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怎么看,都觉得那位就是邵郎中本人。”最早发话的泽世堂的方郎中小声嘀咕道。他曾经机缘巧合,见过邵宗一面,虽然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但因着对方的辩识度极高,所以记忆深刻。
庆和堂的李郎中捋着三缕长须笑得开怀,一边笑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拍方郎中的肩:“你觉得这位是寿和堂的邵郎中,我还看着那一位像是誉满天下的梅神医呢。”
他指着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小老头儿道:“可是怎么可能呢?这人上了年纪,记忆就是不如年轻那时候,看人就不真切,记错了是常事,倒也不必纠结。”
“梅神医?”赵辅听见这三个字,眼中立马放出了精光:“前一阵儿听闻他老人家去了安陵邑,我还寻思有机会过去碰碰运气,想不到李郎中竟然有这个眼缘,曾经见过他老人家?”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李郎中目中露出缅怀之色:“当年我还在沧州行医,恰逢一场大疫,若非是梅神医及时赶到,我这条小命早就交代在那儿了。只是我那时昏昏沉沉的,也只记得个大概的模样。”
他的话音还未落,那边白振堂却已经看到了梅舟,连忙上前道:“梅神医,您方才去哪儿了,洛娘子听说您跟我一起过来了,十分欣喜,直说稍后要请您吃顿好的呢!”
梅舟在白家住了许久,白振堂一直尽心尽力地招待,算得上是宾主尽欢,所以说起话来也并无什么顾忌。
可是听在一众五陵医家的耳中,却似天雷贯耳一般,震得他们心里发麻。
“竟然,真的是梅神医?”
“是皇商白家家主亲自说的,怎么可能有假?”
“可是梅神医怎么会来这里,难不成还是为了给霁安堂道贺不成?”
“应该是碰巧路过吧,没听白家主说是同路而来吗,应是顺便过来看个热闹。”
“说的有理,听说梅神医就是这种性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就会做出点儿不太一般的事儿。”
“这才是高人作派呢。也是这霁安堂有这个福气,竟能引得他老人家生了兴趣,要是他来的是我们义安堂,让我给他叩头叫声爷爷都行!”
“美梦也不好这么做!”赵辅指点着义安堂的黄郎中低声笑道:“想认梅神医当爷爷的人,怕是能绕五陵原排一圈儿,哪能轮得到你?”
他们在一旁议论纷纷,那边邵宗跟洛千淮也看见了梅舟,一起迎了上去,前者躬身成直角,行了见长辈的礼,后者却是站得笔直:“梅神医说过些时日便来长陵看我,小女可就当了真,没想到这一等就过了一个多月,不知梅神医可要如何补偿于我?”
听了这番实在算不得恭敬的话,长陵众医家,包括先前对洛千淮另眼相看的赵辅,全都将心悬了起来。
杏林是个特别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如梅神医这样的名扬天下的国手,再怎么供着都是应该的,怎么洛大娘子年纪轻轻,就敢跟他人家这般没大没小?
第二百六十五章 恶客登门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梅舟非但没有因此而不悦,反而笑得十分开怀:“本是早就要过来看洛小友的,但听说令舅沉冤得雪,所以特意派人去寻了点儿礼物。”
一众五陵杏林同业,此刻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呆滞。庆和堂的李郎中与赵辅与方郎中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惊诧莫名。
他们一个个想当人家孙子都犹不可得,而梅神医,竟然称这位洛娘子为小友?!到底是他们的听力出了问题,还是今日的世界,已不是他们所了解的那一个?
梅舟取下了从不离身的药囊,从里面拿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递给洛千淮。
她接了过去,只觉得沉甸甸的,差不多有五斤重,摇晃起来并无声息,隔着纸包能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松香气味。
洛千淮本没想要当众打开,但见梅舟眼巴巴地望着她,一脸献宝的笑模样,便索性顺了他的意,拉开了纸绳打开来看。
只见里面是一块块类圆四边形物体,表面暗红,隐现光泽,附有因不少摩擦而成的红粉。洛千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指醮了少许红粉放入口中,味道果然是淡淡的甜咸相间。
她的眼睛瞬间放出了光:“梅神医,这东西是哪儿得来的?”
梅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表情,闻言便笑了起来:“洛小友果真识得此物。”
“确是认得。”洛千淮没有否认:“麒麟竭,可活血定痛,化瘀止血,生肌敛疮。只是此物并非我大豫所产,故之前一直没有买到,没想到梅神医手上竟然就有。”
“这东西得自一名爪哇商人,据说是当地止血的圣药。”梅舟恍然道:“但原来它竟还有其他功效,有机会倒是可以一试。”
他们寒喧的时间不短,眼看辰时将至,恰是提前算好的开张吉时。
霁安堂的大门两侧悬挂着两串长长的鞭炮,文溥冲着大家团团拱手,接过火折正要去点那鞭,人群之中忽然挤进了十几个人来。
为首的是一个贵公子,头上戴一顶金灿灿的华冠,身上披着一件淡黄色的狐皮袍子,容长脸,眉骨高耸,一双眼睛斜斜上挑,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在他身后半步处跟着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头上插着青玉簪,身上披着灰鼠皮大氅,生着一脸文弱之相。
在场之人均不识得这位贵公子,但却有不少人认得后面那一位。
“那不是回春堂的张少东家吗?”
“是他没错。前阵回春堂因着高良受了牵连,本以为他们会对霁安堂生出罅隙呢,没想到张少东家还亲自光临了,胸襟不可谓不广博。”
“咦,我怎么记得,那回春堂背后另有门路,听说在西京那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难不成他跟着的那位便是.”
“那位公子一看便非常人,只看腰上那块玉佩白腻莹润,便价值千金,在今天这个时点莅临霁安堂,只怕不是道贺这么简单吧?”
金含的下颏抬的高高地,迈着端整的四方步走到霁安堂前。他的身形比文溥至少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睨下来,显得相当无礼。
今日是霁安堂的好日子,来的都是客,文溥没想计较这些。
“欢迎二位前来观礼。”他抱拳笑道:“眼下吉时已至,还请贵客稍候片刻。”
他这般说了,谭非立即走上前来,欲引金含与张少东家至侧面观礼。
金含淡灰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随手一掌,便将谭非拍得连连倒退,靠着星九及时出手化了劲力,方才没有摔倒在地。
饶是如此,谭非的嘴角也流出了一丝鲜血,显见内腑已受到了震伤。
洛千淮看得清楚,目光便是一凛。她正要上前分说,文溥却先一步站了出去,将她的身子严严实实地挡在后面:
“今日是霁安堂开张的吉日,阁下无故出手伤人,却是有些过了。”
“呵呵。”金含负起双手,并不答理他,只侧头跟后面低眉顺目的张少东家说道:“本公子这几年没来长陵,还真不知道这边民风如此刁蛮,什么杂七杂八的玩意儿,都能跟本公子搭上话了?”
张少东家态度极为恭谨:“公子说得是。这霁安堂听说是搭上了前长陵令霍瑜的关系,生生将已定谳的案子翻了过来,文郎中更是一时风头无两。小人家中祖传的回春堂,名声也生生地被毁了大半。”
“哦?”金含眉毛轻挑:“可那霍瑜前儿不是因罪被免官远徙了吗?你是长陵本地人,可知道他犯了什么罪过?”
张少东家的声音便提高了三分:“霍瑜的罪行虽未公之于众,但想来收受贿赂指鹿为马也是其中之一。”
洛千淮听到这里,已经明白眼前这二人一搭一档,是想要做什么了。
她揭穿了高良的真面目,逼得回春堂不得不将他驱离,名声也因而受损,对方一直不动声色,原来却是在这里等着她。
文溥也听出了几分意思,不由皱眉道:“霍大人干犯何罪,我等小民并不关心。吉时将过,恕文某不再奉陪了。”说毕,他也不再理会二人,直接回身准备去点鞭炮。
这金含行事纨绔,身手却是经过名家指教出来的,身形轻轻一动,便夺过了他手中的火折,扔到地上一脚踩碎。
他离文溥极近,动作又极为快捷,便是星九有所防备,也没有及时拦住人。
文溥就是脾气再好,这会儿也忍不住沉了脸:“阁下今日屡次动手,到底是何意?”
“本公子其实是一番好意。”金含冷笑道:“长陵令既然已经换了,前面的事作不作得准还不好说。你这霁安堂的牌匾能不能挂,文郎中能不能继续行医,其实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文溥气红了脸,正要再说点什么,却被洛千淮拦住了。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她朗声问道。
金含方才便注意到了洛千淮。这小娘子生得一副万里挑一的好模样,虽是未经修饰装扮,却已然可见国色天香。
可惜他向来更喜欢柔弱温柔的美人,对于洛千淮这种随便抛头露面的行径很是不齿,当下言语之间便露了出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 开张大吉不宜见血
金含但笑不语,身边的张少东家却替他开了口:
“这位金郎君,来自西京金家。”
响锣不用重鼓敲,就是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却如水滴入油,荡起了轩然大波。
“金家?我没听错吧,是西京兴化坊那个金家吗?”
西京兴化坊,自来便是西京的黄金住宅区,王公权贵皆居于此处,若是无权无势,再有钱也挤不进这个地段。
“自然,西京还有哪个金家?怪不得这位金郎君不把霍瑜放在眼里,金老大人与霍老大人官职本就相当.”
“慎言!大人们的事,也是我们能掺和评论的?”
“想不到回春堂背后的人,竟然是金家。”
“既是金家郎君出了面,这霁安堂想要重开,怕是难了。”
洛千淮前阵在庄院之时,曾听墨公子提起过金家。家主金鑫本是上林苑的一名马奴,但生得身材高壮气宇不凡,所以被陛下简拔于身侧。
金鑫做事认真,又事主忠诚,用了二十多年的功夫,便爬到了侍中的位子上,前一阵又被封为敬侯,与光大夫霍炫、太尉上官锦和大农令楼智平并列为陛下宠信的四位重臣。
“你便是那个不安于室,一心要做医婆的洛娘子?”金含待四周议论声渐渐消散,方才收回了凝视洛千淮的视线,口中啧啧有声:“如此佳人,却是可惜了。”
“你说什么!”洛昭勃然变色,右手紧紧地按上了剑柄。
洛千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打消了他的冲动。
“原来是金郎君大驾光临。只不知道金郎君在朝中所任何职,难不成竟是咱们新的长陵令,欲对前任所有经手的案卷进行重审?又或者是陛下钦点的绣衣使者,专门前来查封我霁安堂?”
一提到这件事,金含心中陡地生出了一股郁气。他与霍瑜都是嫡子,又兼着同龄,自小便事事都想与他攀比。可是很快他便意识到,他与霍瑜相比,差的不过是一个父亲罢了。
霍炫早早就为长子铺好了路,一路通畅地送到了二千石的长陵令的位子上。
而他的父亲金鑫呢?则一心只顾着忠君,一句才疏学浅,就绝了他的入仕之门,就连陛下亲口问起之时,也一样谦辞不受,简直就像他并非亲生子一般。
但他的满心怨气,在去年腊月忽然消散得一干二净。
霍瑜因罪得咎,被流配到沮地,有生之年未必能活着回来。
而他呢,却可以留在西京,尽享繁华盛景。
但消气归消气,因霍瑜刻意针对而折了的面子,肯定还是找回来。
他敢打包票,霍瑜那个满肚子黑心眼儿的,肯定早就知道了回春堂跟自己的关系,所以才会刻意针对。
但他现在既然不在了,这长陵邑内还不是随自己横着走。
只是眼前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美则美矣,一开口却是怼得他无言以对。
但她搞错了,他到底不是普通人,必没有必要回应这些庶民的质问。
他目中闪过一丝阴鸷,轻飘飘地道:“砸了。”
那些随从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当下便抽出了棍棒等物冲了过来。
星九立即冲到前面,洛昭年纪虽小却也丝毫不畏,直接与来人交上了手。只是他们到底势单力孤,根本拦不住十几名身强力壮的武者。
好不容易等到的开业吉时,洛千淮怎么能坐视心血被砸。她正要唤出系统,忽见一人自天而降。但见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所到之处惨叫与人形齐飞,不过须臾之间,所有来犯者便都七仰八歪地倒地了地上,各个人事不醒。
金含的瞳孔瞬间收缩。他的功夫是好,单挑三四个手下高手也有胜算,但要想一招放躺十几个人,那就是白日做梦。
对方的实力,远非自己所能匹敌,便是自己花重金请来的几个一流高手,也不能跟他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