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梅左右看看,面无表情道:“既是卖给我家的,日后没啥工钱不工钱的说法,包你们吃穿也就是了。账我每天都会查,要是让我查出偷盗来……仆人偷窃,送到衙门,你们也就不再出来了。”
花婶子难以置信,和方才花大打人却见谢寒梅毫不心软一样。为什么会这样?花婶子惊疑不定,左右看看,总觉得事情不该这样发展。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谢姑娘不该宽慰她几句,为她延医抓药,放她休息几天吗?
怪不得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花婶子向来以卖弄自己的悲惨境遇为谈资,每每说起来,总要别人为她流一筐眼泪、叹一声可怜才觉得心满意足。
谢寒梅公事公办,说了铺子的新规矩,她会住到铺子上来,监督着花家一家子。
花婶子这才觉出今时不同往日,讷讷应了,陪着笑脸,主动自觉去收拾残局。
谢寒梅长叹一声,回屋子画图纸。趁被打砸这功夫,包子铺重新装修一下,日后说起来,也是个同情分。
谢寒梅正思索着,朵儿姐领着弟弟果子进来,双手奉上一个绣花的布袋子。谢寒梅一入手就知道是铜钱,忙问:“怎么了?”
“你帮我存着吧。”
谢寒梅哭笑不得,“我如今可是东家,哪儿有拿自己钱存在东家这儿的。”
“我明白,你是为我们好。娘没钢性,立不起来。我手里有几个铜板,都会被她抠去花干净,要么就补贴给那人。”朵儿姐摇头,“我俩住一个屋,藏也藏不住,干脆放在你这里。你,我是明白的,若非当初收留,现在我已经在楼子里倚门卖笑了。”
谢寒梅心怀安慰,自己一片苦心被人感念,心里也觉暖洋洋的。谢寒梅轻叹:“父母子女是缘分,你们缘分浅些,就要自己打算。钱我收下了,日后你们的工钱我也给你们存着,等你们找到出路,一并给你们。”
朵儿姐还是摇头,“不做那人的女儿,做旁人的雇工,倒还强些。”
“朵儿姐,别灰心。你年岁也到了,若是遇上合适的,从我家发嫁就是。你放心,我不会扣着身契不给,你有好前程,我自会替你高兴。你若是嫁的近,婚后也能来铺子里做事。嫁了人,自然就和花大撕撸开了。”
朵儿姐最终还是摇头,“大差不差,都是别人的人。”朵儿姐话朴实,道理却没错,不论是做人儿女,还是做人妻子,最终都是父亲、丈夫的财产罢了。
果子在一旁听得直流泪,恨恨道:“姐!你安心嫁人,我长大了,我很快就长大了,我给你撑腰!”
朵儿姐摸摸弟弟的头,刚才他被花大甩到地上,不知有没有受内伤。
“行啦,去忙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谢寒梅挥手,让他们姐弟自去忙。
这铺子装修还要废好大一番功夫,之前为了方便,用了毛竹撑起来的屋檐和棚子,现在都要拆了换上木头的。请大工看了,又按照他的指点买木料,忙忙碌碌一个月,谢家包子铺才有了正式的名字。
“依江春”,三个黑色大字嵌在木纹底色的牌匾上,旁边还有两个小字“谢氏”,周围用梅花纹装饰。
自此,人口口中“卖香菇包那家包子铺”正式有了名字——依江春!
红布扯下,门口一堆竹子烧得噼里啪啦爆响,因今天开业酬宾,包子比平常降价一半,许多人都排着队过来买,包子铺被围得水泄不通。
忙过了早上,还不到中午的时候,人流量渐少,谢寒梅围着围裙、包着头发,正在招呼零星一两个客人。一个穿着书生服的少年走了过来,期期艾艾唤道:“梅子~”
第120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7
谢寒梅刚开始还没注意,后来和她站在一起招呼客人的朵儿姐示意,谢寒梅才看见那熟悉的身影——朱令。
两人视线一对上,朱令招手,示意谢寒梅过来。
谢寒梅又岂会理他,继续招呼客人。
这个点还来买包子的,都不是街坊邻里,也无人认识朱令。见他招手,还非常热心的劝道:“那小公子是不是想买包子,又抹不开面子和年轻姑娘搭话,哎呀呀,莫不如我帮他问问。”
“开门做生意,哪有那么多讲究,多谢您好心,来再给添一个酸菜包,常来啊。”谢寒梅眼疾手快又往荷叶里加了个包子,赶紧把人送走。
等过了正午,包子卖完,一直等在不远处的朱令,见无人了,才走来,期期艾艾道:“梅子……”
事到如今,也没有矫情的必要,谢寒梅横他一眼,摘下围裙摔在灶台上,大踏步走过来,与他擦身而过:“跟上!”
谢寒没一马当先,绕到包子铺的后面。包子铺之所以叫依江春,正因它临江而建,背后就是杨柳河。而杨柳河之所以叫杨柳河,因它河道曲折幽深,宛若杨柳随风摇曳,更因它河岸边中满了杨柳树。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杨林新发枝条细细密密垂下,把杨柳河中泛舟游湖的彩船画舫全数遮挡,偶尔传出隐约丝竹之声,令岸边二楼的客人更觉意趣。
但是,在依江春的这边,是不会有船停留的,更不会有人绕到后厨出口的腌臜地方,正适合谈事情。
朱令也是土生土长,自然知道这边地形,见只有两人了,结结巴巴开口道歉:“梅子,是我对不住你。”
“嗯。”谢寒梅应了一声。
“我……其实,我也不想的。你不知道,成都府有多少青年才俊,想要从中脱颖而出,谈何容易。刚开始,我只是请教学政学问,哪知学政看重的却是我的婚事。梅子,你知道的,我只是个学子,老师想招我为东床,我岂有推拒之理。我若拒了,日后如何在府学立足。”
“嗯。”
“梅子,我们两家知根知底,我对你满是愧疚。你想要什么,你只管提,只要开金口,只要我有。”朱令一脸诚恳地望着谢寒梅,只盼她能说点儿什么。
“就这些?这些你娘退婚的时候都说过了。行了,我听了,知道了,回吧。”谢寒梅一脸嫌弃,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新鲜话儿来!
朱令一把拉住人,在谢寒梅的冷眼中,又讪讪放下,后退两步,表示自己绝无冒犯之心。
哼哼!算他识相,朱令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经常上山进香、下田采茶的谢寒梅,一个打他三个。
“梅子,若是你肯原谅我,能不能把我写给父母尊亲的信还给我。”朱令红着脸哀求,“我们相识一场,你习字还是我教的,岂能不知你偷换了信件。你放心,这事儿我谁都不说,不会让父亲母亲知晓的。”
“知晓了也没事,那本来就是预备用来威胁你的。”
朱令一脸震惊,又结巴起来,“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朱令?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屁话。我扣着你亲手写的退婚信,防着你家反咬一口;你娘藏了我之前送的绣品,准备随时污我清白,你爹已经和全县城的茶庄打过招呼,不许收我家的茶叶,事情到了这份上,已经撕破脸了,你自己还没演完十八相送呢!”
朱令被怼得满面通红,被撕扯下来脸皮,也有话直说:“你把信还给我,你一个弱女子,就算拿着信,又有谁肯信你呢?”
“被我拿住把柄的人会信!”谢寒梅毫不畏惧:“我可不是戏台上演的娇滴滴的闺阁小姐,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你家要是不做人,我立刻搭船去成都府?我就不信了,哪个学政敢不要名声?你在府学一天,我敲锣打鼓带着人去闹一天,你让我不痛快,我把你脸撕下来!”
朱令痛心疾首,“你居然是这种人,果然露出了真面目。就是如此不行善积德,才只有你一个独女。”
“你好?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还没发达呢?先□□,后易子?等你考中功名当了官,还不嫌弃做商人的父母兄弟上不得台面,恨不得认高门大户做祖宗?哼!忘了,已经重新认爹了!怎么,你这是要入赘啊,一口一个学政的。”
朱令口不择言,“好好好,亏我当初好心好意教你,若不是我,你如何能识字算数。先前我被你皮相迷惑,不知你蛇蝎心肠,还答应你愿意让你某个孩子姓回母姓。我对你如此恩重,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我如今好端端在灌县开着包子铺,没去成都府闹事,已经够对得起你了!我劝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也回去告诫你那掉钱眼儿里的爹娘,少招惹我!惹急了老娘,房子都给你家点了!”谢寒梅放出豪言。
“岂有此理!”朱令一个跨步上前,就要动手,已经抓住谢寒梅的手腕,结果谢寒梅反手一撩,欺身上前,一脚踹在朱令小腿上,直接把人按在地上。
“嗯?老娘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来招惹我!哼!理?老娘就是理!”
被压在地上挣扎不开的朱令面如土色,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打不过一个年纪比他小、身形比他瘦弱的女人。
谢寒梅在他脸上轻拍两下,力道不重,侮辱意味却大。
“知道厉害,就好好趴着,你要识趣,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再来说废话……”谢寒梅扳着他的手臂,反手向上,痛得朱令龇牙咧嘴,连声呼痛。谢寒梅这才又冷哼一声,甩下他的胳膊。
没说出口的威胁,效果才最大,谢寒梅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擦擦手,不屑道:“还以为你有什么厉害手段,垃圾,浪费老娘时间。”
谢寒梅毫不留情转身就走,被压在地上还没起来的朱令狠狠捶地,他还有好多金玉良言没有说,怎么就被人趴下了。
“忘恩负义、居心叵测、巧舌如簧、不守妇道、奸诈小人……”一连串成语脱口而出,由此可见朱令的确有些学问在身上。
都说了,世上之事,无巧不成书。
平常杨柳河上,这个时间,是不会有游船画舫的,偏偏今天就有。平常这个地方,游船画舫不会划过来,今天偏偏它就来了。
岸边的老杨柳长得又粗又高,长长的柳枝垂下来,把游船完全遮掩住了。而今日,游船上还偏偏无人调弄丝竹,一群人站在船头甲板上,静静听了全程,故事主角却一无所知。
游船上众人面面相觑,看到朱令揉着胳膊起身,嘴里骂骂咧咧走远,众人才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都说蜀中女子泼辣,如今才算见识了,哎呀呀,广泰啊,你们蜀中的女子,可招惹不得啊。”说话的人一身灿烂蜀锦,腰悬美玉,手拿折扇,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子弟。
“高兄说笑了。听这情景,男子毁约在先,女子这才说话直白了些。”这位“广泰”倒是实诚。
“可见蜀中学子也不是个个风光霁月啊。”“高兄”摇了摇折扇,笑道:“你们说,这么泼辣的女子,又刚被未婚夫抛弃,怎么样的人能夺得芳心?”
“高兄切莫玩笑,女子名声要紧。”广泰连忙劝阻,生怕这些公子哥一时兴起,拿姑娘的名誉开玩笑。他们有钱有闲玩心又重,真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高兄和他的几个朋友挤眉弄眼,不知在打什么暗语。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另一位锦衣公子道:“回成都府时,可去问问,到底是哪位学政慧眼,要招这等东床?”
这位的分量明显不同,他一开口,大家都不玩笑了,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该提醒一声。”
“学政恐怕也是叫人骗了,看刚才那人相貌,倒也仪表堂堂,哪知内里是这等人。”
“江公子说的对,我辈中人,正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几人七嘴八舌附和,看的最外围的一人头冒虚汗,魂不附体。若是谢寒梅在,应该认识,正式依江春的前主家——董秀才。
董秀才在这游船上敬佩末座,听闻从成都府来了一批家世、才学均为上等的才子,他作为本地优秀学子,被教谕推荐,自己又使了些银子,准备结交一二人脉。结果,听到了这么一段辛密。这些公子哥,犹如蜻蜓点水,自己痛快飞过,是不会管在水面掀起多少涟漪的,他这本地人怎么办啊?
董秀才看着船头诸人,最先开口玩笑的“高兄”名唤高乐,家中世代经商、累世豪富,据闻太祖武平天下之时,他家就曾供应粮草。如今家中有人做官、有人经商,在成都府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最后说话定下基调的人更了不得,出自京城侯府,名唤江显,在京城也是有名的才子。是有缘面圣、才名流传士林的大才子。
至于被点名的“广泰”,名唤贺广泰,也是他们灌县土生土长的人。听闻他在府学是真的受先生们看中,是寒门之中难得的高才,也是他们这些寒门子弟最向往的人。
这样一船人,听了这种八卦,董秀才觉得羞耻又难堪,觉得谢寒梅和朱令给灌县丢人了。听了高公子的玩笑,又担心这些人不管不顾,若是闹将起来,被人知晓自己知情……他们拍拍屁股走人,自己是本乡本土的,若是不给谢寒梅、朱令提个醒,日后人家知道真相,怪他可怎么是好?
第121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8
依江春的生意很是红火,有香菇这个独家原材料,又有五香粉这个独家秘方,包子的味道胜过市面上绝大多数味道。如今再有了响亮的名字,慢慢的,不仅街坊邻居、县上百姓,连外来游学、拜水、问道之人,也听闻了依江春的名声。
如今,花婶子只在后院做事,前面由朵儿姐支撑门面,果子时不时帮忙。谢寒梅又请了几个妇人大娘帮工,做些洗洗刷刷的琐事。只是,还是缺人,缺管事的人。
谢寒梅知道自己只能在开业这段时间帮把手,后续不可能一直在。若要招人,又该招谁?花家母子老弱妇孺,若是招一壮年男子,难免瓜田李下,若是招女子,说实在的,没有合适人选。
兜兜转转,谢寒梅在街上碰到李吏员家寡居的女儿出入当铺,才惊觉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哎,这位姑娘,怎么不走了?”谢寒梅正看得入神,突然有人提醒。谢寒梅回头,发现自己站在路中间,挡住了一位锦衣公子的去路。
“对不住,对不住。”谢寒梅连忙退开,这位锦衣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幺儿,一看就是来这边游玩之人。虽然路很宽,绕过谢寒梅也能走。但谢寒梅已经习惯了,对权贵之子而言,只有别人让他的,哪儿有他让别人的。
“无妨。”锦衣公子微微一笑,“在下成都府高长愉,见过姑娘。”
谢寒梅又后退两步,含笑行了一福礼,没有接话。
“姑娘勿忧,在下并非登徒子,只是看姑娘是本地人,想找你打听一下,那边排长队的是什么景象?莫不是有什么美味吃食?”高欢高长愉指着路旁边一拍长队,“我看姑娘仿佛也是来排队的。”
谢寒梅微微放下戒心,笑道:“高公子有礼,这是排队交水费的人。”
“水费?什么水费?”高公子是真困惑。
“自然是家家户户用水的水费。”
“这外边就是河,河水天生天养,居然还要百姓交钱?岂有此理!此地属官,居然敢如此巧立名目,盘剥百姓?”高公子这怒火倒也不是装的,何曾听说过水还要收钱的。
谢寒梅抿嘴一笑,不答反问:“公子可听说过都江堰?”
“自然是听说过的。”高公子颔首,“郡守冰,凿离堆,才有成都府沃野千里。”
“正是如此。当年李公修都江堰,分了内江和外江,内江兼具灌溉和饮水之用。但是江水、河道需要每年疏浚,这水费,正是每家每户分摊一些疏浚的钱财,并不多的,高公子切莫误会。如此水费,也交了快两千年,并不是哪位大人上任后才盘剥的。”谢寒没指着长长的队伍,“听老辈们说,乱世年间,没有官府牵头,乡亲们也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疏浚河道、清理泥沙。”
“原来如此。”高公子信服点头,赞道:“果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姑娘一句点播,倒叫我茅塞顿开,胜过书上许多赘述。我听姑娘谈吐,也是读书习字之人。在下初来乍到,不熟此地风土人情,可否请姑娘帮我做个讲解。哦哦,姑娘也可请家中父兄同行,在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深觉姑娘谈吐条理清晰,想多知道一些此地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