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晚上去哪儿了?”他一见到洛千淮便皱起眉头:“倒让公子跟我们好找!”
洛千淮后知后觉:“公子是专门过来找我的?”
“可不是吗?公子几乎把京畿能调用的人手全派过来了,生恐你有什么闪失……”
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洛千淮,面色越来越怪,像是强忍着笑意,最后还是没忍住。
“洛大娘子,你好歹也曾经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怎么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这话听起来怎么如此耳熟?洛千淮低头看着自己遍身的血迹,手中提着用裙摆系着的竹简、人参以及仍在滴着血的熊胆,忽然有所醒悟。
她把所有的东西交到左手,抬手就去抹脸,却又摸到了一片干涸了的血渍,以及散乱得不成样子的鬓发。
想到自己顶着这副样子,方才竟然还曾经嫌弃嘲笑过墨公子,洛千淮就觉得无地自容。
墨公子不动声色地睨了卫鹰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强行敛去了面上幸灾乐祸的笑容。
“吃的。”墨公子说道。
卫鹰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
墨公子伸手接过,转手就递给了洛千淮。
“卫鹰其他方面暂且不提,唯在口舌之欲上陷得颇深。能让他藏在身上的点心,味道差不了。”
洛千淮开心地打开了油纸包,见里面装的是一叠云片糕,不由得心花怒放。
她拈了一片放入口中,只觉得香糯甜软,入口即化,可口极了。
顶着卫鹰幽怨的眼神,她把一包云片糕消灭了大半,这才跟着他们动身往回走。
没走多久,她就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我去得晚了,酒坊的好多人都被蓟州王世子虐杀了,朱娘也……”
同生为人,一想到那时的惨状,洛千淮心中黯然,默默地垂下了头。
高大的身形在她身前停下,轻轻地揽上了她的肩,将她拥入怀中。
“相信我,虞申必会付出代价。”墨公子的声音清柔得似刚刚消融的春雪。
“嗯。”洛千淮对这一点并不怀疑。这么多属下惨死,哪怕是外围人手,要是处理不好也同样会影响威信。
“还有朱娘,她受了伤,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她靠在墨公子的怀中,鼻端沁着熟悉的冷梅香,忽觉得肩背被熊掌拍击过的伤处,疼得愈加强烈,头也渐渐地晕沉起来。
人一旦有了依赖之心,便会变得脆弱起来。
洛千淮的身子软倒之前,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了起来。
有人在她耳边低呼着她的名字,带着她翻山越岭。
再睁眼时,四面纱缦低垂,却是又躺在一张不知哪里的千工床上。
身子已被清洗过,换上了干净舒适的寝衣。这种事,当然是星一做的,洛千淮对此毫不怀疑。
她正要起身,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了对话声。
“主上,吕五娘子的底细查到了。”说话的人是卫苍:“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些温柔贤淑尽是假象,这小娘子的心可狠辣着呢。”
“不过是个小娘子,谈得上什么狠辣。”卫鹰接口道:“最多也就是闺中女子斗个嘴,使个绊子。你可别信口开河,误了公子的好事。”
“好事?”卫苍都气乐了,声音也有一瞬间的拔高:“你知道什么,寻常小娘子之间有罅隙,能设计找山匪把人劫去吗?可怜那庶出的吕七娘子,就因为生得貌美,被吕五娘子心仪的表兄多赞了一句,便落了个青灯古佛相伴一生的下场,啧啧!”
“这样的黑心娘子哪里配做我等主母。”卫鹰听了也改了态度:“只是这吕五娘子到底出身名门,又是霍炫大人亲自拉的红线,若是贸然拒了,也是不美。”
“呵。”墨公子低声笑道:“既是吕五娘子已有了心仪之人,那我自然要成人之美才是。”
他又低声吩咐了两句,卫鹰与卫苍便领命去了。洛千淮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只听见脚步声向内室而来,连忙闭上了眼睛。
墨公子站在床前看了她好一会儿,清俊疏朗的面上慢慢地绽出了笑意:“听见了多少?”
洛千淮自然不会被这种常见的诈术唬到,一心装睡。
“行了。”墨公子掀起帘子坐到了床前。
这下子,洛千淮想装也装不下去了。她睁开了眼坐起来,身子向里面挪腾了几分。
“吕五娘子的事,我会推拒。”墨公子说道。
洛千淮虽不认得吕五娘子,但听了卫苍方才说的话,也同意他的想法。
“娶妻娶贤,这吕五娘子确实并非公子良配。”她觉得墨公子定是因此有些心伤,所以才会跟她提及此事。
上司跟你谈私事,这是信任你的表现,洛千淮自然不会把天聊死。
她十分真诚地宽慰道:“放心吧,上天给你关上了一扇门,自然也会打开一扇更好的。公子这般人品风度,未来娶的妻子必是名门淑女,宜室宜家,与公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墨公子闻言,目光在她面上盘桓良久,久到洛千淮都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时,他方才说道:“那墨便,谢过洛大娘子吉言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你果然知道
洛千淮觉得,墨公子的目光莫名地灼热难耐。
她不自觉地再次向床里挪了尺许,方觉得那种无形的热力有所消散。
这番动作落在墨公子眼中,却是相当碍眼。他的眸色不经意地暗了一瞬,负在后面的手指也默默地捏得更紧。
他将手中握着的竹简递了过来。竹简上的灰尘早已拂去,用坚韧的牛皮绳串了起来,看起来已是焕然一新。
“洛大娘子,这竹简中所书之事,可是真的?”
洛千淮根本就看不懂,茫然道:“公子应是认得上面的大篆?可否告诉我内中写了什么?”
墨公子眸中隐有波澜:“确是大篆……洛大娘子既然认得,难道竟不解其意么?”
问出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面,似在揣摩她是否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说实话,自入了长陵,她与墨公子虽然见面的机会少了,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比之前改进得多。他予她自由和各种帮助,她也帮了他不少忙,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对方露出这般审视的姿态。
所以说,自和谐社会过来的穿越者,跟本地腹墨心机男根本不在同一个层面。
你自觉已经可以称兄道弟把酒言欢了,对方却是白首相知犹按剑,那份戒心与隔阂始终都在。
洛千淮忽然就对那份竹简上的内容,失去了兴趣。
她起身下榻:“此书简既对公子有用,那属下也就不再多问。至于它的来处,属下可以提供位置,那里还存着十余卷竹简,公子自去取便是。”
她的疏离感表现得这般明显,墨公子自然也有所感。
“卷中所载之事关系重大。”他咽下了那份微苦的涩意,开口解释道:“洛娘子可知,你助霍瑜打开的那个秘匣之内,装的究竟是什么?”
洛千淮的反应很迅速:“公子的意思是,这竹简之中的记载,与秘匣有关?”
这可实在太巧了。打开秘匣的钥匙是被她抢去的,秘匣也是她主动前去打开的,而与秘匣相关的记载,却又恰好被她给发现了。
虽然不知道其中到底说了些什么,可看墨公子一脸严肃的表情,多半是不容乐观。
“难不成,那个匣子里装的东西,有毒?”这话她刚说出口,便觉不妥,直想要咬着舌头重新咽回去。
果然墨公子猛地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按住了她的肩,面如寒霜,冷声说道:“你果然知道!”
“这完全是正常人能通过推理得出的结论好吗?”洛千淮望背上的伤处被按得生疼,忍不住攀上他的手腕,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看到她的神色,墨公子的心蓦然一震,缓缓地松开了手。
“抱歉。”他的声音再度变得轻柔,夹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我让星一过来重新为你上药。”
“不必了。”洛千淮的神色淡淡地:“属下自己就是医者,知道该怎么治。还请公子先避让一下,待属下更衣之后,自会为您绘出图纸。”
墨公子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心中莫名地发堵。
可那竹简上提及之事,委实太过重要,也确实需要立即厘清来龙去脉,方可决定下一步的动作,实在不敢有半分耽搁。
“好。”他最后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出了内室。
星一进来侍候她梳洗更衣,引着她去画了图,又送她上了回长陵邑的马车。
这个过程中,她都没有再见到墨公子的人。
御者是卫岚,据说是公子亲自安排的。
马车里摆了不少东西,她今早带回来的人参与熊胆,已经被收拾妥贴安放在紫檀木匣子中,另外还有不少食材与礼盒。
洛千淮本以为,那些东西要顺路送到明月楼的,没想到马车刚停,卫岚就唤了星九,直接要把东西往药铺里搬。
“是公子早就备好的,本来想着这两天就给你送过来。”卫岚不知道她与墨公子之间已生心结,乐呵呵地道:“各色食材布匹珠宝与干鲜果子应有尽有,还有前儿公子亲手猎的一头肥鹿,已按部位分割好了,只等洛娘子品尝。”
“公子费心了。”洛千淮只想离墨公子远一些,不想多再占他半分便宜:“只是一应年货早已备齐,且我这间药铺地窄人少,用不上这许多,还请你原路捎带回去,如实转告公子便是。”
本来以为是个很简单的差使,没想到竟会遭到拒绝。
卫岚挠着头,一脸无辜地望向星九。星九早就得了命令,事事要以洛千淮为先,只能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洛大娘子。我若是连这么点儿小事都做不好,必会受到公子的责罚。”卫岚可怜兮兮地凑了过来,低声下气地求恳道:
“洛大娘子,卫莲阿姊,您权当可怜小的,就把东西收下了吧!”
洛千淮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怀中抱着装着熊胆与人参的匣子踏进了门。
卫岚心中大喜,连忙回身去捧东西,没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药铺的大门就被紧紧地关上了,无论是星九还是洛千淮,都没了踪影。
这会儿还是大白天,年前逛东市的人多了去了,见到这位英朗帅气的少年一脸如丧妣?的模样,纷纷驻足旁观,指指点点。
“这小郎君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被拦在家门外了?”
“啧啧,准备了这么多年货也没用,莫非是个犯了错被除族的庶子?”
“可不兴乱讲啊,这家主人我见过的,是个俊俏的小娘子,跟这位小郎君可没什么关系。”
“那就是对人家小娘子有意喽?好少而慕少艾,实乃人之常情,可惜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叹,可悯!”
“小郎君若无处可去,不如跟妾回去如何?妾家中自有资财万贯,包保郎君从此夜夜笙歌……”
最后发话的,是位二十五六岁年纪的冶丽女子,身上服饰不谷,望着卫岚的眼里满是挑逗之色。
卫岚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下一张脸胀得红通通地,也顾不上别的了,直接赶了车就跑。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天涯路远死生殊途
卫岚回去复命之时,已做好了受到严惩的准备。没想到墨公子却只是沉默半晌,便摆手让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