做的,别人能帮你爬个坡,可这山路总还是得你自个走的。”
“哎!叔,谢了啊…”
姜青禾还没表达完自个儿的感激,姚三不耐地摆摆手走了,听不得这客套话 。
她反反复复默念了好几遍,掏出削尖的炭笔潦草地在小册子上记下,趁着天色还早,她赶紧拉着徐祯去瞅瞅。
当然她不会盲目地只看姚三说的这几个铺子,只要碰见挂了红的,她都得进去细细地瞅。
瞅啥,瞅这家店的布局,进门前有无展台,架子,上头咋放的。她也完全舍了脸皮,拿起一件件东西挨个问了价,人家说得口干舌燥,她也只买了一卷红纸。
出了门就开始记账,她完全依靠自己的记忆力,至于布局有徐祯会帮着参谋,到时候装修得全靠他来,借别人的钱,能省一点是一点。
她要早点把钱给还上。
走了几家铺子,她问得喉咙都冒烟,才掐着点,坐上了最后路过春山湾的羊皮筏子回了家。
蔓蔓早就累得在徐祯肩膀上呼呼大睡,姜青禾给她换鞋子时说:“明天不带她去了。”
娃那么小,天又似火炉般,真不忍心让她跟着一道走。
“要不这两天送四婆家好了,中午也回不来,老是麻烦赵姐烧饭,她家妞妞也还小,”徐祯端来洗脚水时说。
姜青禾也觉得好,给蔓蔓换好衣裳,等她睡下。徐祯开始忙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衣裳鞋袜堆了一大盆得洗,灶台要擦,地面积了一层灰,都得扫上一遍。
还要抽空把草料和麸子给煮了,明天走前先倒了给喂下,屋外的花草树木也要早浇水,晚浇水,不然日头早晒得它们枯死了,只眼下都蔫巴巴的。
徐祯一样样分拣好,还得腾出手拿了艾草搓的火绳子,四处点了熏蚊子。再拿上李郎中给的苦楝子喷虫药,沿着屋里屋外四处喷上一圈。
零零散散一大堆的事情,还好他手脚勤快也撑得住。
往常都是两人一起做,累一点的活徐祯担了,这时候起姜青禾真没空。
眼下有徐祯这个强有力的后勤,姜青禾则带着麦秆、芦苇杆和高粱秸、晒干的苞谷皮,提那一大篓的东西去找苗阿婆。
两人趁天还亮着去了染坊,这些草染上色得反复试验才成,至于为啥没叫宋大花和虎妮,明天她俩得天麻麻亮就下红花田摘红花。
摘红花太讲究,起了日头晒到的话,红花上的刺格外扎人。所以都是趁着天不亮,灰蒙蒙还有雾气时,红花隐隐有露水,就着湿哒哒的手感薅下来。
摘好的红花苗阿婆都得先细细挑拣好,再放到盆里用捣棍捶烂,装进毛口袋里到水渠边上一点点搓洗。
搓洗后端来发酵过一股烂酸味的粟饭浆,没伸手都能感受到湿滑黏腻的恶心感。可人手得放进去,将红花碎放在里头再反复淘洗,最后压出汁水,压到没一点汁才好。
这样出来的红花黏成一团,上手捏成饼,采了干青蒿盖上一宿,之后慢慢阴干后也不会发霉。
所以这几日苗阿婆都在忙这事,一进染坊,到处都弥漫着酸烂的味道。哪怕那些红花饼搁在单独的房间里,都掩盖不了这股臭味。
苗阿婆见姜青禾一副要呕的表情,笑了声,“待久了你就闻不到了,先煮料,俺先试试。”
她往灶里添柴时说:“人出去走走多好,得在镇上待一待的,苗苗你也别想太多,能赚咱就赚,染坊的事也别操心。”
苗阿婆的语气很温柔,“你只管去做你该做的,染这些草婶都给你包办了,羊毛染了,拿去叫大伙给搓着哩。”
“土长也叫人收了各家的麦秆,全都凑在一堆了,眼下还不是割芦苇的好时候,高粱不能收,可各家拿出了上年晒干的高粱叶,没要钱,只说用着呗。”
苗阿婆起身往锅里倒着染料,将她没在的时候大伙做了啥一一跟她说了。比如大热天汉子下完地,又一起进山去割灯芯草。这种草茎细又天然绿油油,编出来的扇子也别有风致。
有的就领着孩子去河滩边上,又或是柳树丛生的地界,折适合编织的柳条,有空就去折一堆捆好。
妇人齐心协力将这些柳条和灯芯草晾晒出去,这种细柳条得浸泡后,将皮剥开,实在没办法剥的,拿一把小刀在木板上反复刮皮,一点点刨,费时又费力。
而且这活计是她们自愿做的,只有搓羊毛线才是有钱拿的,可她们照样干得乐呵呵。
眼下社学没有学生了,改成把式学堂后,早先大伙很抵触来这里,可一趟趟往这走后,他们也都习惯有个地方坐着闲拉呱。
而且他们见社学破破烂烂的,哪哪都不咋样。有些人家拿了盖屋还有剩的瓦出来,几个汉子搭了梯上去盖瓦,将碎掉的瓦片给扔掉,一层层叠好。
也有拉着牛车,几个哄伴去挖土,顶着热天烧了两天的窑,烧出一堆砖块,把篱笆院墙给拆了,又新砌了一圈。
然后给院子大半铺了砖,其余的平整土地,尤其后院给倒了土,叫周先生可以种菜。
还换了门和窗,如今真是大变样了,桌子也请了徐祯做成好几张圆桌,大伙可以围着说话,站台加高,更叫人看得清楚。
所以如今晚上闲暇,妇人都会来这里,拿了羊毛线,又或是柳条还是灯芯草或麦秆,要么用拨吊转羊毛线,要么是拿了柳条开始编。
正是这地让大伙都聚在一起,编东西时也能相互多瞅一眼,你学学我咋编的,我再从你这上头改一改。
等有些编筐一出来,摆在一起,自然发现花色比前头竟要好看不少。
有转羊毛线的妇人瞅着那小巧细密的编筐说:“要是搁市集上看到,俺能多瞅几眼,说不定真的会买哩。”
“这色你都想买了,染了色编的那你不得上手抢,”枣花婶笑话她。
可她的话让大伙都陷入了幻想,草真染了红,那编出来得多好看。
她们一时无比期待染坊能染出色来。
可这头进行得不算顺利,玉米皮和高粱皮毫无疑问是最好上色的,可眼下压根没到采收的时候。
芦苇杆厚重皮光滑,染色并不好染,哪怕反复在染料里浸煮,都很难吸色,染出稍微艳一点的红。
至于麦秆,浸水后上锅反复煮,倒是能染色。但颜色不好,得多次染,明矾上去固色。
麦秆的茎杆太小,压扁编出来也小巧,所以后头姜青禾想要宽杆,先在麦秆上划一刀,找了那种小铁炉,倒了热水进去,控制热度烫平整,再染色就能很快两面上色。
但得一一记着放了多少水和红花饼染出来的,不然到后头会发现,每一批的都不一样。
姜青禾跟苗阿婆忙活到很晚,出门时月亮都爬上了坡,她们两人走在被风吹的摇晃的月儿地上。
快到家时苗阿婆拉着姜青禾的手说:“好好休息,别累着自个儿。”
“没了你,谁还领着大伙一起走啊。”
姜青禾感受着她温柔粗糙却有力的手,轻轻嗯了一声,她不会的。
从后院回了家,只有木工房的那扇窗还亮着灯,时不时传来铲木头的声音,徐祯在做铺子要用的柜子,连夜赶工。
“回来了?”徐祯听见声音,抖抖身上的木屑,他收起刀具,还不忘问她,“饿了没,给你下碗挂面。”
“来两碗,卧个蛋”,姜青禾早就饿了。
一个生炉子,一个拿挂面,大半夜吃了带溏心的蛋,呼噜噜嗦完一碗面。
没急着睡,徐祯去扫木工房里的碎屑,姜青禾坐在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拿着笔开始记今天走的那几家,红头巾、红纸以及各种零碎物品的价格。
她卖东西当然不能乱定价,得照着市价稍稍增减,不然一通乱喊价,或是一味得将价格压到最低,那除了扰乱市场外,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处。
她也不可能全靠羊毛线又或者是草染编织,还得去买红纸和布头、绣线等等,所以要货比三家,可着这点借来的钱用。
第二日她早早将蔓蔓托给四婆,自己和徐祯则去了镇上,坐在羊皮筏子上时,她还掏出几根麦秆编织,她琢磨又快有好编出一个囍字来,到时候才好一上手能教大伙编。
等到了镇上,她的第二个囍字也编完了,收进袋子里后,她和徐祯分头行动。
徐祯拿上工具箱先去检查铺子,木头在羊皮筏子不好运,他只能找地方买上些再说。
而姜青禾她得到处走一圈,熟悉镇子的布局,太过于偏僻而无人烟的地方她是不去的,只往大道上走就很安全。
她边走边记路,强迫自己记住,如果记不住,她会多走几遍,顺便将某个路口的标识记在本子上,直到完全记住。
当然各种街道铺子她都给画了图,以防自己有用到的时候。当然碰见卖婚嫁用具的店铺,她是一定会去问价的,问完十几家后她就大概知道行价了。
她坐在旱柳树下,啃着便宜又厚实的烤馕,虽然特别干巴黏嗓子,但很抗饿又顶饱,再喝口羊皮水囊里的水,也能咽下去。
实在是不敢瞎花钱,尤其这笔钱是别人省吃俭用,连荤腥都很少沾才省下来借给她的,她哪里舍得吃香喝辣的。
姜青禾热得头昏,拿了草帽扇风,又低头瞅自己的鞋底,已经裂了十来道缝,因为走了太多路,眼下多走些路就磨脚底。
店铺虽然没逛完,不过让她惊喜的是,在远离城门口,以及离她的铺子隔着数十条街的地方,居然有家红纸铺。
关键是价格比其他十来家都要便宜很多,其他家两张对联要五个钱,他这里只收三个钱,而且红纸、麻纸都要便宜些。
姜青禾没有被价钱冲昏头脑,先是上手摸了摸纸张厚度,比起其他几家的也差不多。
她先买了一张红纸,厚着脸皮问店家借了毛笔蘸墨水,她也坦然,“我想试试这透不透墨。”
最怕的就是便宜没好货,纸看着好,实际一沾墨水立马烂开,拿回去也不能换了。
店家是个干瘦的小老头,他也没恼,笑呵呵地道:“瞅太便宜了是不,这是俺自家做的,费点劲罢了,哪好意思收那么贵。”
姜青禾了然点头,抬手蘸了墨在红纸上写下一个福字,她字还成,写书法时也勉勉强强能看过去。
她双手捏起红纸两边,看了眼背面,只有少少的黑色印记,没有漏也没有烂出一个洞来。
姜青禾这才笑道:“你老人家手艺可真好,我要是买上几大卷的对子和红方纸的话,能再短几个钱不?”
店家也笑,说是少不了钱,但能多搭给她几张白麻纸,姜青禾也认了。
细细比对挑了两大卷的对联,还有一大摞上百张方正的红纸,店家还给了她一大袋红纸碎,都是宽边长条的多,她付了两百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