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房中密谈,院外,朵儿姐安排两个侍卫去偏厅歇息,从头到尾没看那安庆瑞一眼。在他还披着侯府公子外皮的时候,朵儿姐就不待见他。
朵儿姐此时才找到机会,细细盘问弟弟,“你那是什么眼神,好像还挺同情江公子?站哪边的?”
“姐,这事儿其实和江公子的确没关系,谁能料到豺狼就在身边……好吧,好吧,我就这么一说,凭梅子姐的本事,不会吃亏的。”
“哼哼!当然只能凭你梅子姐自己,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才一年功夫就让人拐走了!”朵儿姐狠狠撮弟弟的额头,“赶紧从头给我讲,京城到底怎么回事?”
“就那样啊,我信里都说了。我跟着冒牌货一起进京,路上他倒是装得有模有样,我都以为是梅子姐多心了。后来到了京城,我也的确被引到靖安侯府居住。侯府何其广大,我被引入客院,客院都是小二进的院子。来往丫鬟婆子小厮,也一口一个三公子的称呼他。我自然以为他是真的,心思就转到打听侯府后宅事情,为梅子姐以后嫁过去探听情报。”
“可他不许我在侯府乱走,只说规矩森严,不能冒犯。还安排了一场戏,让我出门遇见一个打扮富丽堂皇的姑娘,人家姑娘指着我骂登徒子,他上前赔罪,这才解释清楚。事后还和我说动用了多少了不得的关系,欠了多少人情,才把事情平息,吓得我好久没敢出门。等到最后才知道,那就是他房中丫鬟,配合他演戏呢。”
果子挺了挺胸膛,为自己的惊艳出场铺垫;“这些小把戏哪里瞒得过我,他说自己右手受伤,才不能继续读书,我自己就是天天受伤的人,哪能看不出来真假。笔不能拿,却能拿酒壶?长期相处,我看他右手灵活,并没有受伤的样子。这点让我起疑,我试探着搬出侯府,他果真假意拦了一下,就让我搬出去了。我在外头更好打听消息,直接找上国子监,这才见到真正的江公子。”
“人家真正的江公子才不会因为受伤了就不写字,他是战场负伤,才转而专心学文。侯府也不像冒牌货说的那样勾心斗角,我也见了侯爷、世子和其他几位公子,都很有修养。冒牌货自己心思阴暗,看谁都像要抢他家产的。也不想想,当年安家长辈全部去世,若不是侯府庇佑,他早就被旁支吞的渣都不剩了。安老爷子就是看得明白,才用一半家产当报仇,请侯府庇佑安家唯一的血脉。”
“可惜啊,他自己看不清,文不成武不就,偏偏嫉妒表兄,才有今天这一遭。姐,你和梅子姐说说,千万不要相信他的鬼话,他不仅冒用江公子身份,说的侯府辛密、官场秘闻,更是挑拨离间、恶意中伤。自己不学无术,就觉得科举榜上有名的人都是贿赂考官的来的;自己吃不了冬练三伏夏练三九的苦,就嫉妒旁人有一身的好武艺;自己心思阴暗,就觉得天底下都是小人”
朵儿姐听弟弟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江公子的好,好不好的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但江公子洗脑的功夫是一定好的,才一年功夫,就把自家弟弟迷得团团转。
第136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3
真正的江公子在成都府停留时间很短,毕竟这里是安庆瑞犯案的最后一站。
果子兴致勃勃跟在江公子身边,看他如何训斥告诫安庆瑞,听他如何处置冒牌货。果子兴冲冲回来,拉着姐姐道:“姐,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冒牌货是怎么想的?”
“不想。”
“我和你说……”果子话都说出口了,才发觉姐姐说的是不想,卡壳一下,难以置信道:“你居然不想知道?这可是侯府辛密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要不是江公子待人宽厚,要不是我讨人喜欢,江公子才不会让我知道这些。”
“你乖乖闭嘴最讨人喜欢~”朵儿姐白他一眼。
“姐,你怎么修炼成这样,我才走了一年,你就四平八稳像个三十岁的嬷嬷。”果子嘟囔,“一点儿都不好玩。”
朵儿姐正坐在书桌前,手边堆了高高的两大摞账本。朵儿姐一边点头核账,一边道:“行了,有话快说。”
“哈,我就知道你也感兴趣。那个安庆瑞只是安家遗孤,在侯府却处处受优待。他不知感恩,只以为侯府是贪他家的钱财,才对他那么好。也不想想,他从小上国子监,交往公卿之子是哪里来的资本。居然因为嫉妒,就做出冒充表兄的事情来。嚯哟,你不知道,他在侯府的时候,还两面三刀,装作在侯府受了委屈,四处败坏侯府名声。这回一并查出来,揭了他的画皮。”
果子讲得兴高采烈,朵儿姐“嗯嗯啊啊”应和着,果子不满:“姐,你敷衍我。”
朵儿姐被烦得不行,啪一声把毛笔拍在砚台边,“那你知道自己交往公卿之子是哪里来的资本吗?知道东家派你上京是做什么吗?”
果子被吓得一哆嗦,辩解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是立功回来的啊,姐你老这样,辨不过我就不讲道理。”
被吼了果子也不尴尬,他若不是这样的性格,也不能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
这么块滚刀肉,朵儿姐也无奈,“行了,行了,赶紧歇着去吧,下午不是要在酒楼宴请江公子,为他送别吗?你去帮东家瞧瞧,送什么临别赠礼合适。”
果子被打发到谢寒梅这边,丝毫没有自己被亲姐嫌弃的自觉,又兴冲冲来给谢寒梅出主意。
“最近,咱们青城雪芽、青城雪云的名气大涨,包些好茶,又有地方特色又实用。”果子兴匆匆讲起他在京城的见闻,“梅子姐,你是不知道,京城人喝茶有多挑剔,既要闻得见茉莉香,又要看不见茉莉花,真是的。花儿在茶盏里被水冲开,沉沉浮浮多好看啊,那些人真是不懂欣赏。”
谢寒梅轻笑,“我们果子懂就行啦。”
“嘿嘿~梅子姐,你想不想知道安庆瑞是个什么下场?”果子神秘兮兮凑近,有了他姐那边的经验,不等谢寒梅回答,他直接道:“江公子把他送进了安家祖庙,要关他十年。这十年里,是苦修,每天跪经、吃素、穿麻衣,守在祖宗灵前忏悔。江公子说了,要是他能改过自新,十年之后,就还他自由,当年安老爷子留给他的钱财,还是归他所有,要是他执迷不悟,哼哼……”
果子讲完,看谢寒梅平静无波的脸,一点震惊的表情都没有,自己倒奇怪起来:“梅子姐,你都不高兴吗?恶有恶报,坏人终于受了惩戒。”
谢寒梅轻叹:“果子啊,这些我都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刚从江公子那边回来,没见有人报信啊?难道是江公子提前和你们说过?”
“不是,只是双方有了默契,安庆瑞……罢了,不提他了。你姐姐在成都府也买了一座宅子,只是没告知父母,花婶子还在灌县老店。你先去收拾一下,好好和你姐姐商量,是把花婶子接到成都府照看,还是让她留在老家。”
“我家都能在成都府置办宅院啦?”果子兴奋得跳起来,他这一年长了许多见识,但心里门清,京城繁华、侯府富贵和他都没多大关系,能在成都府有个小窝,已经是他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果子被支出去才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嘀咕:“姐和梅子姐都变了,死沉死沉的。”
谢寒梅看着果子欢快的背影,心想,果真是少年人啊,活力无限。自己就不行了,这两三年的功夫,发生了太多事,时移世易,心态沧桑,再也回不到从前。
顺利送走江公子一行,谢寒梅回到灌县。与成都府那处简朴的院子不同,灌县的大宅修的非常阔朗,在不违制的基础上,做到了最好,已经有了豪商的派头。
刚进家门,就被门房告知有客。
谢寒梅入了正堂,见一位衣裳鲜艳的中年妇人插戴整齐,正和父母说话。
谢大娘见她进来,立刻起身道:“你回来啦?这是冰人,上门为你说亲的。”说着,趁转身的功夫,小声补充:“官家冰人。”
这是正经冰人,有官方背书,不是那等满口谎言骗婚的三姑六婆。
“谢娘子回来啦!老婆子失礼,见过谢娘子。”那冰人行了个礼,热情道:“瞧谢娘子这通身的气派,果然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能比的。老婆子与尊父母说了男方情况,嫁进去就是官宦人家,纯纯享福。这样的好亲事,若非老婆子没个女儿,恨不得以身相待。谢娘子快和父母说说私房话,老婆子就不打搅了。”
冰人满脸含笑,客气又周到,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给谢大娘使了个眼色,这才告辞离开。
谢寒梅自然不能让她白跑一趟,吩咐人准备表礼,又亲自送到门外,谢她费心。
冰人也很满意,自觉受到了尊重。
站在门口,目送马车走远,进了大门,谢寒梅才收起笑脸。
大约是从笑得热情洋溢到面无表情幅度太大,谢大娘瞅瞅女儿的脸色,忐忑道:“你不喜欢冰人来家里?”
“不是,早晚都要嫁人,自然要托到冰人。”
“那你作这幅样子,让人瞧见了,还以为你有多不满意!”谢老爹教训道:“你也是场面上来的人了,待人接物还要我教你,咱们在外头行走,多赔笑脸、多打拱……”
谢大娘见女儿脸色不好,反手捶了谢老爹几下,“你个老东西,幺儿自己置办下这么大的家业,她不比你懂,要你这个癞蛤蟆天天呱呱呱。”
“嘿!你还不讲理呢。”谢老爹被捶得不敢继续,只能转移换题,“来,你看看,这是人家送来的,说是通判家的公子,读书人嘞。明媒正娶嫁过去,日后说不得还能做诰命夫人。”
谢大娘嗤笑一声,诰命夫人是痴人说梦,但跟着丈夫从此做官宦人家贵人倒是指日可待。
谢寒梅接过一看,面无表情道:“通判家的老三,庶出,生母是花楼女子,改头换面养在别的姨娘名下,读书不行,刚被府学开革。在家里不受重视,据说相貌姣好,家里有意送他上京。”
“什么意思?”谢老爹自诩是见过世面的,相貌姣好、送入京城,这两个词连起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谢寒梅给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那还敢来提亲?谢老爹正要发怒,看到女儿平静的脸色,又生出怀疑;“不会是你胡诌哄我的吧?”
“不是,我要成亲,自然要查一查同龄合适的人,刚巧,里面就有这位通判家的三公子。”
“真的?有这么巧?”谢老爹半信半疑。
“嗯,上回你们说天好地好的老爷,我让人一打听,人家四十了,只是纳妾,不是娶妻。所以,我才让人多打听一些人选。”
谢老爹讪讪,“那不是被人蒙了嘛。媒人的嘴,骗人的鬼,别气,别气,肯定你查得准。”
谢老爹如今在女儿面前是不敢犟的,主要是已经有了很多次教训,犟的结果都是他错。谢老爹看着女儿平静无波的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看不透女儿的心思啦。谢老爹叹道:“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吧。咱家不一样,家业都是你挣来的,你想嫁谁就嫁吧。”
谢大娘瞅着机会补充道:“最好明媒正娶啊,若是做妾……要是真正的贵人才行。”
谢大娘说这话倒不是自轻自贱,形势如此,这些日子被不断上门的冰人游说,她也闹清楚了,有时候受宠、有本事的贵人家妾室,比普通百姓家的正妻还过的潇洒舒坦呢。
谢寒梅点头,不再和母亲分别,她只会做正妻,反正,母亲是不会听的。
谢寒梅抽褶一张脸回房休息,在家里,她不想戴笑容面具,真是累啊。
是的,处理完冒牌货之后,谢寒梅最迫切的问题是成亲。
江公子已经离开,靖安侯府的虎皮撑不了太长时间。如今世情如此,做小生意可以凭借勤劳、智慧、秘方之类,但生意到了如今的规模,没有靠山,只能被人碾死。
问题又回到之前的症结,在此时,女人本身也只是财产。那个上门表示要纳她做妾的老爷,人家当真不是故意羞辱人,只是想用权换钱,刚好当家人是个女的,纳妾就顺其自然。
谢寒梅打开书桌上一个雕花匣子,里面是一张张适合人选。
张张翻看,若要做正妻,嫁与普通人不行,他护不住这样一份家业,只能嫁给本身有实力的人家。可是,这样的人家,为何要让子弟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呢?
做女当家,抛头露面,他与朱令、冒牌货江公子的流言时隐时现,规矩严苛的人家,不会愿意。
谢寒梅用指节瞧着桌面,心想,要不然,嫁一病重之人冲喜,得一份善缘,然后痛快做寡妇?行走商场,寡妇的身份比闺阁女子还好使,君不闻巴寡妇清?
第137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4
谢寒梅又回到丈人峰,回到真人观,走到殿前的平台上,俯瞰百里平畴。
青城山有许多有名的宫观,里面一花一木都有渊源,但谢寒梅还是习惯来这座全部由坤道组成的小观。
山里的风很大,吹得衣裳猎猎作响。
“谢姑娘。”
听到招呼声,谢寒梅回头,脸上露出笑意,屈身行礼:“原来是贺进士,恭喜高中,给我们灌县扬名,身为同乡,与有荣焉。”
贺广泰回礼:“同喜,同喜,听闻谢姑娘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在外头都听说你能干的名声。”
谢寒梅笑笑,转过头去,继续看满山苍翠,示意寒暄到此为止,礼貌赶客。
贺广泰却没有走,犹豫着,停在离谢寒梅三步远的地方。“之前,靖安侯府的江公子来找过我,你……节哀。”
贺广泰是被真正的江公子找上门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结交的都是冒牌货。这怎么可能呢?贵公子和冒牌货之间的形象太过割裂,贺广泰难以置信,忍不住想,是不是侯府不愿意娶一个平民女子放出的谎言。想过有觉是无稽之谈,杀鸡焉用宰牛刀,侯府犯不着啊。
谢寒梅侧头,“我节哪门子哀,就是我告知的侯府。”
贺广泰是全程参与的人,知道其中一些内情,可这真假难辨的事态,又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你是如何发现的,我与他交往更深,一直没察觉。”
“你在人前自称什么?”
“贺某?”贺广泰有些不确定。
“他在人前从来不已姓、名、表字自称,高公子怒里还要高喊一声我高欢高长愉难道会怕你吗!他猛然被叫江公子有时还反应不过来。”
“仅仅因为这样?”贺广泰不信,他平时说话也分对象,难不成不自称是什么重要罪过不成。
“不是,这是我发现他是冒牌货之后,回想他的一举一动,觉得处处都可疑。”谢寒梅把冒牌货当初和她分析生意经的对话讲了一遍,解释道:“当时我如闻纶音,只觉得不愧是高门公子、见多识广,一针见血指出我的问题。我按照他的思路去做事,当真把生意推进了一大步。可是,这样一位贵公子,是不会想插手我的生意的。”
“你明白吗?就像陛下不是像农夫臆想的那样用金扁担,贵公子也不会想把街边的面摊子据为己有。我这点小生意,在继承豪商母家财资,自身贵为侯府公子的真正江公子眼中,就是蚊子腿,不值得为此浪费一个眼神。指点我是人家心眼儿好,但指点我就想据为己有,这不合常理。若是他直接明抢,我还能安慰自己,贵公子就是这样,看上的自然有人奉上。奉公守法的有奉公守法的补偿,强取豪夺有强取豪夺的底气,而不是卡在中间。”
贺广泰明白了,他也是考中功名的人,见识过京都繁华与权利。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看中什么,自然有人“心甘情愿”奉上,他们指缝里漏出的一点点特权,足够普通人暴富。讲究些的会给补偿,不讲究的直接抢了,平民百姓也没办法。但不会有人一边强抢,又一边安抚,不上不下、不伦不类。
贺广泰钦佩道:“谢姑娘敏锐,这么多人,只有你发现了。”
“可能是因为我真的想过嫁给他。”谢寒梅语出惊人,看着贺广泰尴尬的脸色,就想为难他一下。“你当初劝我世上婚姻只有两种,以情为系我是办不到,那就门当户对。我托人打听他的情况,谁知他是侯府嫡出,若是庶子我还有机会,嫡出就完全没办法了。为了后半辈子着想,打听的越细致越觉得有问题。他一路行来,没有写一篇足以流传的好诗好文,也没有留下墨宝,甚至没有主动付过一次账。”
“你们自然是不在意钱财的,之前有高公子慷慨解囊,后来他寄居在上清宫,打的都是靖安侯府的招牌。可在我看来,他就是没花过自己的钱。哦,那一笔千两的救命钱,他还试图从我这里偷回去。记得我身怀千金接连被好几拨小贼摸家门的事情吗?当时他恶人先告状,推脱是真人观的道长们说漏嘴,我后来问过,师兄们做好事不留名,根本没在人前议论过。当时我还傻乎乎,从他给的酬金里,分出一些买了谢礼,给道长们送去,帮他做人情。”
想起以往种种,谢寒梅哑然失笑。现在人人都夸自己慧眼如炬,当时,自己也是一叶障目,傻乎乎的。
贺广泰干巴巴安慰:“谢姑娘慧眼,一时被迷惑,也马上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