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先生的……”先前话多的童子第一时间抢答,却在另外一名童子飞快瞥过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迅速捂住了嘴。
“是试炼之地。”那名童子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洛千淮便跟着二人,坠在最末下了船。到了这时她也已经发现,此刻踏上的船埠,早已不是安波渡的那一个。
比安波渡那个略微窄小一些,朝向也有所不同。
更关键的是,借着身边几个接引者打着的灯笼,她隐约能看见二十米方圆的距离,判断出此地相当荒凉。
周围没有旁的船埠,没有铺着大块青石板的路,更没有安波渡那样川流不息的人流,通宵营业的脚店旅店与妓馆。
月亮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又正逢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段儿,洛千淮便是圆睁杏目,也看不透前方的黑雾。
所以在她昏迷不醒的几个小时之内,这艘船已经起航,顺流而下不知行了多少里,早就已经远离了咸阳原。
洛千淮很不喜欢这种被迫离家的感觉。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强自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与两个童子一起,坐上了一辆轻便的马车。
好在这种形象,她看到系统演示过不少回,再加上几分得自墨公子的灵感,很是有模有样。
这种明目张胆的优待,令下方步行的无数人为之侧目。
洛千淮挑起车帘,借着车前挂着的灯笼,向外面看去。
她既是好奇,亦是想试探挂一先生的底线。
两个童子对视了一眼,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也就是在这时,她忽然看见了乔槐。
夜幕之下看不清面色,只觉得他身形的浮肿,似乎比二人分开之时,要强上不少。也是,药既是他本人配的,应该也能寻到相应的解药吧?
但也不一定。当时乔槐调制毒药的时候,分明没有想过要留自己的性命。而且就算是在后世,这种成份复杂,含了蛇蝎毒菇毒蟾等毒素的复合性中毒,也多半无解,何况是现在。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只是想方设法缓解了身上的毒,勉力维持而已。
乔槐孤零零一个人走着,身边形成了一小片真空地带。自从几个挨近他身子的人被毒死之后,就再也没人敢靠近了。这副毒剂会发散,本就是他特意设计的,哪曾想那个不知名的小娘子竟是扮猪吃老虎,竟害了他跟小弟两个人呢?
小弟的尸体被扔下船舱的时候,他恰好恢复了动作的能力,拼了命将能吃的解毒药剂都灌了下去,才勉强将毒性压下去大半,没想到再出门时,就看到了那一幕。
“大呼小叫,打扰先生休息,该死。”动手之人冷冷地道。包括他在内,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小弟已死,他却还想活。而活着的希望,就在于挂一先生身上。他老人家学究天人,必能解开自己身上的奇毒,再传授自己一身好本事。
前提是,他能在这次试炼中脱颖而出,成为唯一的入室弟子。
与那些相比,那个性格跳脱的小弟之死,也不算什么。
人总是要死的。他将目光投向后面那乘特立独行的马车,忽然就看见了倚窗望着他的人。
仍是那样美若朝露的眉眼,那般淡漠无情的神色,就如传说中昆仑雪顶上飘然而下的仙人,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情绪。
自己怎么就招惹上了这种人?乔槐恨不得左右开工,狠狠地给自己甩上几十个耳光。
他将眼中的怨毒恨苦之色强行收了回去,转头继续向前而行。
还有时间,他一定要在试炼之中,为自己报了这个仇。
洛千淮暗暗地握紧了双手,掩饰掌心的冷汗。
“还有多远?”她淡然问道,高人风范溢于言表。
两个小童被这份风姿所慑,均觉得她此番获胜的机会大增,很愿意提前结下一些交情,所以对她的话是有问必答。
“不远。进了山再走一刻钟便到了。”沉稳的童子道。
“这处试炼所我们三年前曾经来过一次,还有一些印象,娘子若是想……”
“咳。”另一名童子适时打断了他的话:“先生最恨不公,娘子若是提前得了你的提点方才胜出,必会惹了先生的厌弃。到时候不光你我会受罚,娘子也未必能入得先生门墙。”
“呼!”先前的童子拍着胸脯,一副后怕的模样:“若非祖德你提醒,我怕是要害了娘子了。”
“他叫祖德,那你叫什么名字?”洛千淮淡笑的问道。
“丰年,我叫丰年。”那小童说道:“先生收养了我们,又给我们起了名字。”
洛千淮忽然就想起了墨公子。他也是这般派人在四处搜罗有资质的孤儿,收入蒙雪堂去训练。只是没有像这位挂一先生一般,每次收徒,都搞得这般邪里邪气。
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江湖正道人士都在做什么,怎么就没把这人给收了去。
小童们果然没说谎,转过黑漆漆的山黝,果然见到了一座大宅,宅前灯火通明,有不少身穿月白色袍服的俊秀男女,在门前进行接引。
这些人的相貌,明显比先前在船上的那些人要强上不少,但跟他们一样,都只算是挂一先生的仆从,连外门弟子都没资格做。
见到丰年跟祖德二人,一左一右地陪着洛千淮进了门,那些俊秀男女,全都顺从地俯身低头,就像是已经确认了洛千淮内门弟子的地位了一般。
第四百三十九章 杀人非我愿
洛千淮被人引着,进入了一座宽大的厅堂之内。其他人早就已经到了,都在暗暗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顺便偷眼打量身边的人。
丰年跟祖德没有停,一路将她向里边带去。
场中之人方才已经都见过了洛千淮的特殊待遇,这会儿也都不以为异,很自然地让开了通道。
隔着数十米,洛千淮能看见前方坐在半人高台之上,笑得云淡风轻的人。
三十岁上下,微微泛黄的脸,相貌颇为端庄大气,气度相当不俗,只是缺了些儒雅温润的味道。
这样的人,与其说是学识渊博的学者,倒不如说像前世周边小国的那些政客。
“大娘子!”一声轻呼忽然响起。洛千淮惊讶地看过去时,却见到了星璇。
星璇被身边之人牢牢地掐着手上的腕脉,甚至还想要上手去捂她的嘴。
“住手!”洛千淮怒道:“放开她!”
那人穿着一身藕色绣绯边的长袍,颈上挂着一张桀骜不驯的面孔,闻言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只眯着眼打量着她:“这是我此番选的傀儡,你若是看不惯,也可自己来替。”
“简直好笑。”洛千淮向着他与星璇稳稳地走了过去:“她是我的侍女,总不能就凭你一句话,就把人随便给带走了。”
在她身后,丰年跟祖德对视了一眼,同时望向厅堂正中高踞上首的挂一先生,见他微微点头,便也不再干涉,而是老老实实地回到了他的身后,站得笔直。
洛千淮的左手已经拉住了星璇:“走。”
林枫就没想着放手。他方才一直关注着挂一先生的态度,自然也注意到了对方几不可察的点头示意。
所以先生并没有插手这些小事的意思。也许他不知道什么原因,对这位容貌出众的小娘子有所关照,但那也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而已。
先生不好色,也从不会随便打破自己制定的规则。而只要在规则之内,他并不相信这等年纪的小娘子,会是自己的对手。无论是哪一方面。
林枫心下有了成算,左手仍牢牢地控着星璇的脉门,右手则变指为抓,向着洛千淮的伤手抓了过去。
他只运了五分力,算是给挂一先生卖了面子,本想让眼前的小娘子略出个丑,弃了跟他抢人的念头,哪知道用力之下,却将洛千淮包裹伤手的布条扯了下去。
那布条的内层浸了毒血,本已与伤口粘合在一起,被人冷不丁地一扯,结好的血痂再次撕裂开来,一滴紫黑色的血好巧不巧地,飞测到了林枫的指尖上。
“咝!”洛千淮因着突如其来的疼痛,蹙眉低呼。
“唔!”林枫已经顾不得星璇,左手牢牢地扼住了右腕,却丝毫挡不住它肿胀黑紫的进程。
除了开始的一声轻哼,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黑紫色很快便漫延到了脖颈,涂黑了脸。
“扑通!”林枫的尸体倒在了地上。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除了乔槐星璇与缺一先生之外,全都忍不住心中发悚,下意识地将洛千淮身周数米之地,全都空了出来。
她只是稍一抬头,便可与同样被视为洪水猛兽的乔槐,隔空相望。
已经有不少人暗暗猜测,这位美貌的小娘子与乔槐之间的关系了。毕竟二人都是身上带毒,且被他们毒死之人的表现,几乎是一模一样。
但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是,这两个毒人四目相对,先移开视线的,反倒是那位臭名昭着的毒医。这倒是奇了。
星璇一得自由,便立即扑了过来,双手打着颤,就要去摸她的伤手:“大娘子,你这是怎么了,都怪婢子无用,没能保护得了您……”
洛千淮连忙将右手藏到了背后:“离远点儿,你不要命了?”
她一边说,一边俯身从气绝的林枫身上,撕了一截布条下来,将伤口重新缠紧。
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有人忍不住了。
大家都是奔着那唯一的内室弟子名额来的,眼见着两个毒人威风八面,谁也看不过眼。
“先生有礼。在下徐州廖倾城,人送雅号倾城公子。”生着一对桃花眼的年轻男子握着一把青玉折扇,向着上方抱拳行礼道:“先生三年一度大开山门,公开出题遴选弟子,乃是江湖上的一桩盛事。”
挂一先生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只是微微摆手,示意他可以起身。那人顺势挺直了脊背,刷地一下展开折扇,露出了扇面上画着的几朵紫色的硕大牡丹花。
这确是倾城公子的招牌。再说了,也没人敢到挂一先生面前冒名造假。
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就此响了起来:
“竟是倾城公子,他也欲拜到挂一先生门下?”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倾城公子一直都在寻访名师学画,还有谁能比挂一先生更擅丹青?”
“呵,这倒是有趣了,倾城公子现在可是东海盟的客卿,挂一先生若是仍按老规矩行事,说不得就会得罪了东海盟。”
“不过是一群泥腿子渔夫组起的帮派,哪里好拿来跟挂一先生相提并论?简直可笑。”
洛千淮她疑惑地看了星璇一眼,后者立即会意,在她耳边道:“那个所谓的倾城公子,其实就是个采花淫贼,包括那个什么挂一先生……”
她愤愤然地瞟了坐在上首的那人一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门下一堆歪门邪道,为正道中人不齿……”
原来如此,倒是跟自己猜得相差无几。洛千淮点点头,凝神听那位倾城公子怎么说。
“先生此番,说明了需以陌生人充作傀儡参战。依小生所见,此举大为高妙,综合考察了我等求学者的实力、财力与应变能力,非大智慧者不能提出此计。”
挂一先生面上没有半点变化,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将这份恭维照单全收。
却听那倾城公子话风一转:“然则规则既定,便当一体遵循,若有人此刻并无傀儡,或者傀儡乃是平日旧仆,那么便没有资格再站在此处——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这番话,算是说出了其他所有参试者的心声,一时之间,数百只眼睛,都落到了乔槐跟洛千淮主仆的身上。
第四百四十章 为你改一改规则
洛千淮淡然一笑:“先生崖岸高峻,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妄攀。小女自认低俗不堪,恐污了先生清名,更不敢坏了规矩,这就自请退出。”
她这般表态,正中其他人的下怀,那倾城公子的一对桃花眼在她面上反复流转,目光中颇有些粘腻之感,若非林枫的尸体还躺在地上,他这会儿多半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上前调戏这位绝色佳人了。
乔槐却并不想弃权。他的性命已经系在挂一先生身上,若是没有得列门墙,可想而知自己的下场。
挂一先生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若是没了师徒关系,怕是你倒毙在他面前,他还要嫌你死相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