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璇立在门外,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有些不知所措。
星一跟星五便冲了出来,一边一个,将她生生地拖回了厢房。
“主子们还在新婚呢,哪有分房睡的道理。”星一叹着气道:“你啊,就别搀和了。”
内室之中,墨公子看着洛千淮恬静柔美的睡颜,浮躁了整日的心,忽然就平和下来。
第五百二十五章 回门
洛千淮美美地一觉睡到亮,才发现床上多了个人。
她像只咸鱼似的,被墨公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刚扭动了几下想要挣脱出去,就发现了对方的异样,一动也不敢动了。
“你怎么进来的?”她不满地问道。
“茵茵以为,仅凭那么一道小小的木片,便能拦得住我?”身后的声音慵懒而沙哑,手上也开始有了动作。
“别闹!”洛千淮抓住了他作乱的手,看着窗外清亮的天光,微微地喘息着:“今日还要回门呢!”
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墨公子慢慢地起身,自行去了后面的浴房。
星璇跟星一早就候在门外了,见她召唤连忙端着水盆跟洗漱用具进入,侍候她梳洗更衣。
不多时,墨公子也出来了。头发披散着,湿淋淋冰凉凉的,一张俊脸也是同样冰冷冰冷的,显见是心情不佳。
洛千淮微微使了个眼色,星一就会意上前,侍候他绞干了头发,用饰了青玉的发带束好,换上了一套宝蓝色柞蚕直裾深衣,系玉色绣藏青云纹束带,腰间亦悬了一块极普通的鱼形青玉佩。
洛千淮也一样,柞蚕制樱红色上襦,银蓝色长裙,梳了一个单螺髻,只是简简单单地插了一支梅花攒珠金簪,配了一串黄豆大小的珍珠项链并同款耳珰,腕上戴了嫁妆里面寻出来的,一支极普通的青玉镯子。
他们夫妻二人的装扮,放在西京这种天下一等一的繁华地,便连家中殷富的商贾都不如,更不要说是官宦之家、勋贵之门了。
但衣饰再普通,也要看穿的人是谁。
墨公子就属于前世的那种衣服架子,就算是一块破布挂在身上,都能领导一波新时尚的人,更何况眼下这身装束虽然材质普通,但细节上却是半分不差,柞蚕深衣自领至袖,处处都加了暗纹内绣,做工之佳比前世的大牌定制亦有过之而无不及,自是衬得君子如玉,恍若谪仙。
洛千淮光顾着看墨公子,却不知道在对方眼中,她也是一样的。
布衣荆衩不掩天香国色,少了些金玉饰品,更添了几分灵动天然,无论轻颦浅笑,皆扣人心弦。
夫妻二人彼此打量着,外厅已经摆好了朝食,请二人过去享用。
星五之所以能越过星二三四被选进来,根子就在于她在庖厨一道上的天赋。她还曾被专门送到明月楼跟曜星楼,跟大厨分别学了数月,这会儿闪亮登场,确实是令洛千淮极为满意。
她吃了一小碗儿鸡丝细面,两块红豆松糕,三颗蟹黄烧卖,半碟子虾仁牛肉肠粉,喝了一碗细腻香甜的杏仁羊乳,方才恋恋不舍地歇了口。
星璇连忙递过了一盏兰香蜜茶。
这名字是洛千淮自己起的,原料本是墨公子在外寻来的野茶,只是简单的焙干冲泡,便自带着一股子兰花香气,回甘似蜜。
这个时代的其他人未必能欣赏得了,却是极对她的胃口。
美食可以抚慰人心,墨公子这会儿早已火气全消,见她吃得满意,眼角便微微上挑,轻声道:“赏。”
星五欢天喜地地谢过下去,眼见时间不早,墨公子便携了洛千淮登车起行。
不多时便到了景宅。洛萧跟洛昭,带着阿芩站在正门口迎接二人,景渊跟采薇却是自重身份,候在正堂。
时下回门礼节如此,洛千淮倒也没有挑剔的意思。
墨公子在卫鹰的搀扶之下下了车,又执意回身去接洛千淮,那副弱不经风的模样,看得卫萧二人大皱眉头。
洛千淮就暗暗地怼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待到落地之后,又借着相扶的劲儿,在他腕上重重地掐了一把。
墨公子眼底含笑,口中却是立时咳了起来,面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
洛萧跟洛昭见状,眉宇间都快挤成“川”字了。二人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地上前行礼:“姊夫,你还好吧?”
“咳咳,无,无事。”墨公子并没有松开洛千淮的手,还就势倚靠到了她的肩上,另一只手则松软无力地拍了拍二人的头,虚弱气短地道:“不会让你们,白叫这声姊夫。”
他说着,随车的卫执已经取来了一大一小两个黄杨木匣子,分别递给了洛萧二人。
长条型的匣子给了洛昭,一尺见方的则是洛萧的。
后者迟疑着接下之时,听到了极低的叮嘱声:“回去之后再打开。”
见到自家阿姊嫁的人,当真已经病弱至此,洛萧二人哪还有心情去拆看什么礼物。
尤其是洛昭,脸色更是难看之至,望向墨公子的眼神冷嗖嗖地,显见还在为自己的师父鸣不平。
洛千淮见状,赶紧拖着身上的大型挂件,跟两个弟弟分别寒喧了几句。
这儿不是谈话的地方,所以她也就是问了几句这两日住在何处之类的话,顺便邀他们去自己府上吃个便饭。
这种在她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却被两个弟弟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洛千淮不明所以,待要再细问,就被老老实实地候在一旁的阿芩拉住了袖子。
“阿姊。”她眨着一对又圆又亮的眼睛,在墨公子身上来回打量了好几圈,犹豫着问道:“这位就是我的新姊夫吗?他虽然长得好看,可是看起来却好像根本靠不住,要不你再重新考虑一下?”
洛千淮看了一眼抬高了下颔,面无表情的墨公子,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
她掐了掐对方的手,将他推到了卫鹰的身边,方才蹲下身去,笑着道:“你姊夫是得过一场大病,所以身体很虚弱,但人是很好的。你看。”
她从星璇手中接过一个锦囊,塞到了阿芩手中,轻声道:“这是姊夫给你的,你自己好生收着,别告诉阿母以后可以当嫁妆的。”
小姑娘的长睫毛忽闪了几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当真将那锦囊塞到了怀里,又有些扭捏地凑到了墨公子面前:“谢谢姊夫。姊夫以后赚了钱,别忘了给阿姊买蜜饼吃.”她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大概是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太威武,她很快就抿起了嘴,双手叉腰道:“还有,你不能欺负她,否则我就会去叫上能收拾你的人,上门去找你算账!”
一个软糯的小女孩强装出凶恶的模样,莫说是卫鹰跟卫执,就连墨公子本人都没绷住那张冷白面皮,唇角边溢出了淡淡的笑意。
第五百二十六章 压不住了
“你这话,不是自己想说的吧?”洛千淮瞟了瞟自己的幼弟,果然看见洛昭不经意似地将头偏了过去
阿芩却是相当有义气,重重地拍了拍胸脯:“就是我自己想的。阿姊,我们进去吧,阿翁跟阿母说了,你们不到就不能开席,我可是从早上一起饿到现在.”
她抓着洛千淮的手,就往大门里面带。
在她们身后,墨公子到底是推开了卫鹰的搀扶,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不时跟洛萧说上几句。
洛昭抱着那个长条型的匣子,眼神犀利地在卫执跟卫鹰的身上扫来扫去,也不知道看出了点什么,忽然重重地冷哼一声,直接进了大门。
二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章庆这个入门弟子不是个省油的灯,倒也不便再多说,只将洛千淮亲手备的回门礼,一提一提地搬下了车,跟老仆于叟一起送到了院子里去。
内堂之中,景渊高坐上首,见到洛千淮跟墨公子一前一后地进来,眉心立时便皱了起来,直接开口训斥道:
“丈夫为天,妻子为地,趋行其后,不得逾前。你这般大大咧咧地走在前头,岂不是显得我景家无有家教?”
洛千淮好端端的心情,瞬间就没了。
“阿翁说的还真是没错。”她说道:“景家确是从来无人教养于我,所以这会儿也不必做出这种姿态。”
采薇就坐在景渊身边,闻言就板了脸:“茵茵,你就算高嫁出门,也不可这般对你父亲说话,还不赶紧跪下,好生道歉,求他饶恕!”
洛千淮都气笑了:“薇娘子,今儿我与夫君回门,见的是家中至亲——你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儿,也好这般高踞上位?”
这话直接戳中了采薇的心窝子。她顺势捂住了心口,眼睛却瞟向了她身后的墨公子,十分难过地以手掩面道:
“千淮,我好歹也是你阿翁明媒正娶的夫人,先前出嫁那日你不肯拜我,我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不愿多作计较,但这一回你跟女婿回门,却是无论如何,也该将这礼给补回去。否则要教女婿,如何看待你,又如何看待景家呢?”
“呵呵。”洛千淮轻笑了起来,松开了阿芩的手,背脊笔直如同岭上青松。
她并不理会采薇,只望着景渊道:
“明媒正娶?连族谱都没有录上,最多也只算是个妾室,有何资格受我这嫡女的礼?”
她说的族谱,自然是供在寿泉里洛家家祠里的那一份儿了。景渊虽是碍于种种原因改名换姓,但是心里仍然清楚自己归根何处,并不可能连族谱都重新编制一份儿。
所以听她这般说,景渊亦是心如明镜,若是有心反驳,倒也不是不行,可是眼下他的想法,却是跟洛千淮初入门时,又不一样了。
景渊今日本是心中有计较,才想要借着墨公子在场,先给洛千淮吃个下马威的。
按照他先前跟采薇合计的,洛千淮此番嫁入高门,墨公子又是位看似简单实则狠辣的,定会收拾得她欲哭无泪,所以这次回门,必是要向自己诉苦求救的。
女子想在夫家站稳脚跟,哪能离得开娘家的支持。这个道理,便是洛千淮婚前不懂,婚后应该也能咂巴出味道来——这也正是景渊自诩能够拿捏住洛千淮的原因。
他虽然明里暗里都不敢跟墨公子对着干,但背后教教女儿如何做人家妻子,如何学着讨好丈夫却是可以的,但前提是她得要孝顺懂事。
可依着她之前表现出来的忤逆性子,恐怕未必会乖乖就范,所以就需要来个先声夺人,让她不得不老老实实地俯首低头。
找茬这种事,景渊跟宫女出身的采薇都很擅长。二人起初的打算是,随便寻个洛千淮规矩上的错处,好好训诫她一番。
左右他这不孝女,从小就没学过任何规矩,这事非但不难找,且墨公子对此应该也是乐见其成,断不可能出言反对。
只是他没想到,洛千淮当真长了一身反骨,先是大大咧咧地先于夫君走进来,更是连他的好言规劝都不听,当着墨公子的面就对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出言不逊,更是毫不客气地直接斥责采薇,哪里有半分女儿家该有的柔顺之态。
这般恶行恶状,若是惹了女婿的厌弃,被他休弃回家,那自己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捞不到了。
而更关键的是,这不孝女方才还特意提到了族谱。若是再放任她跟采薇多说几句,保不齐女婿就会生出疑心,派人专门去查上一查,若是发现自己的身份有异,那么以后的麻烦可就大了去了。
所以到了此时,再跟着采薇去为难洛千淮,已经不再合适。
“够了。”景渊难得地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风,板着脸训采薇道:“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时间也不早了,你且下厨去催看一下,菜品准备的如何——今日我要与女婿跟两位贤侄,好好地吃上几盅!”
他这话,就相当于默许了洛千淮方才的话,承认采薇妾室的身份。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不似洛千淮那般有底气,好半天才低声应了,离去之时,连肩膀都塌下了一大截儿。
景渊也扶案站了起来,面上现出了笑意,向着已经站到了洛千淮身侧的墨公子说道:“贤婿莫怪,我这女儿虽然有些顽劣,但也都是因幼时少了教养之故,我亦是难辞其咎。还请你看在她早逝的阿母份上,莫要与她计较.”
洛千淮冷着脸听着,并不觉得意外。她对自己这个便宜父亲早就死了心,赐婚之后他确实想要修补过关系,但那时她也只是客客气气有来有往,并不会再往心里去,这会儿更不可能生出什么波澜。
墨公子却是听不下去了,径自拖着洛千淮坐到了右侧上首的客座主位上,然后淡淡地开口打断了他:
“岳丈方才责备内子的话,楚以为十分不妥。”
景渊闻言心中一紧,只当他是不满于自己和稀泥,连忙说道:“既是人已嫁入侯府,若她有什么逾距之处,贤婿尽管管教便是.”
墨公子的面容便变得更加冷冽,声音也毫无温度:
“岳丈既知道她已嫁入侯府,便当知道出嫁从夫,纵然你是她的父亲,亦是无权管教。且她身为超品侯夫人,地位与我相齐,你与那妾室又是以何等身份,竟敢于开口训诫于她?”
第五百二十七章 本侯帮你理家事
景渊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