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里面那位先生,要么一起进,要么就不见了。”墨公子说道。
他听得清清楚楚,里面的人气息绵长,功力与自己不相上下,伪装成高士藏在此处,不知有何动机。
不过是一门之隔,他的话本来就是说给内中之人听的。那人果然给了回应:
“原来是解忧公子大驾光临。只不过在下腰伤复发,却是不便出去迎接,只能有劳二位进来一叙了。”
这个声音是墨公子从未听到过的。他皱了眉,当先一步拉开了门走了进去。洛千淮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同样见到了这位高士的真面目。
高士约莫六十多岁的年纪,须发皆白,头上的发髻只用一根青玉簪挽起,身穿一身雪白的鹤麾,双眸清澈澄净,气度淡然出尘,确实很像是前辈高人。
洛千淮看了看墨公子,见他也是一副素不相识的模样,便率先开了口:“老先生好,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老夫隐居深山多年,早先的名字都快忘记了.咳,倒是外面的人送了个外号,叫什么玉湖先生.”
洛千淮对这个名字全无印象,墨公子却自进门以来,首次认认真真地看了他几眼,目光中满是怀疑之色:“你真是那位号称能前算三百年,后算三百年,便是天子征召也避而不就的玉湖先生?”
“咳咳。”洛千淮被这个名头惊到了,敢情这人看着仙风道骨,实际上也就是个神棍啊?
她虽然穿都穿过来了,但始终是相信科学的,坚信无论是穿越还是系统,都是基于科学研究的成果,对于各种封建迷信,仍然是持坚决的抵制态度。
玉湖先生拈须笑了起来:“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并没有什么意义。”
“先生说得极是。”洛千淮大概能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赶紧抢着说道:“您说要见猜中灯谜的人,我们现在已站在这里,若是先生有何指教便请尽快赐下吧,我们还要接着去逛灯市呢。”
她这话其实已算有些无礼了,但是那玉湖先生涵养甚佳,不仅并未生气,反而还露出了笑意:“我知道小娘子在担心什么,放心吧,老夫今日来此,只不过算到与二位有缘,所以欲赠你们二位一人一卦.”
“我就不用了。”洛千淮立马拒绝了。她不信这东西,自然也懒得听某些人装神弄鬼。
“小娘子身上隐现天机,来历连老夫都看不清楚,信不过老夫实属正常。”那玉湖先生语出惊人,神态却一如之前那般泰然:“解忧公子亦是上应天道之人,未来成就不可限量。今日得见二位风采,老夫实在是三生有幸。”
听到这位玉湖先生提到来历,洛千淮面上不显,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难不成这人还真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不成?可这明明不够科学啊?
墨公子眸中也同样波涛汹涌。他本对这玉湖先生的身份持怀疑态度。可知道自己双重身份的人本就不多,同时知晓洛大娘子特异之处的更是少之又少,眼前之人能知道这些,已经让他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自崖上相遇之日起,洛千淮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都被他详查了不知道多少遍,可还是无法全部解释她的各种过人之处。所以之前他只能将这些归于陈皇后一族的悉心栽培,可是玉湖先生却说,她的来历非凡,连他都算不出来。
要么,眼前这个玉湖先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要么,就是洛大娘子真的另有奇遇,与他之前想的全不一样。
毫无理由地,他在心底自然而然地倾向于后面一种答案。
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隔着任何立场与算计,没有隔着那么多的性命与仇恨,该有多好。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站在她的身侧,就像寻常男女一般,相伴相知相守,一起面对如晦风雨,哪怕最后一败涂地,也能相视一笑,携手赴死。
第二百七十八章 恰恰不是那么一回事
玉湖先生从案几前取了两个锦囊,分别交到了洛千淮与墨公子手上:“卦已算好,二位若感兴趣尽可打开看看,便是没有兴趣,扔了也是无妨的。天道有常,各正性命,卜算小道,不过是锦上添花,便是堪破了天机,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自己在那絮絮叨叨不知所云,墨公子已经拉起了洛千淮,极随意地道了声谢,就那么直接离开了。
他们刚一出门,玉湖先生就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得面容都扭曲了。
门外的童仆闻声冲了进来,一边费力地扶起他一边埋怨道:“您急三火四地跑过来看什么潜龙雏凤,结果坐牛车坐得老腰都闪着了,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小屁孩儿能懂什么。”玉湖先生白了他一眼:“万般都是命,但那都是人家的命——为师能不能安享晚年,就得看今日能不能结下这份香火情了!”
“那师傅您何不自占一卦,看看人家领情没有?”那童仆说道。
玉湖先生长叹了一口气:“我平时都白教你了?卜者可占算一切,就是算不了自身及家人,否则我又何须这般战战兢兢自留后路?”
街市上人流熙攘。洛千淮任墨公子牵着手,穿行于人群之中,目中耳畔尽是欢声笑语,时不时有打扮得美丽动人的少女,含羞带怯地拦在墨公子面前,娇声细语地自报家门,委婉地提出结交之意。
每遇到这时候,墨公子便冷了脸一言不发,牵了洛千淮疾步离开,只留下那些少女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其实公子也不必如此绝情。”洛千淮热闹看得多了,难免有些不忍心:“她们也没有恶意,公子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墨公子猛地住了脚,回身看向她时,神色就有些无奈。他正欲说点什么,忽有一人在数个仆从的簇拥下逆流而来,正正地堵在了洛千淮面前。
“我说怎么如此眼熟,原来真是洛大娘子。”金含双手环抱,冷冷地打量着她道。
“金大郎君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洛千淮目露讶色:“我还以为纵奴行凶,就是不关上几个月,也得打个五十大板呢!”
她一提打板子的事,金含顿时觉得还没养好的伤又疼了起来。
他恶狠狠地瞪着洛千淮:“今儿咱们也算是狭路相逢了吧?来人呀,帮我把洛大娘子请回去,本公子要好好招待招待她。”
墨公子其实早就听说了前事,本以为借着邢霆的手小惩大诫也就罢了,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不知死活,当着自己的面还想下黑手。
他心中恚怒,一股冰冷的威压便不自觉地带了出来,金含首当其冲,狠狠地打了个冷战,这才看到了站在洛千淮身边的墨公子。
此人虽然卓而不群,但并非自己认识的世家权贵公子之一,且腰上连剑都未佩,便以为对方只是个低贱的商户,全没将他放在眼中:
“你什么人啊?敢得罪本公子,信不信我让你在这西京待不下去?”
“我是何人你不必知道。”墨公子的声音低得只有眼前几人能听见:“我只是可怜金侍中,若是以后生不出其他子嗣,怕是要无人承继香火了。”
金含从没听过这样明目张脸的威胁。
“你不想活了本公子就成全你!来人”他回身去叫那几个随行的护卫,却忽然发现,那些人不知何时,已然不知所踪。
四处皆是灯光与人海,谁也不会在意身边的匆匆过客。
“是你派人做的?”他不是蠢人,已然回过味儿来:“你们好大的胆子,赶紧把人放回来,要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矮,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公子。”洛千淮拉了拉墨公子的衣襟,生恐他一怒之下杀了这位不可一世的金大郎君,给自己惹上麻烦。
但墨公子却有自己的考量。这人是有名的好色又残忍,前面金鑫已经为他摆平了好几桩人命案,洛大娘子既与此人结了仇,又招了他的眼,他势必不可能轻易放手。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与其让洛大娘子日后亲自动手沾上血腥,还不如由他来解决。
当然,他也不想再给章庆在她面前显露身手的机会。
这些一闪而过的谋算,墨公子都不可能说给洛千淮听。
他没有再理会金含,而是顺势握紧了洛千淮的手,牵着她漫步入了人群。
金含气得身子打颤,正准备冲上去找回场子,忽觉有人按住了他的肩:“金大郎君,对不住了。”
手掌切过后颈,金含身子一软便向下倒去,却被卫岚一把扶住,与另外一个营卫一起掺起他,就像扶着醉酒的朋友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流之中。
墨公子出行,所有的亲卫加上几十名营卫,全都在周边策应,生恐出现半点失误,处理几个不开眼的,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洛千淮并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见金含其人。
先前那盏八角踏月美人走马灯在星九那里,洛千淮与墨公子又猜了几个灯谜,手中便各自提上了一盏灯,就像寻常的少年男女一般,高高兴兴地并肩而行。
墨公子今夜的兴致似乎很高,无论她有什么要求都毫不拒绝。洛千淮尝了燔炙,跟前世的烤串差不多,还配了巴掌大小,烤得香酥的薄饼;吃过了片好的炙豚,只取最外面那层脆皮,醮着腌好的桔酱,香而不腻。
除此之外,还有燕饺儿,汤团儿,酸梅糕,煎牛肝,糯米藕,肚包肉,冻梨儿,红果儿
洛千淮的腮帮子吃得鼓鼓地,一旁的墨公子却只是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似是对这些吃食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对她特意送到他口边的食物,却是来者不拒,一口一口地都吃尽了。
洛千淮隐约觉得,今儿的墨公子,与以往之时都有些不同,似乎少了些高高在上的清冷孤傲,又被人间烟火气熏染了一遭,温存得让她觉得如在梦中。
意外就是在洛千淮挑选了两个面具之后,忽然发生的。
第二百七十九章 消失了的大活人
洛千淮早就注意到了,身边经行的人群中,有不少人都戴着面具。面具什么样式的都有,多以山精奇兽为画,配色大胆,瑰丽玄奇。
这是西京上元节的传统了。正月望夜,鸣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技,诡状异形,充街塞陌,聚戏朋游。早先是为了驱鬼祭祀,演化至今已成了大规模的化妆晚会。
卖面具的摊子不少,洛千淮拉着墨公子跑过去,一眼就相中了两只面具。一只白色底的狐狸面具,眼周一圈儿都用朱砂跟金粉勾了边儿,右眼底还画着一颗泪痣;另一只则是不知名的怪兽,看起来威武凶恶,上方两侧还斜飞着两只翅膀。
摊主取下两只面具递过来,口中赞道:“小娘子好眼力。这可是九尾天狐跟神兽穷奇,最能避凶驱吉不过……”
洛千淮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这摊主想说吉利话把东西卖出去她能理解,可九尾天狐也就罢了,但那穷奇可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此人竟能将它美化成神兽,是欺她没有读过山海经吗?
那摊主见她这般模样,便知这小娘子已识破了他话中那点儿不实之处,只是不愿多作计较,当下笑容便更谄媚了三分:“小娘子勿怪小的,这面具本就有避邪之说,以凶驱凶,恰是大吉大利呀!”
这倒有理。同列为上古凶兽,穷奇可比那饕餮聪明理性多了,传说它善于挑拨人争论是非,然后吃掉其中更有理的那一方,所以也被称为是惩善扬恶的至邪之兽……倒是很适合墨公子这种行走于正邪之间的黑社团首领。
她自己戴上了那只九尾狐面具,眼角因金粉的勾勒变得妩媚无比,然后才将穷奇面具递给了墨公子。
墨公子艰难地将视线从洛千淮面上抽了回来。他并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压不住心中翻腾而上的绮念。
他侧过头戴上了面具,再回转身子,眼前喧嚣犹在,只不见了洛千淮一人。
他身形高大,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纵然极目四顾,也依然看不见那个令他念兹在兹的身影。
“公子,洛大娘子忽然向那个方向去了。”卫鹰如鬼魅一般现身在他的身后。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墨公子眉头紧锁:“立即追上去,不得有任何闪失!”
这个不能有闪失的人是谁,他不必说卫鹰也明白了。
无声无息地,潜藏于人群四处的营卫们便收到了消息,自四面八方向着洛千淮经行之处探寻了过去。
墨公子与卫鹰也一样,循路迅路前行。洛千淮穿的是雪色貂皮披风,戴的又是精巧的九尾狐面具,照理说即便混入人群也该相当显眼才是,可偏偏他们一直走到灯火阑珊处,也没有寻到半个人影。
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了呢?
“公子。”闻讯匆匆赶到的贺清躬身行礼道:“属下已调集了西京所有暗线,只要人是在这儿丢失的,不出半个时辰,定能寻到踪迹。”
墨公子闻言,手上摩挲白玉扳指的动作稍停,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冰厉之色几欲将他冻僵:“你觉得,此事会是何人所为?”
“多半是那几家暗门子。”贺清对夜色下的西京了解极深:“每年上元节,都会有几十人走失。不光是妙龄小娘子,还有容貌出众的幼童……只是相对今晚出行的十几万人来说,这几十人的走失,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那些人下手向来有分寸,挑中的人都没有任何官面背景,便是从此再无音讯,也搅不起什么大风浪。”
“呵,煌煌西京,天子脚下,竟也容得鬼魅作祟。”墨公子面色森然:“查出来是谁做的,我要他们后悔曾经来过这个世上。”
“可是公子。”卫鹰在一旁满脸疑惑:“且不说那些人怎么可能在我们面前不动声色地行事。就算他们真的做到了,以洛大娘子的身手,也断不至于如此简单地束手就擒才是啊?难不成是洛大娘子自己有事先行离开了?”
不得不说,卫鹰的猜测无限接近于事实。
就在洛千淮将面具递给墨公子之时,连着数日都没有动静的系统忽然跳了出来:“奖励寄存期届满,现在开始发放。”
“开始进行初级抽奖。滴,抽奖完成,奖励自然资源礼包一份(内容随机),并入其他奖励一起发放。”
这世上属于自然资源的东西可太多了,植物、动物、矿藏、水,全都属于这个范畴之内,洛千淮根本无暇细想。
“本次奖励发放采取自提模式。鉴于宿主当前能力不足以独立完成,由本系统强制执行!”
“等一下啊系统,且容我先跟墨公子告个别行不行?”
系统置之不理,熟练地将她踢出了身体,然后身形如游鱼一般隐入了人群,三弯两拐之后,就来到了后街一处看起来并不出奇的店铺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