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说是小伙吧。至少看起来都挺年轻,一个个身强体壮,肩扛锄头,手拿耙子。
让姜青禾咽了咽口水,放下跟徐祯打招呼的手。
吓得宋大花连忙跑过来,她声音颤抖,拉着姜青禾的衣袖,“你家徐祯摊上事了?那些人瞧着可不像好人呐,这身板头,你快瞅,他们走过来了,咋了要寻事呐。”
宋大花已经开始用眼神找她男人了。
“姐,你想啥嘞,”姜青禾掰正她的身子,“徐祯找了来给我们种地的。”
“啥,种地的,来给俺们种地的,”宋大花喃喃自语,打了下自己的嘴巴,眼神倏地亮了,“这哪能叫寻事的,这是群菩萨阿。”
“男的,姐,他们是男的,”姜青禾觉得宋大花傻了。
“管他嘞,你说这群小伙瞅着是不一样哈,多有精神呐,下地也嘎嘎好使吧,”宋大花瞅着只差流哈喇子了。
姜青禾沉默,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徐祯后头的那些小伙子也感受到那让人发毛的视线了,有人说:“徐哥,这里不会有啥毛鬼吧,咋叫人冷嗖嗖的。”
“你少来,不想做活是不,”边上汉子伸手打了他一记,“好好给徐哥做活。”
一口一个徐哥,把徐祯叫得跟道上混的一样,可在对面两人眼里,就像徐祯被这群人劫持了似的。
一晃眼大伙也碰了头,徐祯自动站到了姜青禾边上,跟她俩解释,“这是西口村来的,一个个都老实汉子,来帮着刨地的。”
姜青禾很含蓄地表示了欢迎,而宋大花特别热情,在她眼里,这都是来给她干活的祖宗哎。
不能有丝毫慢待,要是跑了她上哪去找那老些冤大头,哦不,是活祖宗。
“西口村的,那真是很近了,”如果赶路花上一两个时辰也叫近的话。
“小哥真俊呐,这手力气足不”
“这小哥也挺好,下地能刨两三寸吧”
“哎呦,你指定更不错,真是麻烦你们了,这地是有点多哈,”
……
姜青禾默默跟徐祯退了几步,互相看了看,只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一块走吧。
留下那一群汉子面面相觑,不免都升起个念头。
这地不会真有骚毛鬼吧?能上身的那种?
等他们看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又沉默,不约而同地想,还是回家种地吧,至少没那么多地要翻。
不过晌午吃了顿浇头特多的臊子面,又爽滑又顺口,后半晌还吃上了油炒面配馍馍。
有个瞧着十六七的小伙差点哭了,“俺在家里刨地,吃过最好的,还是个带馅的馍馍。”
“瞅你没出息的样子,”另外个稍大点的小伙鄙夷,实际他才要哭了,之前吃的啥玩意,泔水配硬馍。
一群人吃的面上不做声,心里眼泪哇啦的,撸起袖子就是干,别说几亩地了,湖在前面都得给填喽。
第59章 沙萝卜拌疙瘩
论十几个壮劳力翻七八亩土地要多久, 姜青禾觉得三天太漫长了。
因为这三天,十几个大小伙子的吃相她明白得够够的。蒸了五六十个馍馍,比她手掌还大,还熬了一大锅骨头汤加蒸二合饭。
愣是没吃够, 最能吃的那个吃七八个馍馍, 再喝两三碗汤, 扒一大海碗饭,才勉强打了个饱嗝。
晌午后还给加了顿餐,她和宋大花一起蒸了黄米糕,其实按方言来说应该是甜馍馍。面不够他们造的,但黄米剩不老少, 舀了大半桶给蒸的。
没泡茶,熬了两大锅的热水, 放凉送过去给他们喝。
就这晚上吃面将锅底铲得连汤都不剩, 整个锅精光水滑的。
连夜里睡觉姜青禾都在愁, 明天能做点啥糊弄呢?量大管饱的那种。
只能想到泡馍, 没有鲜肉了, 姜青禾还翻出去年的熏肉,大半给切成片, 再捞出二十来株酸菜, 加粉条子混了一锅。
加餐吃的野菜饼, 宋大花拿来的, 全是她这段日子跑山里摘的。
如此混了三日, 翻完地的最后一顿,姜青禾甚至将风干的沙鸡、最后几截香肠、熏肉拿出来做了顿烩菜。
烩菜万物皆可煮, 她还放了洋芋、萝卜、酸菜、粉条,熬成一锅, 饼子贴边放。
那群小伙一个个不顾烫,上手抓饼子,左右手倒腾都不舍得放下,呼哧呼哧吹着气,夸奖的话一箩筐往外冒。
“这味美死个人”
“嫂子你这手艺真成”
“明天俺还来做活”
“俺也来”
“还有俺!”
大伙一同响应,姜青禾原本笑着的脸僵了。
地都翻完了,还来做啥哟,她的粮要见底了。
徐祯凑近说了声,“明天还得运砖块来砌墙。”
“你下回能早点说不,”姜青禾暗暗瞪他,娘嘞,她可是将存货全都给掏出来了,连带宋大花给的干菜野货。
十来岁大小伙子的饭量,谁见过谁知道,一头牛也吃得下。
徐祯摸摸鼻子,他是想说来着,这不忙着地里的活,没顾得上说。
一群后生吃完了饼子,又扒光了烩菜,上大轱辘车前,有几个会来事的还说:“嫂子明儿俺给你看着泥水匠,叫他保管给你院子墁得实在些。”
“俺来递砖哈。”
姜青禾面上带笑地挥手送别他们离开,一转头双手叉在腰上,沉沉叹气。
拿啥来招待嘞。
“愁啥,走走,扛上家伙,叫上虎妮几个,俺们去挖沙萝卜,”宋大花手提着好几个篓子出来,旁边二妞子和虎子也各拿着篓子。
“有啥就吃啥呗,山野地头长的又不要钱,你说是不,多挖点,晌午做顿沙萝卜拌疙瘩,夜里俺给拿点荞面,煮点饸饹,沙萝卜切丝配点得了。”
宋大花绑着腰间的小锄头,数落姜青禾,“你说你,自家啥都给掏出来做啥,地头自长的野物吃吃得了。多放点猪油,也不亏了他们是不?虎妮来了没,赶紧走了哈,别等会儿摸黑回来。”
姜青禾老实听着,不敢还嘴。人家给她来干活,吃得太差哪过意得去,虽然惊讶他们太能吃,可人家又不白吃,活做得多利索阿。
后院那片地,但凡上手去刨过的,就晓得一锄头砸下去,只挠破一点皮,完全不是说笑的。
压根没翻整过的地,板结得厉害,又硬得要命。杂草虽然不多,但石头子不少,蔓蔓几个娃捡半个时辰不到,可以捡满三四个筐。
能翻成如今踩在地里,土块能沾在鞋底的样子,属实废了不少力气。
宋大花也只是嘴上这么说说,她抠归抠。但因为她没有那么丰富的物质,又曾失去过所有,所以很会过日子,要勤谨持家。
虎妮又跟她不同,赶着车去往戈壁滩的路上时,还说:“家里有帮工,吃得好些咋了。明儿俺去趟镇上,给你带块肉回来,肥的瘦的都来些成不?”
“成啊,多买些,叫四婆也来吃,”姜青禾又开始暴露她的“本性”。省这个词跟她只沾一半的边,其他啥省就省点呗,吃的不能太省了。
“算俺一份,过两天下地,也得吃点油水才有力气做活,”宋大花长叹口气,穷得嘞。
几人说着这事,蔓蔓半跪起来趴在车头那木板上,她面朝吹来的风,然后很大声地问,“姨,沙萝卜是啥?”
差点没叫虎妮吓得鞭子都扔出去。
“沙萝卜就是萝卜呗,”虎妮逗她。
蔓蔓好奇,“跟萝卜那样大吗?”
虎妮唬她,“老大了,长在沙子里,拔都拔不出来,到时候你劲使大些。”
“哎呀那我试试,”蔓蔓撸起自己的袖子,心中充满了忧愁,拔不动可咋整嗷。
宋大花差点没笑出来,也逗她,“还可以叫小草跟你一块拔阿。”
小草腼腆笑笑,“俺跟蔓蔓拔一株。”
一下唬了两个娃,车上的大人背过身去笑 ,不敢叫她们发现了。
沙萝卜不是长在戈壁滩,而是戈壁滩边上的沙漠里,每年四月多,一丛丛在沙漠里冒出头。
它的根部跟萝卜还有点像,湾里人叫它沙萝卜,也有说沙盖、山萝卜、沙芥菜的,有股芥辣味。
他们一伙人刚下车,戈壁滩里已经有不少汉子在拔沙萝卜了,女人在捆扎叶子。
各自分散得很开,沙漠的区域又特别大,宋大花赶紧去抢占一处无人的地方,不喊纯靠肢体语言招呼大伙过来拔。
蔓蔓跟小草手拉手飞快地跑过去,她们俩个刚都说好了,一块拔株特别大的萝卜出来。
两人摩拳擦掌,表情严肃,站在一株叶片叉得特别开的沙萝卜前,拔前还互相嘀咕了几句。
制定了拔萝卜计划,你拔这边,我拔那边,两个娃一人扯住一边,还喊:“一、二、三,拔!”
使的劲太大,蔓蔓和小草一屁股墩在沙子里,还一脸懵。
蔓蔓低头看拔出来的萝卜,伸出手比了比,跟她大拇指那么大。
她懵着呢,旁边虎妮和宋大花笑着抱做一团,差点没摔进沙坑里,姜青禾一点面子也没给,笑得手没力气。
二妞子大笑,“蔓蔓你被糊弄啦,沙萝卜只有那么点大。”
蔓蔓哼了声,她从沙地上爬起来,跺了跺脚,“骗人的要长长鼻子,太坏了!”
她的大萝卜没了!没了!大坏蛋!
蔓蔓好气,气鼓鼓的。
不过她记性没那么好,气了会儿就拉着小草在边上玩沙子了。
拔萝卜一点也不好玩,沙子才好玩。
沙漠边缘充斥着孩子们嘻嘻笑笑的声音,大人则弯腰拔着翠绿的野菜。渐渐的日落在沙漠上空升起,耀眼的红日逐渐隐进远方的山脉里。
“烧霞,”坐在回去的车上,蔓蔓晃荡着脚,她望着远处盛极的晚霞。
二妞子则说:“日头淹山了,俺们回家了。”
小草喜欢另外个词,她伸出手,风从她指缝溜走,吹得冷嗖嗖的,她闭上眼说:“是暖和跌窝了。”
这也是个极温柔的黄昏,春风拂过脸颊,路边盛开野花,炊烟袅袅,有孩童追逐跑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