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成摩挲着手中图纸,片刻后,轻轻叹气,“这园子不是我建的,我只是曾经见过这园子的图纸而已。”
程安茉愣住了,这图纸中的内容她也看过,不巧的是,被炸毁的那部分并不在其中。
程安茉试探地问道,“这些图纸并不全,不知道计先生当初拿到的是全部图纸,还是……”
“只有这些。”计成的回答让程安茉心里一沉。
“不过……”计成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沉吟道,“当时见过这图纸后,老夫也曾好奇这园子的全貌,推敲过几次。只不过……园林之景,不仅要看内景,也需斟酌外景,而这图纸上,只有园内之景,老夫再如何推敲,不能亲眼得见,始终无法施展。”
程安茉看过《园冶》好几遍,虽不能说对造园一事极为精通,但该知道的她还是很清楚的。
“这园子占地有一百多亩,其中有大约三分之一的面积被损坏地非常彻底。”程安茉带着计成在园子里游览,“但其余的地方也有缺损之处,而且……”
程安茉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有一些地方的景致,我总觉得不够好。”
游览的时候,计成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大多数时候都在用心倾听。而他的目光更是一直落在园中景色之上。
偶尔程安茉没有提及的地方,计成会询问能否过去看看。
而这一看,程安茉便又发现,这座自己已经觉得熟悉的园子,原来还有如此多陌生的景色。
明明只是换了一个角度,再看到时候,景色竟倏然不同了。
短短一天的时间,压根不能遍览园中美景。
而且游览也是要消耗体力的,于是,到晚饭的时间后,冯管家悄然出现,提醒程安茉与新到的计成,该吃饭了。
*
段珍早就知道园子里又有了新客人,知道对方来自明朝,是松陵人士,中年后在润州,今江苏镇江定居,便特意做了几道镇江的美食。算着时间,冯管家去请人的时候,刚好能上桌。
苏轼听闻有一位明朝的造园师被召唤而来,不由得抚须而笑,“看来那片被毁坏的园子,重建有望了。”
不过,将计成引入席间之前,程安茉特意没有提前告知他有谁。
计成虽然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几百年后,却并未想到,如自己这般的人,在这个园子里还有许多。
入席之前,惯例与席间之人打招呼。
段珍因为真名早就遗落在历史间,计成的感受还不明显。
等到苏轼自我介绍的时候,计成险些把自己的胡子揪下来!
如愿看到了计成的变脸,程安茉只觉得心满意足。
见计成那副震惊又不可置信的模样,苏轼便猜到程安茉定然没有提前告知,不由得摇头失笑。
第36章
直到落座,计成仍旧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虽然之前在逛园子的时候,程安茉已经大致给计成解释过为什么他会来到这里,也说过园子里会有其他的客人,但在真正见到人之前,计成还没有太多的实感。
因为他们现在处于一座园林之中,虽然有三分之一毁于战火,但园子剩下的部分景色仍旧十分雅致,颇为契合计成本人的审美。
整体而言,除了程安茉和冯管家身上的服饰,计成并没有太多来到几百年后的感觉。
但等到夜色临近,看到没有火焰却自己亮起来的电灯,计成心中便觉得十分震惊,只是当时不好开口询问。
不过,冯管家见计成的目光往电灯上多看了几眼,便体贴地解释道,“计先生,那无火却发光的东西,叫做电灯。”
“电……灯?”
“是的。”冯管家笑着点头,“如果要解释其中原理,一时半会儿很难解释地清楚,因为其中的原理,在明朝时并未被提出。”
计成看着安静亮着的电灯,“没有明火,倒是大大减少了失火的可能。”
*
中国古代建筑大都是木作,而木头的特性就注定了它怕火怕腐也怕虫蛀。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古代的劳动人民想了很多的办法。
比如在木制结构中掺入砖石与泥土,使房屋墙壁成为混合型结构;又比如在木材表面涂上不易着火的石灰泥等防火涂料;再比如设立防火墙,防火墙又大致分为了两种,第一种是在一排排的房屋中空出一间,在其内部填土,万一发生火灾,烧到填土的房间后便无法再次向旁边蔓延。第二种便是让房屋两侧的山墙高出屋面,比如徽派建筑中的马头墙,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且已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建筑风格。
除了在建筑本身做好防火之外,古代人还重视人力在防火中的作用,如今经常在电视剧内看到的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更夫,可以理解为古代的防火员。除此之外,还会在城镇内设置专门的防火楼,防火楼比普通的民居要高很多,为的便是能够及时发现着火的地方,尽快通知百姓避难。而现代大家所熟知的消防员,其实古代也有,只是不同朝代称呼不同,他们所使用的灭火装置也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更替。
不过,为了防火,古代人也会需求一些比较迷信的做法,比如藻井,再比如脊兽,起初都有防火的意义。而在书籍比较多的藏书楼等敌方,还有另一种迷信的防火做法,那就是在里面放置避火图。
而避火图,俗称……春宫图。
古人认为将避火图贴在房屋的大梁上,火神就会因为害羞而退避三舍。
程安茉了解到这一点到时候,瞬间就联想起了给灶王爷的糖瓜,据说是为了用糖粘住灶王爷的嘴,避免灶王爷上天后说坏话。
民间的习俗传说,了解之后,总觉得有些可爱。
*
面对计成的感慨,冯管家笑着道,“虽然用的是电,但若是不小心,电也是会引起火灾的。”
听到这话后,计成仔细地打量着宫灯内的电灯泡,只是盯得时间久了,眼睛难免难受,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碰一碰那电灯,被冯管家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但我看这所谓的电灯,没有丝毫火星蹦出,又如何能起火呢?”想了想,计成道,“莫非,是仙火?”
“不是不是。”程安茉听得有些好笑,可一时间却也没法和计成解释清楚到底为什么这没有一点儿火焰的电灯,也有可能会引起火灾,因为里面涉及到底很多常识,计成这位从明朝来的造园师,都不知道。
见程安茉几人阻止他触摸电灯,他便又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立柱上。
轻轻摸了摸后,计成问道,“这是……漆?”
“对。”程安茉点头。
除了火灾,虫蛀与腐烂是影响房屋寿命的另外两个“杀手”。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古代的工匠们会选择本身就比较耐腐蚀的木材,民间有俗语道,“水浸千年松,搁起百年杉。”由此可见,古代的匠人们很早就已经发现,不同的木材防腐性能不同。而根据这些木材的耐腐蚀性,工匠们又分别将它们用在了不同的部位上。
但这些木材只是比较耐腐蚀而已,等时间久了,风吹雨打的,还是会缩短这些木材的使用寿命,所以,为了防止木材被雨水浸湿,工匠们便在屋顶上使用了较大的出檐,之后出檐越来越高,又逐渐形成了飞檐,不仅可以减少雨水与木材的接触,也给建筑带上了飘逸灵动之美。
到了这一步,古代的匠人们仍旧觉得不够,便又想办法调配药剂,比如明朝的周履对曾经在《群物奇制》中记载,“活湿松木段柱顶上凿一窝洞,以桐油注入,搁起一夜则水自下流,干又不生白蚁”。
比如葛洪所著《抱朴子》中记载,“铜青涂木,入水不腐”,古代所称的“铜青”,其实是一种醋酸铜溶液。而现代科学也证明了,上述两种方法确实有较好的防腐效果。
当然,还有石灰水、盐水、明矾水等等,也可以用作防腐。
或许古代的匠人们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但是大量的实践却让他们逐渐掌握了这些技巧。
计成作为一名造园师,建筑也是他必须接触的一环。
还在园林区的时候,因为留存下来的大部分都是也难怪古代方法处理的,他倒是没有觉得有哪里奇怪,但等到进入了住宅区,经过了现代办法保护与修复的古建筑,便自然而然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不过,因为程安茉已提前说了有人在大厅内等着他们,即使计成有再多的好奇心,也只能按耐下来。
等来到了餐厅后,入目是一张圆桌,桌子周围摆放着一圈儿圆凳,倒是和常见的八仙桌不同。
圆桌上已经摆放了不少菜,计成瞬间便认出了其中几道,水晶肴肉,红烧河豚、白汁鮰鱼,百花酒焖肉……基本上都是计成记忆中的菜色。
计成心中熨帖,直到桌旁那位穿着奇怪服饰,留着长发的老者开口介绍自己,计成瞬间懵在了原地。
直到被冯管家送入座,计成仍旧有些不敢置信。
凡是读过书的人,又有谁会不知道苏轼的名字呢?
甚至计成自己所写的《园冶》中,就有引用苏轼的典故,这可真是……真是……
见到苏轼为自己夹菜,计成不由得有些诚惶诚恐。
“怎能劳烦苏先生……”计成谦让,然后就被苏轼按住了手腕。
“计先生,这可是段娘子听闻你来之后,特意下厨准备的,快尝尝,滋味儿如何?”
计成本以为那位名叫段珍的只是这户人家的厨娘,见对方也在圆桌上坐下后,计成顿时有些意外。
大概是计成的反应比较明显,苏轼解释道,“段娘子曾是段文昌段相公家私厨,如今与你我二人一般,被小茉召唤到此处。这里不将就封建尊卑,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大家都是一起吃饭的。”
有苏轼这般解释,计成连忙起身,“方才多有无礼,还望段姑娘恕罪。”
程安茉坐在一旁,看着几人谦让来谦让去,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吃个饭而已。
第37章
一番推让后,几人终于动了筷。
桌上的几道美食,计成都不算太陌生,尤其里面一道烧河豚,更是让计成有些感慨。
他少时漫游,中年归吴,定居镇江,自然对镇江吃河豚的习俗十分熟悉。
只是河豚这种食材有毒,且毒素基本上积存在血液、内脏、眼球中,所以在处理的时候需要格外注意,各项工序格外严谨,如此,才能确保送入食客嘴里的河豚只留其鲜,不留其毒。
这河豚计成自然是吃过的,只不过那是在几百年前了,且计成去的都是熟人的铺子,别的地方他也不放心。因为吃河豚中毒的事情在当时也算是屡见不鲜,故而有“拼死吃河豚”的俗语流传,只不过在计成的眼里,河豚虽然鲜美,性命却更加重要。
因此,看到桌上的这一道烧河豚,计成的心情破有些复杂。
大约是计成的犹豫太过明显,段珍安慰他道,“计先生请放心,我有河豚鱼烹调师证书,是持证上岗的。”
没错,处理河豚也是要考证的。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河豚鱼毒素大,厨师处理不慎会致人死亡,所以想要处理河豚,必须持证上岗,如此才能尽量减少河豚中毒事件。
来到现代世界后,段珍除了研究她之前没有见过和处理过的食材、香料等等之外,也一边学习一边考取了相关的证书。
她甚至连营养师证书也考了,至于段珍什么时候去考的河豚处理证书,这个程安茉是真的不清楚。
毕竟她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他们。
其实就算是段珍没有考河豚处理的证书,程安茉也不会觉得段珍会害自己,而有了证书,也只不过是让程安茉更加安心而已。
倒是计成听闻考证,有些好奇,“何为考证?”
“简单点儿来讲,就是一个考试,和科举有点儿像。”程安茉尽量用计成能够听懂的话来解释着,“但和科举不一样的是,只要你扎扎实实地掌握了处理河豚的技能,就能通过考试,拿到证书。”
果然用科举来举例,计成顿时便理解了,“倒是一个好法子。”
“计先生快尝尝段珍姐的手艺。”程安茉推荐道。
一边说着,程安茉一边夹起了一块河豚鱼皮,刚嚼了几下,她就默默停下,囫囵个儿咽下去了,河豚鱼皮内也裹着一层小刺,不嚼的时候还不明显,这一嚼,程安茉就觉得有点儿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