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禾一听还有回旋的余地,立马揣了包袱进帐篷,留下徐祯一个人苦哈哈在外面锯木头。
“俺们不要粉。”
姜青禾屁股还没坐稳,就听到这么直白的拒绝,她差点没放稳包袱,当场“阿”了一声,那找她谈啥诺。
骑马先生笑了声,“你要是想当歇家的话,也算条路子,只不过还不够沉稳。咋能别人拒绝,就把神情摆到眉眼上。”
“而且你要做买卖,得费劲去找客主,这粉像俺们这种行客,也许会买,但是俺们吃啥都成,不挑味道。你最好就是卖给南边的贩子,卖给酒楼。”
“在这里你想赚点钱,至少够自己衣食无忧的话。你得先知道人家要啥,再琢磨你有啥。蒙人想要茶叶,湾里人要盐,庄稼汉爱抽旱烟,女人喜欢花俏的衣裳。”
“山洼子里的山货,就算你把它说的天花乱坠,它也卖不出绸缎的价,可茶和水烟就能。”
骑马先生原本是不会说这么多的,别人能不能赚钱关他啥事。可跟姜青禾打交道那么久,他觉得人谈吐举止很不错,能值得提点一二。
帮她忙也记着,不是口头上说说的,不吝啬在这里就很难得的,他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姜青禾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不过说起歇家,她觉得自己跟真正能大包大揽的歇家,完全够不上边,她最多最多能当个说客。
但骑马先生的话,除了让她开窍一点外也让她开始沉思,做事头一榔头西一榔头,没找准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真正想要换到的是什么。
这还是得慢慢琢磨啊。
姜青禾并不挫败,反而很真诚地连声道谢。
“那来说说这个瓶子,粉不要,但瓶子很好,你可能不知道好在哪里。”
姜青禾确实摸不着头脑啊,她说:“不知道。”
领头的也凑过来小声说:“俺也一样。”
骑马先生取了包碾碎的黄烟叶子,展开麻纸包放在桌子上,又拿了镇里男人抽旱烟最常用的布袋子,这种叫烟包,最后抢过领头的腰间别的旱烟筒。
“哎,”领头的也只能喊这一声,弱小又无助,他还刚想点火抽点来着。
“大伙平常要吃烟的话,都是手撮一把,揉揉往里放,会有渣子掉下来,要是用纸卷烟丝来抽,掉的就更多了。”
骑马先生给姜青禾示范了一把手抓烟丝,扑簌簌掉下来很多粉末。然后他把空瓶子里装上烟丝,那些黄烟丝很细短,很顺畅能从孔洞里出来。
“这个瓶子能卖给烟行,但给改,改成一个大口出烟丝,能怼着烟锅子口进烟丝那种。”
姜青禾一拍大腿,她嘶了声,要不说人咋不能赚到认知以外的钱,这完全在她的知识盲区外啊。
她突然灵光乍现,慌忙找出炭笔,又拿了张瓤瓤子开始画,那种下宽细口的款式,只要再加个木塞就成。
而且开取烟丝也方便,只要把上头那个口给取下来,想要装回去就再摁进去。
她把徐祯也叫进来,三人都围在他身边看打磨出这个瓶口,连晌午过了也没管,任凭肚子在唱空城计。
最后出了成品,方方正正一个小瓶,取下活塞,怼着烟锅子,烟丝顺畅地往里进,不想倒太多,就一抖一抖地倒。
领头的摸着这个爱不释手,他半点不害臊地说:“你们懂解手后,又想吃一口旱烟的苦吗。”
姜青禾面无表情,她并没有那么想懂。
埋汰玩意。
最后这个瓶子经由骑马先生介绍,卖给烟行,他们骆驼客每年都帮着烟行运送水烟往南边,关系很亲近。
但是这瓶子本身也没有多少的技术含量,买断啥方子跟说玩话一样,只不过相当于是从烟行手里领到了这份活计。
瓶子在家做,每个瓶子三个麻钱,百个一付,签了契,每月要两百个瓶。
相当于一个月能有六百个钱的固定收入,在这地别小看六百个钱的购买力,湾里大多数家里,三四个月都赚不了一两银。
这笔钱,也意味着两人离房子又近了一步。
姜青禾拉着徐祯的手说:“只是你要辛苦点了。”
徐祯回握她的手,在奔向富裕的路上,总要相互扶持,共同努力的。
领头的还交代说:“这活要做得上心,别瞅烟行只出烟叶烟丝,他们也有木工活的,做得好,下回有活不就找你了。”
姜青禾真不知道咋感谢了,其实当时她也就只想卖点蘑菇粉,没想到蘑菇粉一点没卖出去,倒是被买椟还珠了。
“承你们的情,要不我还是出一成的利,”姜青禾还没说完,被骑马先生笑着打断,“你要真想谢俺们,做顿饭交交束脩就行。”
毕竟从他们这里学了点东西,钱这玩意他们都不缺。而且拿了钱,人情可就没了,还不如欠个人情,万一以后有事要相求呢。
姜青禾把这事牢牢记心里,特意在起场那一天请两人来家,给他们整治了一桌饭菜。揣着钱去湾里买了只土鸡,那大娘每天给它放出去吃食,长得特别肥。
但肉也真的老,要在锅里炖很久,熬出来的鸡汤油黄的,皮肉都煮得差不多,往汤里放泡开的干蘑菇。
本来鸡汤就香,干蘑煮开后吸足了汤汁,又嫩又滑,老汤浓稠。跟她吃过的东北的小鸡炖蘑菇不相上下,干榛蘑和小鸡炖出来的滋味也特鲜香。
她炒了一碟子黄豆芽,一盘胡萝卜炒肉片,外加蒸了锅麻腐包子。
前些日子搓的麻籽,姜青禾领了一小袋,跟别人学了咋吃,有炒着剥粒的,也有做成麻腐包子的。
麻籽晒干后,用石磨碾碎,捏成团反复在水里揉搓,姜青禾还过筛了好几次,才起锅将麻腐倒进去,一锅白白的浆。
小火慢熬,姜青禾一直盯着看,哪里沸腾了点,她就舀勺水点一点,一锅浆渐渐凝成一团,很像豆腐。加点盐,一小撮葱花,炒成馅就能包了。
除了做包子,湾里女人还会擀点小麦皮,揉成个大圆,再放馅捏成半圆的,抹一点点油去煎,这种叫麻腐盒子,吃的就是那股香。
麻腐包子蒸好后很香,蔓蔓第一个尝的,她咬开包子,馅就顺着开口流下来,她张嘴去接,嚼了嚼,“一点也不麻。”
“为什么叫麻麻包子,”她不解。
“这叫麻腐。”
蔓蔓跟着念了一遍,她没搞懂。
上桌吃饭时,照旧叫错,她喊骑马先生吃包子,“吃麻包子。”
又悄悄贴近他耳朵边说:“我吃了,不麻的。”
把他逗乐了,离开前还抱蔓蔓骑了骆驼,她坐在骆驼的驼峰中间,小手轻轻摸了摸骆驼的毛,好光滑。
骑马先生牵着骆驼走了一段,问她,“怕不怕?”
蔓蔓摇头,她两手张开,要他抱下来。
下来后才摸摸骆驼说:“好骆驼,我有那么一点点重,不骑你。”
可她不知道啊,骆驼每天能背起三百多斤的东西,一直走啊走。
“这是饼子、锅盔,蘑菇粉你们也带点,还有干蘑菇,路上带着吃,路上小心着点,”姜青禾拿出这两天收拾的一袋东西,都没啥值钱的。
好几罐蘑菇粉,干蘑菇也给了一大包,还有从山里摘的枸杞子,自家做的梅干菜、萝卜丝。
骆驼今晚就得起场,一般他们骆驼客会在夜里赶路。
“每年来这地,都是孤零零走的,没人送过啥东西,”领头的抱着东西,以为他会来点煽情的,结果他说:“妹子阿,下回哥再来,你能给俺整顿烤全羊不?”
姜青禾赶紧挥手让他走。
两人骑上骆驼后,回头说了句,“有缘再见。”
“一路平安。”
夜里的风大,两人挥着手告别,不紧不慢骑着骆驼缓缓走进黑夜,他们唱着,“一两驼毛百斤草,骆驼客靠它养老小,驼峰鞍子骑到老,一辈子不知道啥味道。”
等深夜,戈壁滩会响起阵阵驼铃,驼队奔波在黄沙里,穿过广阔无边的草原,离开塞北的关口,来年待到青草蔓发,又会回到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上来。
蔓蔓问,“叔叔会带着骆驼回来吗?”
姜青禾解开他们留下的包裹,除了之前说换的海货,一包包解开,有一捆捆干海带,还有一摞紫菜干,剩下的是一包虾干,夹着一袋小鱼干,还有一包蜜饯糖块。
她收拢着东西说:“当然会,骆驼的家在这里呀。”
骆驼客的心也栓在故土里,难离。
等骆驼客走后,平西草原又变得空荡荡的,姜青禾站在这片土地上,还有点恍惚。
风掠过草原,也不会出现沙沙作响的声音,草越来越短,几近于无。
她去帮都兰剪羊毛,秋天绵羊的毛蓬松而细长,剪下来长长一段。
只是都兰没那么高兴,她的面容带着点愁。
“等过几天羊客来了,他们挑完了羊,大伙要搬离草场了,去冬窝子了。”
姜青禾一怔,她问,“去哪里?”
都兰说了个很长很长的地名,她说:“得走好远好远的路。”
秋天万物都在告别。
稻子离开土壤,人走向远方。
第32章 干蘑炖沙鸡
今年羊客迟迟没有来, 眼见快到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要是误了时候,那么去往冬窝子的路会更难走。
巴图尔着实坐不住,和几个牧民阿叔跑到镇里打听,临到夜深才冒着寒霜回来。
蒙古包人影绰绰, 深夜灯也没熄, 隐隐有人低声哭泣, 更多的是沉默。
第二日都兰骑着马来找姜青禾,带了一小包她挑拣过的羊毛,和一袋晒干的蘑菇。
“今年羊客和皮客不来了,”都兰笑笑,只是笑容里多少夹杂着苦涩。
本来她今年有三头羊能出手的, 现在只能再多养大半年,那大半年里有太多的不确定。
姜青禾给她倒了杯茶, 语气担忧, “怎么就不来了?”
“沿边大道封了, 羊客就不愿意来了, ”都兰说得很简单, 她也只知道这么些。
沿边大道是边关通往京师的交通道路,每五里一墩, 墩上有房舍, 里头驻扎着守卫, 镇里人叫他们粮子。
说是有粮子在的路, 就没有人敢抢敢劫, 土匪是不会来这硬碰硬的。甚至运粮车也都从沿边大道过,以至于此路骡驮车挽。
但要是沿边大道封道的话, 皮客还好些,皮货只要不淋雨就成。可大多数羊客是决计不会过来买羊的, 赶着羊走塞北关口,那茫茫戈壁滩,无边瀚海只是让羊白白送死。
而边塞牛羊最多,除了走旱码头往南运,又或者是南边羊客自己来买,本地人会买的少之又少。
都兰昨夜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好,早上倒是想开了,她指指那包羊毛说:“给蔓蔓做件夹夹,额挑了最好的一些毛,很暖和。”
“这包蘑菇是下过雨后在草原摘的,那次摘了很多,可惜忘了叫你,等额回到这,再教你咋采。”
都兰有点懊恼,转眼拉着姜青禾的手说:“你带上蔓蔓,额教你捕沙半斤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