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个钱。”
大娘又悻悻放下,径直走到另一边,看了红包,看了对联,最后久久地站在剪纸旁。
这些剪纸有双喜字、福字、盘花,也有红色宝葫芦,家里生了男孩贴这个。边上还有大红团团展开的牡丹花,生了女孩贴在大门外壁上。另有很小的红方纸,这种应该是专门贴在要生时的便盆上,保佑平安的。
旁的倒是不心动,可这个剪纸,大娘摸了又摸,姜青禾从人群里挤过来,又拿出一筐的葫芦,她说:“这剪纸别瞧一个钱一小张,我这还搭给大娘里一个葫芦,里头是浆糊,能沾不少东西哩。”
熬浆糊用的磨了好几次的面,请湾里水花婶熬的,熬出来又粘稠又牢固。这很小的葫芦是根子叔家的,今年葫芦全不长个,比手掌心都要小。
恼得他要拆了葫芦架,倒是被姜青禾买了下来,小小一个掏空装浆糊正好。
姜青禾虽然不太懂做生意,可她自认为还挺懂这群婆姨的,白送一个鸡蛋是肯定会来的,买纸犹犹豫豫,给个搭头就心甘情愿多了。
大娘眼睛一亮,她脑子活得很:“那俺要是买五张,是不是得送俺五瓶?”
“大娘,不送五瓶,能送你一瓶大的。”
大娘撇撇嘴,算了算了,最后咬咬牙掏钱买了五张纸,专挑那最大的,又在筐里挑了一瓶瞧起来最大的葫芦。
才往另外边走去,付钱后拿上一个鸡蛋,到这会儿还美滋滋的,一出了门才发现,怪道,她明明是来白领鸡蛋的,咋从她兜里掏走五个钱嘞!
跟她同样揣着白领个蛋的人也不少,毕竟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结果进到屋里,满目红彤彤晃花了眼,瞅瞅那福字,想买点贴家里。
装在红布袋鼓鼓囊囊的干果,又有红枣又有核桃的,甚至还能瞅见几个麻圆子,才五个钱,有人忍不住掏了兜翻出钱袋子,准备买上一袋。
那里头碎布头外面用红布粘贴的袼褙,才两个钱,买了还能自己绣点花样子上去,有个姑娘一口气买了五六双,这牢实,省得她自个儿贴了。
更有一大部分人驻足,欣赏半面墙的中国结,有两个妇人嘟囔,“这挂在床头还挺好的嘞,小的三个钱,大的六个钱,这价钱也还成哈。”
“你家闺女不是要成婚,你买个大的挂他们帐子里,再买个小的栓身上,那坠下来多喜庆,”圆脸妇人说。
旁边有听见的一合计,是哦,这送嫁挂腰间又时兴又好看,关键还算不得贵。
这红结子倒是被人拿下了好多,不过也有那上了年纪的觉着这些不实用,就图个好看,鼓弄人买那把手缠了层层红绳的扫帚,说喜庆,拿回去扫床用。
如此被领蛋吸引过来的人,大半都买了些东西,进了店也没好意思空着手走。尤其这里大多数人都爱红艳艳的色,一是代表红火,二则喜庆吉利。
揣着东西领了蛋出门,大伙可能不记得这铺子名字,但一定忘不了这蛋,回去都得提上好几嘴,逮着人就说,叫他们都艳羡下。
不过还有人走出去又折回来眼巴巴地问,“明天还送蛋不?”
“明天送一把红布头,”姜青禾说,让她送鸡蛋和鸭蛋是真不成了,这三百来个已经掏空了湾里大家的存货。
就算每家有鸭,鸭屁股都来不及生。
“阿,那俺明天指定得叫俺姨奶爹娘都来,”那人抱着装五谷杂粮的草编桶,赶紧跑走了。
蛋跟布头相比的话,那指定是布头要更让心动啊,领一个蛋还能不来,可领布头那走十几二里路都得来。
而布头的存货姜青禾还挺多的,有两大麻袋,她一早就打算好了。
忙活一早上,等晌午边人少点时,姜青禾一盘计,卖得最多的是成卷的红绳,便宜又实用,哪里都有用得着的。
再就是红方纸,一叠才一个钱,大伙觉得多就划算,不买上一点可惜了。
等送走铺子里零星几个人,宋大花立马瘫在椅子上,指使虎妮给她倒点水,娘嘞,就算她话多,可一早上不停地说也受不了啊。
喉咙都要往外冒烟了。
苗阿婆抹着汗,她累是真累,可瞅着屋里凌乱的摆件,心疼地捡起掉到地上被人踩了好几脚的剪纸,使劲抹平,喃喃自语道真是糟践好东西。
“赚了多少了?”土长忙凑过去问正在盘账的姜青禾。
姜青禾在后头一遍遍数着钱,她最后将那个麻钱,扔进钱罐子里,她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说:“一两六钱!”
“啊啊啊,真有这么多,”宋大花先是惊叫,又忙捂住自己的嘴,可这样还是把在睡觉的蔓蔓吓得一哆嗦。
她们来之前私底下赚不了太多,毕竟这些东西都算不得太贵,一卷绳子才一个钱,没有贵价的东西,卖出个五六百钱顶好了。
可这才是零头阿!
虽然分摊到几十个人的头上压根没多少,也足以让人兴奋,虎妮还跳了下,几个人相视一笑。
姜青禾长呼口气,伸手擦擦手上的汗,揉揉笑僵的脸说:“晌午我做东,吃啥你们说?”
虎妮喊,“来碗肉!”
宋大花白了她一眼,“赚这钱还不够还债的,你说要吃肉,啃你自己的肉去。”
“俺喝点水,来个馍馍就成,”苗阿婆不挑,她也心疼着呢,别瞧这一会儿功夫赚了老些。
可染坊那大锅日日都在烧染料,深夜染坊还在上工,各家都点了油灯熬夜编东西,手磨得起了不晓得多少个大泡,可不就为了这点钱。
这里买点吃食也算近,但大伙正饿着,姜青禾就拿上钱去了隔壁点心铺买黄米凉糕。
那店家笑着说:“哎呀,今儿个你家生意怪好的,多送你个凉糕。”
姜青禾也没拒绝,实际上她已经和这一排包括对街的店铺都搞好了关系。
搞好关系很简单,她让徐祯做了两个糕模,能印出福字和团花的,送给了点心铺,这玩意可比普通的礼要重多了,完全送到人心坎上去了。
跟卖胭脂买卖的,让她挂面镜子在外头,支个摊拿出点东西来叫人试着用用,生意立马好上不少。
至于其他几家,她都会买上些东西,自个儿又不卖,说到时候叫人来这头买,大伙皆大欢喜。
姜青禾从这头拿了凉糕回去,大伙吃完了后,开始收拾东西补全,晌午后的生意得差上不少,只零星卖出一两百文。
她也没气馁,回了家开始一点点记账,这到时候都得跟湾里人对好账。等下回她有钱后,就得先付钱再进货了。
这天早早睡了,第二日还得早起开门,没成想红布头的吸引力太大,远远地就瞧门口一堆的人,她瞅瞅天,这天还没大亮得吧。
等她们走过去,压根不等开门,又是人挤人,抢着要拿红布头,进了屋倒是都瞧了个仔细。
吵吵闹闹到半下午,为了红布头扯皮,吵得人脑子都是嗡嗡的,但是一算账,赚了小二两,哪怕头昏脑涨喉咙冒烟也觉得值得。
第三天没送东西,开始冷清起来,守到下午也只有四五百钱的进账。
第四天逢小市,让徐祯守着店,她去推着车拿上东西去集市上卖,倒是比昨天翻倍,卖出一两银子。
别瞅她赚这么多,每家的钱一盘算,这些钱还不够付的。
但她也不愁,做生意哪有想着几天就想着十来两银子的。
这天下午她一个人守着店,手里编着筐,这时外头进来个姑娘。
姜青禾对她印象挺深,有好几天过来,坐在屏风后头看看红盖头,然后没买什么,东西也不领就走了。
“要买点什么吗?”姜青禾问。
姑娘点头又摇摇头,她说:“你们这里能给办婚吗?”
姜青禾想了想,办婚事包括装扮屋里屋外,还有花轿、梳妆等等一应包办。
可她暂时就是个卖婚事用具的,还没有涉及到这行阿,而且她没有人手。
她当即想拒绝。
那包着头巾的姑娘又说,声音有点颤,“二两够不?”
她往外掏出一个打满补丁的袋子,一堆的铜板。
姜青禾忍不住问她,“给你办吗?”
“不是的,给俺姐办,俺想叫她体面点出嫁,”姑娘声音哽咽。
姜青禾有点心软,可她确实没承办过婚礼事务啊,还是拒绝了,“你可以去找找其他家。”
“钱不够,你家的瞧着便宜,”姑娘说得小声。
姜青禾叹口气,她想起那天从麻衣铺回去,那时她不平的,不正是觉得她们连出嫁都没能带点红,黯淡无光地走完这一生。
她最后道:“等我回去问问再说吧。”
可能姜青禾也没有想到,一只走村包办婚事的队伍,要渐渐成型。
第87章 办婚
依旧是在那间学堂里, 热气焖蒸,姜青禾热汗不停淌,扇扇子影响说话,她就靠在窗户边上。
“原本我想着给辞了的, 只又一想, 还是先回来问一嘴, 大伙帮着细说细商量,出个主意。”
姜青禾把事从头到尾都给说了,这种事她一个人是办不成的,光是送亲的队伍都得好些人。
屋子里百来号人,互相对瞅, 说实话他们哪经手过啥喜事。
“俺记得俺们村,好一年没人成亲了吧, ”三大娘说, 穷得都讨不上媳妇。
“婶你记岔了, 今年小山家不还办过一次, 放了几串炮, ”陈凤妹反驳,对此她可是门儿清。
湾里人成亲也最多是放炮, 挂几条红就算了, 请亲戚来吃一两桌, 再多的是真做不到, 稍体面点的会发点用筷子戳了个红印的馍馍。
柳花婶摇了摇扇子, “俺们那时候嫁来,娘给备了点薄嫁妆, 坐了驴车就过来了,哪有跟镇上那样子, 又是合媒又是压轿送亲的。”
那时腰间绑根红布绳也算是添了喜。
“谁道不是,那会儿湾里穷,能办得起啥。”
这会儿女人家纷纷说起了自个嫁人的往事,苦是真苦,尤其早些年土长爹还在,土长还是个姑娘时,湾里那些汉子可是真会捶死人的,光捶婆娘。
等土长上任后,她专门把那些爱捶自家婆娘的拉出来,当着大伙的面天天捶,撕得他们面子里子一点不剩。捶了小半个月后,那些大老爷们再也听不得捶这个字,浑身骨头缝里都疼,自此没动过手。
她们感慨着,土长没有啥感觉,她这辈子又没嫁人,养大的两个闺女都是死了爹娘的,瞧着可怜就收来家中了。
她一时瞧着大伙说得泪花子往下落,用扇子柄敲了敲桌角,“成了,是叫你们想想法子的,不是诉苦的。眼下日子好过些了,你们要是想,俺掏兜子给你们来朵大红花栓上,叫你们再风光出嫁回。”
这话叫那些妇人顿时扑桌大笑,也有捶了自家男人一拳,叫他去买顶来。
等她们笑够了,土长点了个人,“师婆,你专去十里八乡给合媒的,你说说能办不?”
师婆是湾里很有能耐的一个阴阳家,之前姜青禾盖房开铺子,那些吉时都是请了她掐算的。
她也是湾里去婚宴上最多的人,有时还有人请了她,专门去撒五谷杂粮打煞的。
“俺不说能不能办,”师婆口齿清楚,“要是办这种婚事,领头的包办的,叫主事东家。主事东家要做啥,给女方要做好送亲,给男方就要迎亲。
这送亲阿,最穷的人家借毛驴子来拉,好些的有大轱辘车,缠点红布头就算了,这俺们湾里有。”
“新嫁娘家得布置,要有鼓匠吹吹打打,上了车得童男子压车,道士或师家打煞、到地方成亲。这迎亲更得麻烦些,还要管上菜端盘的一应大小事。”
“你们自个儿说说,能不能牵头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