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尽量描述一下,这动物是个什么模样。”
“呃,通体雪白,身体修长,活泼可爱……”
洛千淮皱起了眉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说重点,体型大小,耳朵眼睛鼻子尾巴鼻子与四肢的形状,其他的我自有判断。”
卫苍知道闻先生在谷中的地位,那是主上极为信重的谋士,地位比自己和卫鹰都高,见她这般直截了当,不由有些担心:“卫莲,这位闻先生,是主上倚重之人,你要注意些分寸……”
“无妨。”闻先生却摆了摆手,苦笑道:“也是怪我一时不察,竟上了那番人的当,买了只毒物回来——若是因此害了营主和几位兄弟,却是罪过大了。”
他按洛千淮的要求,细细地说明了那动物的形貌。洛千淮越听越觉得很熟悉,有些惊讶地问道:“竟是雪貂?”
这雪貂在前世,本是原生于欧洲及北美,并不是华国的产物,所以换到了这个大豫国,也照样没几个人见过。
想来闻先生也是惑于它的外貌,所以才从番人手里买下,却不知道这野生的雪貂,因为常年以毒物为食,其唾液和牙齿都富含毒性,被咬伤后会造成身体麻痹,以至于死亡。
她一说出雪貂之名,闻先生和墨公子等人均十分惊讶,尤其是闻先生,想到那动物的形貌,果然与国产貂有相似之处,不由问道:“你认得此物?那可有解毒之法?”
“且容我试一试罢。”她这会儿已经想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伤痕了。
前世某次跟着导师下乡送医时,遇到过一例相似病例,病患是被某种野生貂类咬伤中毒,当时导师利用好几种解毒验方,慢慢调试出了对症的解毒药剂。
解虫蛇貂鼠毒的方子,她脑中记了不少,如果时间来得及,慢慢调试定能找到解毒之法。
“卫莲。”墨公子走到了她的身后:“你可有把握?”
“这种毒我虽然有所听闻,但还是第一次尝试解毒,最多也只有五分把握,一旦不成,还望主上勿怪。”
墨公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了,你尽力就好。”
时间就是生命。一旦得到了授权,洛千淮一秒钟都不敢耽搁,马上便细细地为他们把了脉,又分别翻看了舌胎与眼睛,略一思索,便提笔开了个方子。
薛郎中接了过去,大致看了一眼,就发现了其中的高明之处,更有几种药物,平时并非是解毒所用,为何也掺杂在药方之中,他并不理解。
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会儿人命关天,并不是细问的时候,所以二话不说,便唤了童子进去按方抓药,又亲自煎了起来。
煎药的时间里,洛千淮也没有闲着。大豫的中医学刚在起步阶段,相当于华国的西汉时期,所倚仗的不过是《内经与《脉经罢了,对于药物与针石的应用,伍配的精研,一体化的综合调整等都还差得远,更不要说是几千年后,千锤百炼的验方与针灸方法了。
中医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在最初的阶段,患者有病延请医者,能够治好的概率也不过五成,一旦遇着庸医,反而还不如不治。所谓“有病不治,常得中医”,便是这个意思。
当然,西京城内,能够被延请入宫室的侍医,水平会稍微高一些,但治愈率也不过六成罢了。
如洛千淮这样,带着几千年中西医典籍与经验穿过来的,根本就是前所未有,所以遇到了病患,她也决不会推搪出去。当仁不让,责无旁贷,就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此刻,她便取出了随身带着的金针,回想了一下前世常用几种解毒针法,飞快地理出了一套方案。
先取曲池、三阴交扶正解毒,取内关、中脘改善呼吸困难,取颊车、合脊对应牙关紧闭,取人中、涌泉等穴醒脑开窍……
正忙得不可开交,卫苍却犹豫着凑上前来。他以前见过洛千淮救治开肠破肚的卫岚,对她的医术毫不怀疑,只是眼见卫鹰头上身上都插满了金针,难免有些心下忐忑。
说到底,以前他虽然也见过薛郎中施过针,但却从没见到同时下这么多根针的。
“我知道,卫鹰得罪过你。”他小声地说道:“说起来,他那人就是认真严谨,并非是刻意针对你,所以……”
洛千淮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她挑了挑眉:“你要是担心我会公报私仇,那就想得太多了。卫鹰也好,这几位月卫也罢,在我眼中都是病患,并无区别。”
“我既然遇上了,便会尽心去救治,统领若就是不放心,那也可以另请他人。”
连主上都没有异议,他怎么敢有。卫苍自觉失言,语气变得更加软和:“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只管去做就好,若有什么需要,也请尽管提。”
洛千淮没有再答理他。卫苍退到墨公子身后之时,收到了自家主上一记冰冷的眼刀。
他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心下感慨万千。卫鹰啊卫鹰,你要是早早能想到今日,生死皆操于洛大娘子之手,昨日还会不会各种挑衅,一心想要找她的麻烦?
洛千淮试到第三个方子,针法也换了四套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
最后一个方子终于起了效,卫鹰等人面上的青紫色去了大半,肌肉不再痉挛紧绷,而是变得温软下来,呼吸和心跳也恢复了正常。
洛千淮再次为他们把过脉,确认脉象已经早先的晦涩无力,变得平和中正,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按照这个方子,隔一个时辰再服一剂,人就应该能醒过来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面露倦色。
第七十四章 我那淡泊名利的名医舅父
薛温一点都没觉得累。他一直处于高度的亢奋状态。因为今天是他从医以来,收获最大的一天!
不仅仅是因为莲先生拿出来的解毒方子,一个比一个更加精妙,也因为其中蕴含的阴阳五行、脏象五腑学说,颠覆了他之前所学。
还有昨日拿到的那份医案,更是从表及里,全面地介绍了消渴症的成因与防治要点,并且提出了系统性地治疗理念,创新性地使用了多个汤方合剂,全都妙到巅毫!
其中有些药材伍配,初看还会觉得并不理解,但细细思索之下,往往会忽然灵光闪现,悟出其中更深层次的道理来,令他反复拍案叫绝!
他本以为,自己幼从名师,又经过二十多年的从医实践,医术已经登峰造极,可到了现在才明白,其实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
而这位莲先生展露出来的医术,就像在他面前打开了一道崭新的大门,必会让他的医者之路,走得更高更远。
他已经想好了,不论这位莲先生是什么来历,之前师从何人,又是如何年轻,他都一定要拜在她门下,执弟子礼,虔心求教。
薛温的执行力向来很强。他殷勤地唤人取来了飱食,又小意奉承洛千淮吃好喝足,趁着她心情不错之际,便双膝跪倒在她身前:“莲先生,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这一幕,正好让过来查看情况的墨公子一行,全都收到了眼底。
墨公子在药庐的小院门口止了步,以目制止了卫苍等人的动作,目中光华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苍与卫濯跟在他身后,心中所受的震憾要多大就有多大。
薛温出身名门,且又是天下知名的医者,在谷中的地位超然,便是见了主上,也从来没有屈膝行礼过。
而无论是营主卫主还是其他人,平时都只有有求于他的份儿,见面时全都是低声下气,小心求恳,生怕惹了他老人家不悦,不肯尽心为自己和下属疗伤。
可他们现在看见的是什么?向来矜持高冷,对他们不假辞色的薛大郎中,竟然对着卫莲各种讨好,甚至于不惜双膝跪地!
他们心中巨震,洛千淮何尝不也是如此?
她连忙伸手搀扶:“薛郎中,你这是做什么?”
薛温虽然是医生,但也是内外兼修,一身功夫相当不弱,哪里是她扶得起来的。
“我想拜入莲先生门下,跟您学习医术。”他极为诚恳地道。
洛千淮的第一想法,当然就是拒绝。她当然不会妄自菲薄,以为自己的医术不足以教人,更不会敝帚自珍,把自己所学的一切尽数私藏起来。
事实上,经历了前世医学教育的人,都不会有这种想法。天下患者何其多,只有早日将更先进的医术推广普及出去,才能泽被万民。
只不过,现在时机尚不成熟。她留在这谷中本就是权宜之策,早晚都要找机会离开,又何必收下这么个弟子,多上一份羁绊呢?
“我年龄尚幼,于医学方面也不过是入门者。”她想了想,找出了一个曾经用过的挡箭牌:“且所学医术,皆由舅父所著医案中得来,若非事情紧急,便是使用也该经过他老人家的同意,又哪里有资格收你为徒呢?”
薛温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位莲先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医术,原来竟是家学渊源!
“不知您的舅父,是哪位国手名医?”薛温郑重问道。
这个问题,门外的墨公子等人也同样好奇。他们确实曾经调查过洛千淮,但对于她从未露过面的母系亲族,确实没有多加关注。
国手谈不上,是不是名医洛千淮也不太清楚,可是谎话既然已经出了口,那就一定得坚持到底:“舅父现居于长陵,姓文名溥。”
“文溥?”薛温重复了一回,脑中飞速回忆,却怎么也没想起相识的名医中,有这个名字。
“令舅父之医学见解,莫说是在五陵,便是西京之中,也未必有人能及。”薛温说道:“可是不知为何,温竟然从来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没听说就好,洛千淮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担心他早就认识,揭穿自家舅父的真实水平。
“舅父向来淡泊名利,平素喜好独来独往,得闲时不是研究药性,便是为贫寒百姓免费诊疗,既无达官显贵扬名,薛郎中未曾听闻,也是自然之事。”她信口开河。
薛温却听得眼睛一亮,大为钦佩:“令舅父悬壶济世,仁心仁德,怪不得医术远胜于温这等沽名钓誉之徒。”
“薛郎中过谦了。”洛千淮再次伸手相扶:“每位医者都有自己的路。我虽然不便收徒,但却也乐于与你交流切磋,互相增长。”
只要你不去找我那个淡泊名利的舅父求证,我就很乐于指点你。
这一回,薛温到底顺了她的意,起了身:“还请莲先生不吝赐教。待这边事一了结,温令会向令舅父拜师求学。”
那一竿子可就支到猴年马月了。洛千淮心下暗喜:“好说,好说。”
她并没有注意到,院外的墨公子已是扭头看向了卫苍,后者立即会意,低声道:“属下这便去查。”
果然如洛千淮所说,下一服药灌下去没多久,卫鹰等五个人就都醒了过来。洛千淮赶了过来,再次把了脉,调换了清毒加补益的新药方,便打着呵欠准备回去休息。
“卫莲。”卫鹰已经了解了情况,得知救下自己的正是洛千淮,面色复杂之至,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你救了我一命,以后我自会报答。”他说:“但是,若你以后仍心怀不轨,对主上有所图谋,就休要怪我不念今日情面。”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受害妄想症。洛千淮白了他一眼,抽出几根金针扎在他面上:“再说废话,当心自己嘴歪眼斜。”
卫鹰心中一凛,果然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洛千淮不再理会他,略想了想,便唤来薛郎中又交代了几句,自己则施施然离了药庐。
长陵归义坊。一户人家打开了大门,两个男仆架着一名中年男子到了阶前,用力向下一推,那男子便重重地摔了出去。
“咣当!”陈旧的木制药箱砸在了他的身侧。
先前推搡他的男仆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什么庸医,竟然敢上门来招摇撞骗?”
第七十五章 长陵居,大不易
套了铁箍的大门重重闭合。文溥撑起身子,慢慢地将散落在地上的药材与几贴膏药收回药箱,这才缓缓地站了起来。
方才那一摔着实不轻,此刻右肘与膝盖处疼得厉害。他随意看了一眼,见到青色的丝棉袍子上,已有几处破损,更有暗红的颜色缓缓渗透出来,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新衣是妻子去年刚做的,他向来爱惜得紧,今儿因是到刘员外家出诊,才特意拿了出来,没想到就变成这样。
这条巷子来往的人并不多,但方才的动静不小,这会儿也有了围观的人。文溥无视他们的目光,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归义坊,又斜斜地穿过了东市,进入了怀仁坊。
长陵初建之时,高祖皇帝下诏强迁关东六国贵族,以及关内豪门大族充实陵邑,当时邑中富贵逼人,一转眼已有百年光景。
此时长陵虽然仍为五陵之首,人口接近十五万,但已经略微带上了衰败之相,并不如新兴的阳陵、茂陵那般繁盛。
只是这些变化,对于混迹于怀仁坊,最底层的市井小民来说,却是浑然未觉。
文溥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本想悄悄处理伤处换过衣物,却没想到妻子林氏眼睛尖得很,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出了点意外,不慎摔了一跤。”他嚅呐着陪笑道。
林氏白了他一眼,却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将他推到房内,脱下了袍子,又打了温水帮他清洗伤口。
待一切收拾完毕,文溥也换上了一件宽松的旧袍子,她方才敛容问道:“是刘员外做的?”
“也不是,就是……”文溥眼神闪烁。
“行了,不会说瞎话就别编。我早先说什么来着,这刘家后院就是一摊子糟乌事儿,那妾室出现了小产之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别的郎中都恨不得躲着走,偏你就头铁往上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