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公子的脸忽地沉了下去,一股极冷冽的气势瞬间席卷了雅阁,栾葳儿不知不觉地便压低了声音:“那时她便擅长狐……”
“够了。”墨公子拂袖而起,面前的茶盏被瞬间掀翻,在桌子上滚了一圈儿,落到了地上,摔成了均匀的四瓣儿。
“霍少夫人既是这般爱说人是非,想来霍家休妻,也算是有理有据——恕墨无能为力了。”他在栾葳儿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提高了声音:“卫苍,送客。”
卫苍第一时间便推门而入:“霍少夫人,请吧。”
栾葳儿自然不想走。她从袖中取出一物,就当着洛千淮的面儿,起身向着墨公子身前冲去,看架势是言语无用,行动来凑。
洛千淮心中一动,脚下也微微一动,踩住了某人拖在地上的袍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栾葳儿直直向着墨公子的方向,摔了过去。
也没见墨公子如何动作,他的身子忽然就向侧方平移了半米多远,栾葳儿收势不住,只好凄然地摔在了漆得极光亮的榉木地板上,忍不住痛呼出声。
墨公子的目光在上方与洛千淮成功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视线一触即收,洛千淮还来不及想,为何墨公子对栾葳儿会是这般态度,就先看见了被她扔出去的那样东西。
那本来是好好地藏在栾葳儿袖中的,先前取出来巴巴地想要送给墨公子看,肯定不是个寻常物件。
但洛千淮怎么也想不到,那东西,她之前是曾经见过的。
不但见过,还被系统列为了自己的奖励。
日影短剑。她记得很清楚,因为这匕首是她在墨公子那里见过的外形最为粗鄙的物品,没有之一。
泛黄发黑的皮革刀鞘,把手上缠着一圈圈黑布,再没有任何旁的装饰。
那夜在秘谷之中,卫苍明明取了出来交予了墨公子,而她也不过是看了一眼完成了提取任务,再也就没关注过它。
所以在那之后,墨公子还是令人将它送给了这位栾葳儿。
洛千淮心中的疑惑简直快突破天际了,墨公子虽然极力否认与栾葳儿曾经的种种,而仅从这把匕首来看,二人之间肯定仍然有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紧密关联。
一时间,墨公子、卫苍跟洛千淮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把日影短剑之上,旋即便都各有思量:
墨公子抿着唇望向卫苍,卫苍挠着头满眼无辜,不停地向洛千淮使着眼色,可惜她这会儿根本就没收着。
栾葳儿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上前来扶她,不由得暗暗冷笑一声,自行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
她伸出手去,将那柄短剑摸了回来,双手捧了,也不起身,就那么跪坐于地上,转身呈到了墨公子身前。
“阿墨,这是我十岁生辰时,你亲手为我做的。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么多年来,我始终都将它带在身旁,从未有一日离身。”
第三百五十八章 那年那月的那支玉笄啊
这几句话刚一出口,先前屋中冷凝如冰的气氛,忽然就变得和煦起来。
墨公子的嘴角噙了笑,卫苍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栾葳儿亦有所感,只当墨公子已然被这番话打动,便再接再励:“阿墨,我幼承庭训,婚嫁大事皆是听从父命,其实便是这私相授受,也是不该的。只是我舍不得……阿墨,你莫要再怪我了,好吗?”
她轻轻地拉住了墨公子袍服的下摆,掩面低泣起来。
洛千淮就越发觉得奇怪,想不明白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抬起头,就再次与墨公子探询的目光相遇了。
这一回,墨公子向着她微微颔首,似在传达着什么信息,可惜她完全没有看明白。
“卫苍。”墨公子向后退了几步,挣脱了栾葳娘。
卫苍迅速走上前来,先是取过了那把匕首,抽开来看了一眼,微微哂道:“霍少夫人怕是记错了,当年那柄日影早就被您随手丢了出去,是小的不慎拾到了保管多年——这柄虽是外表相似,但锋刃却全不相同,可见夫人当年根本没有抽出来看上一眼,这会儿拿来诉说旧谊,怕也是并没有多少诚心吧?”
“怎么可能?”栾葳儿大为震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
当年阿翁确实有将她许配给虞楚的念头,但她怎么可能同意?那就是个生长于牢狱的罪人之后,她碍于父亲对他有过几分好颜色,可并不代表要将一辈子都葬送进去。
那时他大概也是听阿翁说起过此事,特意送了她那样东西,说是自己亲手所制。她当面虽然没说什么,可那么难看粗鄙的物件儿,根本是她生平仅见,就如他的人一样,从里到外都泛着地牢里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潮湿与血腥之气,令人作呕。
这样的东西,连放在她闺阁之中的资格都没有。她转头就令女使丢进了垃圾堆里,从此便开始避着他,又寻了阿母去替她向阿翁说项,总算成功地推掉了那份婚事。
再之后他们的接触便更少了,他被下旨养在掖庭,只有年节时分才会上门拜望阿翁,她遇见了也不过是默然行礼,再没跟他多说过什么。
倒是及笄那年,他派人送了一支玉笄来,当时阿翁看见了,还微微叹息了几声,显然是对自己没能相中这门亲事,仍然耿耿于怀。
她本不想收他的任何东西,与他有半点儿瓜葛,奈何那支玉笄实在是非同一般,无论玉质还是雕工俱是一绝,据阿翁说应是当年先帝请了玉雕大师公冶先生,为卫皇后所制的一整套极品玉饰中的一件,可谓是价值连城,所以她也一直好生保存着,没想到今日刚一拿出来,就被那个下作的洛大娘子抢了去,更没想到,虞楚竟然还会站在她那一边儿,半点儿都不念旧情。
与这种失望相比,因着伪造日影之匕被揭穿生出的尴尬,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静坐了好一会儿,方收起了先前的示弱表情,慢慢地站了起来,再抬头时,又是一副温婉之极的淑女形象。
“阿墨,你以前从不会这般刻薄失礼。”她端方地笑着说道:“若是阿翁知道了,必会失望。”
“霍少夫人怕是并不了解栾公,否则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结果。”墨公子叹息着,想到乃父栾和当年对自己的救护之恩,难免心软:
“霍栾两家的姻亲关系牢不可破,今日少夫人但凡肯静思己过真心悔改,事情都会有斡旋的余地。墨言尽于此,还请少夫人好自为之。”
“今日之恩,我不会忘。”栾葳儿抿着唇,余光冷冷地瞥了洛千淮一眼,再也不复多言,径自走了出去。
洛千淮看够了热闹,也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大门却被送人出去的卫苍先一步关上了。
“茵茵。”身后那人的声音跟方才不同,清冷之中夹了丝丝缕缕的糯,一字一字地敲落在心底,莫名地生出了荡气回肠的音效。
洛千淮顿住了脚,但并没有回头:“搅了公子与白月光的相会,皆是我的不是。今日还有别的事,我就先行一步……”
身后那人不知何时已经欺至近前,不待她话音落下,便自后一把牵住了她的右手。
“我以为,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墨公子叹着气:“我与霍少夫人从没有过淑女之思,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公子其实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些。”洛千淮淡然说道。
演戏的人走了,她的脑中才恢复了理智思考。她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知道及笄之时,不是谁都能送玉笄这种东西的。
要么是亲长姐妹,要么就是未婚夫婿或者恋人,总之没听说过弟弟会送姐姐的。那根玉笄的玉质是她生平仅见,雕刻的云纹飞凤更是巧夺天工。有这样东西在,无论他们之后又发生过什么恩怨情仇,都抹不掉曾经的那一份少年纯情。
这么一想,怀中的那只玉笄,就变得有些惹人生厌。
她用空闲的那只手将它取了出来,用力挣脱了墨公子的手,回转身来仰望着他。
“方才不问自取,十分抱歉。”她说着,极自然地将那玉笄放入了他的手掌之中,握紧之后方才松开。
“之前是我想差了。此物价值连城,对你们二人更有难以言说的意义,我本不该想要据为己有,赔钱一说,更是玩笑而已。还请公子代我物归原主。”
她没提致歉的话,因为在她与栾葳娘之间,是后者欠她的更多一些,这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轮不着她来说。
“是我该谢谢你才是。”墨公子垂眸看着她,目光之中满是温柔之色:“只是茵茵,你方才说的不对。当年送出玉笄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下面人误会了我与她的关系,才将我曾祖母留下的玉笄送了出去,事后我虽然竭力澄清,但送出去的东西却是不好再收回来。”
洛千淮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大概是今日吃到的瓜有些多,所以心里只觉得有些繁乱。
墨公子却再度上前一步,极强势地将揽住了她的肩,将她圈入了自己的怀中。
“曾祖母留下的东西,本来是一整套,这些年缺了一件,总是不完整。”他的声音轻软地落在她的耳畔:“茵茵,谢谢你,帮我把它取了回来。”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丑话说在前面
身后的胸膛结实温热,淡淡的梅香幽然袭来。
洛千淮的耳尖不自觉地微微泛红,想要用力挣脱,却被禁锢得更紧。
“你不要这样。”她不满地说道,因为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声音却是特意放低,落到墨公子的耳中,就像是轻柔的呓语。
他何尝不知,自己这种行为,与那些登徒子根本不相上下。
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一遇到她,他就根本忍耐不住,只想离她近一些,更近一些,甚至于恨不得,将人紧紧地揉入自己的血肉之中,从此再不分开。
“今日是茵茵你先找上门来的。”墨公子轻笑道:“墨以为,茵茵必是想念我了。”
这人会变得如此无赖,是洛千淮没想到的。
她皱了眉,在他手臂上狠命地掐了下去,留下数道清晰的红色印痕。
连肉皮都没破,于墨公子来说根本无所谓,只是担心她真的恼了自己,所以还是如她所愿,将手松了开来。
一得自由,洛千淮便立即向前迈了两大步,与墨公子保持了安全距离,方才转过身子道:
“之前栾葳娘数次欲对我不利,是以今日偶遇,我便跟上前来,想要看看她又有何谋划,不曾想她的约见对象,恰是公子你。”她装模作样地找了个借口,解释今日自己的来意。
墨公子只是含笑看着她,眸光湛然如水,似乎将她方才那点子腹诽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甚至还点了点头,开腔附和道:
“原来如此。既是这般巧,不若茵茵便留下来,与墨共进昼食如何?”
“方才我与舍妹已在外面用过了,此刻甚是饱胀,便不打扰公子了。”她举步就向外走去。
墨公子的身形一闪,便挡在了雅阁的门前:“墨刚刚帮着令尊解了困,虽不图有所回报,但只是赏光吃一顿饭不为过吧?”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渣爹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要是出了事,说不得也会连累到自己。墨公子化解了危机,自己理应感谢才是。
她改了主意,盈盈笑道:“公子说得极是。我已听说了阿翁无恙的消息,确实该设宴感谢公子的。”
酒菜上得又好又快,眨眼儿的功夫就摆满了案几。星一本想要留下来布菜,但墨公子一个眼风扫过去,她便连跟洛千淮寒暄都不敢,垂着头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明面上是请墨公子,实际上菜品全是洛千淮喜欢吃的。
烤鸭是最后一次见朱娘的时候,她偶然提起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
刷了麦芽糖跟米醋调配的汁水,再以果木烤出来的鸭皮酥脆无比,配着荷叶饼跟甜面酱,着实是难得的美味。
还有一道金汤鲍翅,鲍鱼用的是两头鲍,也就是一斤只有两个的大干鲍,放在前世已算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珍稀品种。鱼翅用的也是最好的黄金排翅,用整鸡、牛骨、蹄筋、干贝、鱼唇、香菇等物吊出的浓稠高汤煨出来,鲜美得让人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自从被渣爹接到了西京,洛千淮就没有正经吃过什么美食,这会儿胃口瞬间打开,方才下肚的那些小吃就不算什么了。
墨公子优雅地轻啜着口中的汤,微笑着看着她,还时不时地亲自动手,帮她夹上一块炙羔羊肉,或者是倒上一杯桂花果子露。
那果子露清凉甘爽,带着丝丝的桂花甜香,洛千淮极是喜欢。
见她吃得开怀,墨公子方才开了口。
“我幼年之时遭了难,被栾葳儿的父亲救下,一年之中倒有大半生活在栾家。栾葳儿比我大上半岁,也曾经在一起玩耍过几年,所以方才跟你说一直将她视作姊妹,是真心话。”
洛千淮端着一碗炒红果正在慢慢地吃着,闻言并没有停顿,只是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好吧她承认,自己确实是很想知道二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既然他愿意说,那么她就姑且一听。
“十岁那年,栾公见我们相处得不错,又怜我并无亲长,所以想要将她许配给我。”
洛千淮停了下来,抬眼看向墨公子。后者没有回避她的视线,苦笑着说道:“那时年纪尚小,并不懂男女之情,所以也没有反对的念头。恰逢栾葳儿生辰,栾公升迁在望,府内办的寿筵来了不少人,也都奉上了各色礼物。那时我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当送一份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