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公子也豪爽地摆摆手,“不必,都归你了。只想问一句,你们是怎么合谋骗过高长愉的?”
董秀才抬起头,眼里全是清澈的愚蠢,“江公子在说什么?”
江公子轻笑,“明白了,主谋是谢氏。”江公子折返,重新回到依江春。
“江公子还有何事?也要定一份路上吃的生食吗?”谢寒梅站在柜台后面,以一个生意人的姿态,笑盈盈问道。
江公子开门见山,“你如此算计高长愉,就不怕他翻脸不认人。”
谢寒梅笑容不变,“高公子是场面人,要脸面,肯定不会翻脸的。”
“这么轻易就承认了,也不怕我把真相告诉他?”
“怕,不然不会挑今天。反正,公子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日后不会再来灌县了,不是吗?”
江公子长眉一挑,“真是无商不奸啊,如此有恃无恐,本公子倒要治治你这做局仙人跳的毛病。”
第126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3
谢寒梅也学着他的样子长眉一挑,挑衅道:“怎么治?说来听听?奴家害怕,公子手下留情。”
这扭捏做作的姿态,看的江公子怒从心起,呵斥道:“你少嬉皮笑脸,有没有羞耻之心,你是良家女子,作什么风尘姿态。”
被骂了,谢寒梅也不生气,悠哉换了个姿势,重新用手撑着下巴:“怎么就生气了?不是要治我得罪吗?唉,也是,我能有什么罪,臭男人喜欢这样,我才是这样,归根究底,是男人的错啊。”
江公子发现冷脸呵斥这招没用,也收起佯装的怒气,平静问道:“你就不怕我报官吗?”
“嗯,报官告我什么?”谢寒梅摊手。
江公子一时语塞,仙人跳什么的当然只是诈她的,报官该怎么说呢?
“报官说高公子想要勾引良家,然后被耍了一道?哎呀,这种丢人的事情,官府不管的。官面上追究起来,也要治你们无事生非的罪;市井里说起来,只怕还要把我当风尘英雄。”谢寒梅说到这里仿佛更高兴了一些。
诗云:睹色相悦人之情,个中原有真缘分。说的就是仙人跳。不过,仙人跳里,还有一类,从富家这里榨取钱财之后全身而退,这样的人,事迹被传扬出去,反而会在民间拥有声望,被称为“风尘女侠”。即便女侠的钱没有分给市井小民,可是只要从富家身上榨取钱财,就是穷人的英雄。
没有全身而退,被官府的捉拿的人,在民间也拥有朴素的同情,人们会说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很没道理,但就是这样,大约是仇富吧?
看江公子无话可说,谢寒梅继续帮他分析:“走官面上是走不通的,你们虽身份高,可我是本地人,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你们没道理在先。要治我的罪,只能私下里动用势力,比如找一伙小混混,给我个教训。可是,小混混也是有乡情的,不敢祸害本地人,找外地人的话,我进出都很小心,不接触陌生人的饮食,直接绑走也不现实。老家墙头的荆棘碎瓷、铺子里的狼狗大鹅,就是防你们这种人的啊。”
被打成绑匪的江公子叹息,“你既知生活不易,为何不能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这个词恰巧戳中谢寒梅的敏感心思,收了面上伪装的笑脸,冷声问道:“还要怎么安分守己?安分守己留在老家,未婚夫攀上高枝,还要踩死一家老小;安分守己没把事情闹大,招来一群要为素不相识男人打抱不平的正义之士;无力正面相抗,算计回来,还要被江公子这样的正人君子教训。安分守己的活路在哪儿?巴掌打在左脸上,怪我没把右脸凑上去。江公子,我可不是你的奴才。”
“此事,确实是高贤弟的不是,我过后押他来给你赔罪,只是你也不该伙同董秀才,骗人钱财。”
谢寒梅只是冷笑,姓江的又是什么好东西,凭什么压着姓高的来赔罪,再说,赔罪就要原谅,不原谅就是不大度吗?“不用麻烦,要不我甩江公子一巴掌,再诚心诚意道歉吧。”
“你简直冥顽不灵,丝毫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高贤弟之所以如此,也是见你不是寻常女子,不会为这种事情伤筋动骨,才开个玩笑。再说,还有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必不让他行差踏错,做下恶果。”
谢寒梅都懒得冷笑了,“亏你也是大家公子,不知道流言杀人吗?呵,这当然多亏是我,要是换了旁人,知道这事,早一根白绫吊死了。你的高贤弟抹抹眼泪,屁都不放一个,继续回去当他的大少爷。你看天下女人没一个好东西,我看天下富人也没一个好东西,你我各凭本事,输了就要认啊!”
江公子又语塞,他发现自己那些道理,真的没法儿讲。这件事情,哪有这么严重,是两个都不把名声看得太重的人,相互开了一个玩笑。正因为谢寒梅泼辣不是寻常人,才有这些事情。算了,他就不该来这趟。
“江公子,麻烦你贵人做事一把尺子量到底,不要你的朋友作恶就是开玩笑,旁人反击就是十恶不赦,老鸹笑猪黑,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成色?”谢寒梅起身,指指门口:“既要……又要……还要……你当我这里是山神庙?”
江公子很少在口才上输给人,狼狈站起来就往外走,再不走,一个“滚”字就要砸在脸上了。
他狼狈下楼,朵儿姐从里面闪出来,关切道:“怎么办?若他真去报官,如何应诉?女子进了衙门,名声就全毁了啊。”
谢寒梅收敛怒容,重新坐下,笑道:“只准他报官,不许咱们报官吗?你忘了,楼下李姑姑就是李大人的亲女儿,咱们本乡本土的,难道还能让个外来户欺负了。再说,即便真对簿公堂,我也有话说,大不了陪他们银子,反正茶叶已经卖出去了,马帮已经搭上线了。”
之前最大的困难是朱家不做人,导致家里茶叶积压,生计受损。现在解决了这个最迫切的难题,再接着解决后续难题就是。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日子,总是一个难题接着一个难题。
朵儿姐还是不放心,“不若把银子退给他们吧。咱们平头百姓,先低头也没什么。”
“我不低头。”谢寒梅平静重复,“我不低头。我已经料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即便姓高的手眼通天,压得县衙只能拉偏架,那又如何?按律也不过是把赌资还给他,再当堂致歉,毕竟,赌局不是我出面组的。县衙颠倒黑白,我就自梳,刚好抛头露面做生意,走那风流寡妇的路子。”
“啪啪啪……”朵儿姐狠狠在背上拍了她几下,“口无遮拦,呸呸呸!”
谢寒梅躲不过,挣扎道:“真的,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惜了,没法子嫁人,不能有个儿子。嗯……其实走到那一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去父留子,刚好养个儿子养老送终,不用伺候男人了。”
谢寒梅一击掌,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朵儿姐看到的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哪儿有随意糟践自己名声的。没听说过寡妇门前是非多吗?你不想想,那些守寡的人尚且被无赖踢门,你若未婚失了名节,流言就能杀人。旁人一个嫌弃的眼色,做作地不与你走在一处,当着你的面小声嘀咕就不带你玩儿,一举一动都是针对你,到时怎么办?”
“凉拌!我这包子铺,就是寡妇当家,已经这样了,还怕什么。”依江春的掌柜是李姑姑,她是寡居回娘家的,读书识字,家境殷实,有个做小吏的父亲,是灌县当地富户。花婶子不是寡妇胜似寡妇,在后院总揽杂事。花婶子有诸如心软、糊涂之类的毛病,但干活麻利、任劳任怨,只要不让她管事。还有店里的其他帮工,大多是寡妇或者事实寡妇,这年头,只有失去丈夫这个依靠,才会出来做工。
“我没读过书,说不过你,我且告诉老爹、大娘,让他们来教训你。”朵儿姐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谢寒梅的对手,要请外援了。
淡定的谢寒梅也淡定不起来了,一把拉住朵儿姐,指天誓日的表示自己绝对不再招惹,嗯……就算对方主动招惹,也退避三舍,觉不出头。
朵儿姐觉得,谢寒梅的退避三舍和常人的标准不一样,生怕她引火烧身,决定今明两天都跟着她,不许她单独走动。
朵儿姐经过她亲爹的拳脚,更深刻地意识到男人有多无耻,不敢把希望寄托在高高在上公子哥的良心。
这头,朵儿姐担心着有可能的天降灾祸,店外,江公子魂不守舍往外走,走两步却撞到人。“抱歉,抱歉……”江公子拱手,却发现撞到的是熟人。
“江兄?无碍否?”贺广泰一把扶住人,看看隐没在拐角处的依江春,叹道:“我看你神色不对,怕你出事,跟过来看看,江兄不要嫌我多事。”
江公子摆摆手,轻声问道:“女子活在世间当真如她说的不容易吗?”
贺广泰一听,只当江公子上门责问,谢寒梅打了同情牌。虽知谢寒梅这样的刚强人物,诉苦只是手段,但贺广泰还是老老实实道:“女子立世比男子难,难很多。”
江公子苦笑,“枉我自以为聪明,却被人说得插不上嘴。这事在我看来,高贤弟固然不对,谢氏也不全然无辜。”
“江兄把高贤弟当自己人。”贺广泰干巴巴道。
是啊,若是听说有个人故意招惹良家,想看人家的笑话。江公子只是听说,就把这人排除自己的朋友圈。可正因为是朋友的做的,才觉得情有可原,情不自禁就站在朋友的立场上看问题。
侯府自家内宅一团遭,江公子自己也是庶子出身,见多了内宅女子相互争斗,也忘了追究他们争斗的原因。她们争的到底是夫主的宠爱,还是夫主宠爱之下的银子、绸缎、炭火、吃食……
贺广泰没有江公子这么深的感悟,他从头看到尾,被江公子的态度点醒,大约知道局中两头都不是善茬。其实这事最好的解决方式是把它当成高手过招,胜负自决,他们这些外人不必掺和。
“贺贤弟此次回乡要停留多久?”江公子突然转移话题。
“少则半年,多则九月。待与表妹成亲后,就启程赴明年的春闱。”贺广泰不明所以,还是老实回答。
“那我与贺贤弟同行,可否?”
“你不走了?”贺广泰讶异,定好的船,明天就要出发了。
“不走了,我再看看。”江公子轻声喃呢。
第127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4
码头,渡船。
谢寒梅、朵儿姐、果子和李小郎一行四人,在船舱里找了个位置,把随身包袱放下。他们乘坐的渡船很小,只是把他们摆渡到能坐大船的地方。
放好行礼,走到船头,刚好看到码头上热闹非凡。
最热闹的要属那艘大船,上面人来人往,岸边的人送别声不止,正是高公子一行。
怪道世上无巧不成书,灌县地方小,来来回回都是这些熟面孔。
谢寒梅看了一眼,便再无兴趣,转回船舱。她虽未和高公子当面撕破脸,可谁知道那位江公子会不会添油加醋,还是不见面的好。
果子和李小郎年纪小,兴致勃勃站在船头看热闹。李小郎是李姑姑的儿子,刚巧,父母都姓李,他随寡母寄居在外租家,外头人也叫李小郎,倒是一时分不清他是李家外孙还是亲孙。
那边岸上,高公子还是臭着一张脸,众人也不以为意。临别之际,脸上有愁容是正常的。
高公子黑着脸看董秀才在人群里来来去去,一向不擅交际的董秀才,拎着一个大大的篮子,不,都不能叫篮子,应该叫大筐,在给众人发特产。
“这是兄长多给的银钱,兄长不要找零,我就换成了特产,路上吃用方便。”董秀才同样的话说多了,也不结巴了。
这是那些公子哥、学子在气氛带动之下纷纷多给的赌资,当时那个情景,高公子快要气疯了,在这个围绕他转的小群体里,谁又感冒着惹他更生气的风险,不给赌资呢?
真正有家底的还好,那些普通学子,扔出去银子之后,当真是后悔。旅程接近尾声,谁的手里都不富裕。再悔恨,也只能在心里叹息,怕表现出小家子气让人笑话。董秀才不就是太小家子气,让他们笑话了这许久。
如今,看到董秀才不贪那点儿财货,众人心绪才平了。认为董秀才不是畏畏缩缩,而是坚守底线。唉,只是不善言辞而已,心地纯善啊!
果子和李小郎站在船头,远远望着那边的热闹,也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一群人你来我往的说话,等船夫催了三遍,才依依不舍上船,挥别新朋旧友。
谢寒梅一行四人,从小小摆渡船,转到大客船,又转马车,终于进了成都府,找到客栈安顿下来。
佳节将至,客栈门口也挂着菖蒲,跑堂的对几个少年人过节赶路表示诧异。
“小二哥,我们是来送节礼的,府学的张学政,那是本家叔父。今年,我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我们都长大了,能代表家里拜访长辈了。”谢寒梅挺起胸膛,一副大姐姐模样,又和弟弟妹妹嘀咕:“你们不许淘气啊,好不容易甩掉管事,不能声张。”
他们年纪小,又是有名有姓人家的孩子,小二没看出破绽,只笑着恭维:“是,是,几位小公子、小娘子都是大人啦!”
对小孩子,这句话的威力最大,果然一句话之后,几人就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领头的人还多给几文钱的打赏。小二说起奉承话来更卖力了。成都府是个大城,府学离他们客栈挺远,小二还热心介绍了车马行,能租车辆、马匹和骡子。
等把人送走,男女分两个房间住下。
朵儿姐等人走了,依旧压着声音说话:“不该分两个房间,我们住一起就行,打赏就是个面子,省下来够一顿饭钱。”
多浪费钱啊!苍天,成都府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房一晚上居然要两百文,灌县才多少?简直是抢钱。
“我们现在是有身家、有管事跟随保护小公子小娘子,不能露怯。”谢寒梅说话声音也很小。客栈的门板很薄,说话太大声,隔壁就能听到。木质的房子就是这点不好,不隔音。
谢寒梅开始整理要送个张学政的节礼,朵儿姐还是有些犹豫,“真要去吗?是当官的呢!”
“要去。正是因为当官的,才要名声。你们在门外等我,真有不好,还能有个照应。”谢寒梅语气平淡,内中刚硬却不能曲折。
笑话,难道朱令退婚之后,这件事就风过水无痕了吗?谢寒梅倒是愿意当做无事发生,再无交集,可是朱家先是断了茶叶收购的路子,又找人来铺子捣乱。谢寒梅难道真缺人到非要认个姥爷的地步?那是为了衙门的庇护。
谢寒梅没有息事宁人的资本,不把朱令压下去,谢家就永无宁日。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这些日子,接连有外快入账,家里的茶叶解决了销路、铺子也开起来了,最后这笔赌资,变成来成都府的路费。
第二天,谢寒梅带着果子去府学,拜访“叔父”长学政,朵儿姐和李小郎押后策应。
节日里,来探望老师的人很多,他们两个小孩子,不引人警惕,府学里学子、斋夫都很客气,遇到两位礼貌周全的少年人问路,都愿意指点,甚至有热心肠的,直接把他们代到了张学政家小院门前。
府学占地面积很广,学政是清廉、清贵的官职,张学政以身作则,并未在本地置产,只寄居在府学提供的院子里。
院子收拾得颇为雅致,谢寒梅没有太多见识,只是觉得摆在博古架上的花瓶温润有光,衬得随处可见的花枝都别有意趣。
两个小孩子来拜访,只说是叔父,下人不认识,不敢擅自做主,报到了当家主母这里。
张夫人很奇怪,他们不是蜀中人,怎么会有本家在千里迢迢过来,还是两个小孩子。可万一是哪家的亲戚,人家好心好意上门,礼节周到,又是两个孩子,不能失礼。
张夫人坐在上首,客气受了他们的礼,笑问:“好孩子,叔母糊涂,不知你们是哪一房的孩子,父母怎么称呼?”
谢寒梅起身,又行一礼,“夫人恕罪,我俩并非张大人本家亲戚,冒名求见,有要事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