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公子微微一笑,直接起身下了地,慢条斯理地系着中衣的带子,又弯腰拾起了落在地毯上的深衣。
洛千淮心下稍定,只当他是真的准备离开了,遂松了一口气,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我这几日听人说,宫里有殉葬的规矩——思美人……她没事吧?”
“托你的福,因为代传遗诏的关系,新帝对她极为优容,特意加了太妃的封号,赐住长乐宫。宫内其余无子妃嫔近千人,已全部从死。”墨公子淡然道:“她能捡得一命,倒是应该好好谢谢你的。”
洛千淮没想到,传闻竟然是真的,她皱了眉:“殉葬制度既落后又残忍,根本就不该存在于世。”
墨公子却不以为然:“都是祖宗法度。先帝龙驭上宾,总要有人侍候。”
“但是没有一个活人,真正看到过死后的世界。其实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有了,逼人殉葬除了增加皇帝的罪业,没有任何用处。”
“也许你说的没错。但是这种事,并非是现在的我所能改变的。”墨公子说道。
“也是。”洛千淮捡起扔在床榻一角的腰封递过去,但墨公子却并不肯接,只是张开了双臂,示意她来帮自己系。
洛千淮暗暗翻了个白眼。但一想到她到底还挂着墨公子亲卫的名头,这点小事照理来说不该推拒,而且她还很想赶紧把这位大神给送走,好整理一下自己纷乱的思绪。
所以她便露出了营业性的浅笑,展开腰封,试图帮着墨公子系上。双臂环过墨公子的腰,那腰腹之间并无半丝赘肉,紧密结实又带着热力。
洛千淮的指尖莫名地有些抖,反复试了几次,都没有找到对的搭扣。
恰在这时,星九轻轻地推门而入,一见屋中的场景,立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洛千淮立时松了手,任那腰封直接落地,然后迅速地退后了几步,试图跟某人拉开距离。
但墨公子却似吃错了药一样,毫不避讳星九的目光,直接一把将她扯入了怀里,同时淡淡地瞥了星九一眼。
星九这才如梦初醒:“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她迅速地向后跳了一步,就要关上房门。
“我陪着洛大娘子用朝食。”墨公子老神在在地道。
“属下明白,一定好好准备!”
洛千淮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星九就立即消失了,走之前还贴心地关紧了屋门。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三书六礼聘为正妻
“公子你怎么回事?”洛千淮气不打一处来:“等会儿我还要看诊呢,怕是没有时间陪公子了!”
“茵茵可真是狠心。”墨公子叹着气,自己拾起腰封戴上,满脸都是幽怨之色:“夜里明明死活都不肯放手,天亮之后却又翻脸不认人。”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洛千淮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全都怪系统,让她出了这么大的丑!
洛千淮悻悻地道:“堂堂解忧公子,难不成还要个小娘子为你负责不成?”
“可以吗?”墨公子接得极快。
“你想都不要想!”洛千淮不假思索。
墨公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茵茵。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你阿翁的行踪了,现在已经得了些线索,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人了。”
“啊?”洛千淮愕然地抬起头。原身的父亲弃他们姐弟三人于不顾,她对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期待。
“给公子添麻烦了。”她期期艾艾地道:“这原是我的家事,劳公子费心本就不该……”
“没什么不该的。”墨公子只当她是过于惊喜,所以大度地摆了摆手道:“你放心,就目前得到的消息,你阿翁还健在。”
所以人还在,就是不想露面,怕几个孩子拖累他吗?洛千淮在心中冷笑,但表面上还得装出欣喜的模样:“那就多谢公子了。”
“我也不止是为了你。”墨公子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子将她罩得严严实实,淡淡的冷梅香沁入鼻端,既熟悉又遥远。
“茵茵不是说过了,婚姻大事,必要经过阿翁的许可。”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春日里的和风:“寻回了他老人家,也能尽早把我们俩的事定下来。”
洛千淮听到最后一句话,冷不防地打了个寒战,声音也瞬间提高了一截:“我们俩,我们俩有什么事?”
“茵茵莫非是害羞了?”墨公子轻笑道:“你心悦我,我亦倾慕于你。就算不提以前的事,昨夜我们也已经同床共枕,我会对你负责。”
所以要不是这个狗皮倒灶的系统,她怎么会陷入这种百口莫辩的境地?
洛千淮深吸了一口气,极为认真地说道:“公子,如果以前我的某些表现造成了你的误解,那么我愿意郑重道歉。但我们之间绝无可能,便是你找回了阿翁,我也是不会应下的。”
墨公子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目光直直地望着她,眸色幽深似天穹苍远。
他就这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方才抬起双手,按在了洛千淮的肩上,神色凝重地问道:“墨并非没有心,不会错看了洛大娘子。所以我只想问一句,到底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让你违背自己的心意,执意不肯与我长相厮守?”
那可真的就太多了。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全都不同,再加上一个婚姻观。要怎么才能让一个完全生长于不同世界的人,理解你的一切与俗世不同的思想行为?
洛千淮不想浪费时间与精力,更不会因为一时的心动,就此泥足深陷,成为墨公子后院的妻妾之一,从此忘记了自己的责任与追求,成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内宅妇人。
她不可能接受自己变成那个样子,就连一点可能都绝不能有。
“公子若星月皎洁,高悬天际,与小女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说道:“虽然因着阴差阳错,小女成了公子的属下,对公子难免敬仰崇拜,但若提到姻缘,却是全不相配。”
“如果你担心的只是这些,那么大可不必。”墨公子目中星光闪烁,握着她双肩的手也加大了力度:“我自幼父母双亡,家中长辈亦无人在世,所以婚姻之事,自己可以全权作主。墨愿以三书六礼,聘洛大娘子为墨之妻,从此祸福与共,相濡以沫。”
两世为人,被表白的次数不少,求婚还是第一次,洛千淮难免有些动容。但细思之下,她仍然只有拒绝这一条路。
夏虫不可语冰,她并不想花费无尽的时间和精力,去试图改造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谋求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
“抱歉。”她轻声说道:“一直以来,公子对小女关照良多,但小女确实当不起公子的错爱。您前途广大,必能找到名门淑女相配,无须再在小女身上浪费时间。”
墨公子的面色已然沉静如水,漆黑如墨的瞳仁一瞬不瞬地与她对视。洛千淮强打精神与他对视,二人对视良久,谁也不肯率先移开视线。
“我需要一个理由。”墨公子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一个能够说服你自己,也能够说服我的理由。茵茵,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是啊,她在担心什么呢?是穿越以来,面对未知世界的惶惑,还是在封建皇权时代,寂寥孤独的挣扎?
一切都有迹可循,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始终将她缠绕在其中,根本就挣扎不脱。
洛千淮面上现出了一丝苦笑:“墨公子以为,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茵茵觉得是什么?”墨公子反问道。
“信任。”洛千淮直言不讳:“相对于虚无飘渺的感情,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彼此的信任。但这一点,无论是公子还是我,都根本不可能做到。”
“其实以前种种,墨都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全不计较。”墨公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那些发生过的一切,会永远存在我们的心里,随着时间的变化而生根发芽,然后待感情变淡,猜疑也会逐渐增长。你说的不计较,其实正是无法信任的表现。”洛千淮说道。
她无法责怪墨公子。系统作的妖实在太多了。之前的种种且不必提,只说那日她潜入未央宫中所做的那些事儿,要说她就是个全然无辜的普通人,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公子能为小女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足见用心。”她低眉敛目:“但小女却不愿意背负着这份猜疑,与公子试着走下去——所以就这样吧。”
第三百二十三章 断得干干净净
星九准备好了丰盛的朝食过来请人的时候,就看见洛千淮坐在案几之前,一笔一画地写着《本草纲目》。
“公子走了?”星九左右顾盼道。
“嗯。”洛千淮想着墨公子走前,那双蕴满了霜雪的眸子,叹气道:“星九。以后我与公子之间,就算是彻底没了关联。这段时间你助我良多,这里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你万勿推辞。”
她说着,指点了一下案几上放着的一个小匣子,那里面装着四饼黄金,以及一支品相不错的碧玉镯,算是她给星九的临别赠礼。
星九大惊,“扑通”一声跪拜下去,额头在漆得锃亮的榉木地板上,呯然有声。
洛千淮看不得这个,撂下笔起身去扶,却见星九的额上已经现出一片乌青,眼圈也早就红了,眼泪像串线珠子似的淌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她无奈地问道。
“洛大娘子,婢子早就说了,以后就只是您的人。至于公子那头儿,也早就撤了婢子的排行。先前的星九其实已经不在了,若您执意也不肯留下婢子,那婢子也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洛千淮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在同一屋檐下待了那么久的人,她还真就有些不落忍。
星九在墨公子身边侍候的时间不短,早就锻炼出了一副察颜观色的本领,见到她的面色,立时便再次叩拜下去:
“婢子在此起誓,从今日起,必会一心一意,唯大娘子马首是瞻,为大娘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违此誓,愿遭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洛千淮是在唯物主义熏陶下成长起来的,并不信什么誓言。
“若有一日,墨公子与我的命令背道而驰,你要如何去选?”
星九毫不犹豫地道:“婢子既跟了洛大娘子,眼中就只看得见洛大娘子一人,什么黑公子白公子,婢子都绝不会再理会了。”
洛千淮沉吟了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记住你方过说过的话。若以后没有做到,哪怕只有一次,我这儿也断不会再留你了。”
星九恭声应了,再挺直身子时,觉得自己的后背已全被冷汗浸湿了。
“既是与旧主彻底划分了界限,那么星九这两个字,以后也不用再提了。”洛千淮说道:“你在入公子门下之前,可有姓氏?”
“婢子是孤儿,自小便无名无姓。”
“也罢。”洛千淮道:“先前为了掩人耳目唤你星璇,以后就直接用了此名吧。姓星名璇,我只唤你璇娘便是。”
“谢过大娘子。”星璇起身,侍候洛千淮梳洗更衣,用了朝食。
“对了。”洛千淮看着沉默进食的洛昭,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从她出了未央宫,就再也没见到过章庆。
“你师傅这几日出去了?”她问道:“可有说过何时归来?”
洛昭摇头:“师傅是在那日夜里忽然离开的,就是皇帝驾崩的那一晚——走之前并没有交代去向。”
竟是那一晚吗?洛千淮忽然想起,当日在承明殿外,执金吾喊的话,说什么宫内进了刺客……所以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可平素看章庆的为人还算敞亮,并不像是暗地里谋划刺王杀驾的那等人,若是真有这等想法,也不会寄居在自家药铺,否则若是东窗事发,只怕她们一家老小都保不住。
“你师傅的武功放在那,就是走遍天下都不碍的,你也莫要担心。”她说道。
“我没有担心。”洛昭看了她一眼,难得地打趣道:“倒是阿姊,几日未见,莫非是惦念我师傅了?”
“小屁孩儿胡思乱想什么呢?”洛千淮简直维持不住温婉的姐姐形象。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洛昭板着小脸,故作老成道:“阿姊下个月就及?,但婚事现在还没定下来,外祖一家都急坏了。前儿说了那个陶七公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莫说阿姊瞧不上,便是我现在都能打得他满地找牙,哪里比得过我师傅呢?”
洛千淮明白了,必是章庆在他耳边透了点儿风,所以一门心思地想撮合他们俩个。
她扫了一眼星璇,后者立时会意,笑吟吟地道:
“洛小郎君,你阿姊跟你师傅辈份不合,眼下各论各的可以,但别的就不行了。”她正色道:
“你且想想,你阿姊跟你是平辈,但若是真的嫁了你师傅,可就串了辈儿了,到时候你是该喊师娘,还是喊阿姊?更要紧的是,若是他们两个有了孩儿,就是你的师弟师妹,跟你又是一辈儿,可是你其实是他们的亲阿舅啊。”
这一番操作彻底把洛昭给弄懵了,他愁眉苦脸地坐下来,开始琢摸完不成师傅交办的撮合任务,要怎么交差。
用过朝食之后,洛千淮考校了一回燕殊兄妹的功课。二人都是勤奋好学又细心的,结果令她相当满意,当即便解答了几个平日积攒下来的问题,然后又布置了新的功课,方才去前院坐诊。
才刚看了几位客人,外面就响起了一阵喧哗之声,不多时谭非便进来寻她报告:“是西京的大户人家,专门派了马车来接梅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