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抽冷气的声音自后方响起,冷梅香气完全罩了上来,她的另外一只手腕,也被人执在了手中。
“洛大娘子报恩的方法,可真是别具一格。”温热的吐息落在她的耳后。
“公子不是也说过了,此事是你要给我的交代,用不着谢的。”洛千淮的声音越来越低。
“但我改变主意了。”墨公子的声音愈加轻柔:“洛大娘子,你可愿意……”
“我不愿意!”洛千淮不待他说完,便扬声答道。
她说的那么快,那么坚决,声音又脆又响,彻底将室中的旖旎之色冲得荡然无存。
身后的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儿,一时间没了声息。洛千淮趁着这个时机用力地抽回了手,身子也顺势离开了对方的怀抱,坐到了距他五步之远处。
“洛大娘子。”墨公子抬起头,看清了她面上的戒备之色,露出了一个淡淡的苦笑:“方才是墨唐突了。”
洛千淮想说不介意,但确实说不出口。
两世为人,她并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古板,但却很在意双方三观是否契合。
墨公子虽然容色无双赏心悦目,但到底受这个时代所限,与她在很多方面格格不入。
她想找的是与她心心相印一心一意的男子,若是没有就宁缺勿滥。
而他呢,身世神秘复杂,需要的是能帮得上他的名门淑女,日后说不定还会姬妾成群。
他们之间看似很近,其实相隔如星汉两端,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天色不早了。”她起身道:“属下身子实在有些虚弱,这便回去了。”
墨公子没有留她,只默默地看着她渐行渐远。
刚刚走到门前,洛千淮却又回转了身来。
墨公子幽暗的眸中倏地一亮,却听见她轻启朱唇,问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
“公子,你是如何看待陛下的元配陈皇后的?”
这句话一出口,无论是洛千淮还是墨公子,均是一愣。
洛千淮是将要推门之前,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
“检测到当前时点为使用‘推心置腹"的最佳时机。鉴于宿主并未及时使用本奖励,视为自动放弃问题选择,由本系统随机抽取并强制执行。”
洛千淮:“???”
“等一等,我没想放弃,我有问题要问……”
说到最后一个问字的时候,她已经被踢出了身体。
“随机抽取成功。现在开始提问。”
洛千淮听见了自己提出的问题,也见到了自己无比肃穆的表情。
“陈皇后是谁啊,谁关心她跟墨公子有什么关系啊!”她仰天长叹,但没人听得到。
墨公子缓缓起身,面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为什么会问起她?”
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刃之上,心底似有火山翻腾喷涌,眸中掺杂了血色。
陈皇后是陛下的发妻,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已被废幽禁而死,为所有人所遗忘……可就在这短短一个月之内,他却是第三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第一次,是在北狱阴森的地牢之中,经永安翁主的口吐露出来。
第二次,是秘密提审孟络,拷问出她身上那片铜片的来处,据此寻到了她的生母——当年侍候过陈皇后的老婢,得知了征和元年那件惊天之案的主谋。
戾太子倒台,卫皇后自缢,太子一党几被尽诛,牵连从死者三万余人。而受益者亦不在少数。
这些年来,他怀疑过蓟州王与定州王,也查过因此上位的上官家、金家与江家,但从未想到过那个早就消声匿迹了的人。
有的人做事,是为了争夺利益,有的人,只是为了复仇。
陈皇后曾经是大豫最显贵的女子,陛下也就是因为娶了她,才得到了皇位,纵使早早就郁郁而终,但曾经效忠于她的人,却在蛰伏多年之后,联合了三皇子、上官氏与江氏,共同布下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夺了她皇后尊荣的卫氏一族,一网打尽。
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借着当年卫皇后的胞弟,卫大将军留下的力量,苦苦支撑。
“洛大娘子。你难道也是……”他艰难地走到她身前,想要问个清楚,但又害怕知道答案。
其实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洛大娘子的种种不凡之处,也都有了解释。
陈皇后的母亲大长公主当年权倾朝野,就算是后面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够教导出一个洛大娘子,似乎并非什么难事。
所以他们留着他的性命,就是要用这么一个人,来诛他的心。
洛千淮抬起头,一双黑眸幽黑冰冷,没有半丝情感。
“请回答我的问题。”她的声音亦如冰谷寒泉,冷彻肺腑。
也不知道为什么,墨公子虽然心痛如绞,双唇却似不受控地张开,将自家与陈皇后之间的旧怨,交代得清清楚楚。
第二百六十一章 属下其实外圆内方
原来那位陈皇后,与墨公子的祖辈有仇。以此推断,墨公子的祖辈定然也曾是位高权重之人,即便眼下没落了,也依然有一批忠仆追随,连带着在朝中还有些故旧亲朋。
过往的零碎片断渐渐地串连到了一起。墨公子虽然身在草莽,身上仍然带着世家贵公子的作派,也更是应有之义。
墨公子刚一收声,系统的提示音便到了。
“滴。本次‘推心置腹"已完成。使用捷径系统,直达人生巅峰!感谢您对捷径系统1.3版的信任与支持!”
洛千淮重掌身体之时,墨公子已经逼到近前,双手紧紧地按住了她的肩,眸色幽深晦暗,像风暴将近的海。
她见识过他的淡漠冷峻,视人命如无物,也见过他的机心沉重,三言两语拨弄人心,甚至还有如梦如幻的温存软语,短暂得如同烟火一般无法琢摸,可都没有如今日此时这般,能够清楚地望见他的理智正在寸寸失守,整个人都处于失控的边缘,似乎马上就要将她彻底吞噬。
洛千淮下意识地开始自救。“公子,属下方才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您其实用不着解释的。”
这话说了就跟没说一样,墨公子的手似乎更加用力了些,握得她双肩生疼。
“公,公子,有话好说啊。”洛千淮祭出了莲系技能,眉心微蹙,一双杏眼湿漉漉地看着墨公子,像极了清晨里含羞带露的莲房。
墨公子的眸中映出一抹亮色,手上不自觉地松了开来。
这招果然好使!洛千淮心中得意,身子连忙后撤,挣出了墨公子的掌握。
“公子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她轻声细语:“小女虽是偶然知道了一点前事,但此心昭昭,可鉴日月,断没有一丝一毫对公子不利之心,公子又何必因着一句无心之言而怪罪于我?”
她连消带打,把系统整出的夭蛾子都归咎于意外,顺带着还隐含着对墨公子的责怪。因言获罪,古往今来都是昏君的标配,墨公子若是继续计较,那就是心胸狭窄小肚鸡肠。
她这点小聪明,放在墨公子眼里根本就不够看。若是换了是其他人来做,他指定会给对方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但既然那人是洛千淮,他心头生出的那团漆黑的无名之火,就忽然消散了一大半。
忽然之间,他就觉得,自己本没有必要在意这些小事,包括洛千淮与陈皇后究竟有什么瓜葛。
又或者说,他情愿相信她这番错漏百出的借口,甚至还因为她还愿意费心费力去解释而欣喜。
她曾经是什么人不重要,以后会如何做也不重要,只要她愿意如眼前一样,粉饰出上下相得的表象,他就甘之如饴。
这可能就是一种毒,比翁归靡奉给陛下的那种,毒性丝毫不弱,甚至还可能更强上三分。
因为这服毒,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忘了权衡利弊,忘了初心前程,忘了肩挑的万斤重担,若飞蛾扑火般,明知前方会是无底深渊也毅然决然服下的,至今无悔,想来以后也是一样。
“茵茵。”他第一次在清醒之时唤了她的小字:“我信你。所以你的问题,我认真作答了,现在轮到我问你。”
他的眼中不似方才那般阴霾密布,隐有耀日破云而出,明媚得似要直接印入洛千淮的心里。
“公子尽管问,属下对公子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断不会有半点隐瞒的。”洛千淮继续施展莲系神通,一本正经地表达忠心。
“你之前说倾慕于我,如今可还作数?”
洛千淮很后悔当年为了填系统挖的一个坑,而又亲手挖了另一个。
“啊,这倾慕一词,其实并非单指男女之情,也饱含着对于美好事物的深度赞赏。”洛千淮极力地想在不惹怒墨公子的情况下,做出一个全新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解读。
“倾,就是全心全意,慕,则是仰慕之情。公子雄才伟略,雅量高致,试问履霜营中谁不全心全意仰慕信赖您,宁愿为您效死而不悔?”
她编得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墨公子却非但未恼,反而低声笑了起来。
“倒是生了一张利舌,端的是舌灿莲花。”他继续道:“既是愿意效死,那方才又为何连主子的吩咐都没听完,便直言不愿意?”
原来意在这里等着她呢。洛千淮暗暗地撇了撇嘴,口中却道:“是属下之过,公子有何命令,大可直言不讳。”
墨公子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了她如瀑般披洒下来的青丝:“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对你下达任何命令。”
这个动作有些过于亲昵,洛千淮并不习惯。
她下意识地再度后退了一步,戒备之色一闪即逝,却怎么能逃过墨公子的眼。
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念头,宁可方才洛千淮睁着那双鹿儿般无辜的杏眸直撞进他的怀中,用尖利的匕首直刺他的胸口,也不会比这般不愠不火,不经意泄出的排斥之意更加伤人。
他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答应你的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他恢复了之前那副皎皎如月的高冷之态,瞬间便变回了平日里那个冷峻威肃的主上:“今夜之事,不可对任何人提及。退下吧。”
他话音未落,洛千淮已经脆生生地应了,掉头就走生恐他反悔。
将将打开屋门,身后又传来了一句话:
“洛大娘子。你可有想过,未来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墨公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平素里吐出的每一句话,都在脑中经过了反复推演,断不会有脱口而出的情形,然而此刻望着洛娘子被风吹散的鬓发与衣袂,却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洛千淮住了脚,并没有回头。
“公子,属下其实是个外圆内方之人,在很多事情上既守旧又死板。”她推敲着话语,准备把某个人表达得很明显的小心思,彻底掐灭在萌芽之中: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说得要多严肃就有多严肃:
“属下自然也不能例外。”
第二百六十二章 是不是太过顺当了
“可令尊不是几年前就断了音讯?”墨公子疑惑地问道:“那么现在呢,洛大娘子准备听从外祖与阿舅的话么?”
“当然不会。”洛千淮越说越觉得这个推辞美丽极了,连带着还能把外祖母与舅母的那些个好意,也全都推拒开去:
“属下的阿翁尚在,只是失了联系而已,属下会一直等着他作主。在此之前,无论是什么人,都不在属下的考虑之内。”
“若是你一直都寻不到他呢?”
“那属下宁可终身不嫁。当然,属下坚信阿翁绝不会抛弃我,也肯定尚在这世间某处,只是因事羁绊了所以才无法立即来寻我。”洛千淮眨着一双漆黑的墨瞳,说得情真意切:“所以请公子收回方才的话。属下必然会寻到阿翁,与昭儿一起侍奉他终老。”
这一夜洛千淮睡得好极了。接下来几天,她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这个小小的庭院之中,不知不觉已到了腊月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