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斐尔稍微松了半口气,朝前走了一步,老大就慌忙后退。
她忍不住露出个无奈的笑意,声音沙哑:“谢了,姐妹。”
说罢,就与她错身而过。
老大在原地咕哝道:“还姐妹,知道我名字叫什么吗,就姐妹……”
说罢,又肉痛地念叨道:“可惜了,行走的一百金币啊,嘶——叫你闲着没事当起好人来了……”
屋子里又传来奶奶的叱声:“滚出去,爱睡哪睡哪!”
老大挠了挠头。
作为一个半开放的城池,兰多斯城的东南侧并没有城墙。
临近黎明的时候,乘着守卫松懈,珂斐尔七绕八绕,从东侧贫民窟的街道溜了出去。
此时天上的启明星正是最亮的时候,高高悬挂在东方的夜空上。
珂斐尔仰起头,向着启明星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将兰多斯城甩在了身后。
她早已知道——只杀死那些卒子,是没有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抽奖抽了每人20币,好像每人只发了19,嘶——
晋江不会连抽奖都要抽成吧
第114章 龙坠之城06
大陆上的六个人类国家相互嵌在一起,绕着中央的格兰德呈环形分布。
兰多斯城所在的布鲁贝尔王国与西部草原接壤最多,东临格兰德的边界,经济繁荣、国防强盛,在六国之间是当之无愧的强国。
离开兰多斯城后,珂斐尔一路向东,穿过了许多村庄与城市,在第三年冬天开始之前,来到了布鲁贝尔的东面国境线。
再往东去,就是人类的禁区,传说中的格兰德,方圆数千里杳无人烟。
此时的珂斐尔已经不是那个杀四个人都会受伤的鲁莽少年了,她进过丛林,杀过猛兽;混进过宪兵队,掀翻了几个小城盘踞的帮派,也遭受过一些近卫队的追杀,一张画着她画像的通缉令已经流遍了全国。
那还是她刚出西部行事莽撞的时候,帮了一个救了她的商铺老板,谁知为此得罪了一个伯爵,对方派了三支佣兵小队要灭她的口。
当初她受了离家以来最重的伤,几番命悬一线,最后是咬牙行向虎山,潜入到对方的府邸,伺机刺死了追杀她的伯爵,才寻得一丝喘息之机,险死还生。
画像上的她穿着从家里带出来的薄布短袍,颈上戴着兽牙项链以护佑平安,头发才刚长到耳下,浑身稚气未脱,一看就是只初出茅庐的西部狼崽子。
眼下的珂斐尔早已不再穿那件西部风格浓厚的标志性短袍,头发也早就长过了肩膀,前不久刚被她一剑切断,切到肩膀的位置,撕了根布条束在后面。
她手里有点闲钱,在天气转凉的时候就穿上了御寒的鹿皮外袍,将那枚兽牙项链塞进了里衣,面貌一改从前,此刻倒是能安安心心地坐在贴着通缉令的酒馆里。
酒馆外正下着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如沙砾似的,被北风裹挟着,从窗缝里卷进来,落在她右半边外袍上。
她一边啜饮着本地特产的烈酒,一边含笑听别人讲关于她的传闻。
别看小酒馆不起眼,这里总是汇聚着天南地北的冒险家和浪客,许多隐秘的消息就是从这里发酵,传遍六国大陆。
也是在这些酒馆里,无数酒后的窸窣低语,坊间流窜的传闻,以及那些大人物们肆无忌惮的大动静,都让她逐渐认识到一个事实:这个世界有许多秘密。如果能掌握那种秘密,人的力量就能抵达一种极致,未必不可当百万之师。
在兰多斯受伤的时候,珂斐尔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而在此后的无数次追杀与逃亡里,都更让她认清这个事实。
人们生活在这世上,无论有多少壮志雌心,都总要接受这个事实,那就是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于是人们学会合作,学会分享,聚起群落,创造了自己的文明——但这不包括珂斐尔。
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有那个秘密存在,那必定是为她而生的——她如此确信着。
在那之后,她将像杀死女爵、杀死伯爵一样,把那些令她不自由的、不安全的,统统碾碎;把那些路上的卒子一一扫清,最后指向终局的王将。
为了追寻那个秘密,她曾在王都盘桓了大半年。
她见识了传闻中的魔法,那让她有些失望。
王都嚣张的魔法师们,搓着火球随手乱扔,随意捉弄可怜的路人,莅临酒馆能让所有人战战兢兢。
她也曾与几个见习的魔法师交过手,她们的确有点令人惊讶的把戏,但那远远不够。她甚至抢了几人的魔法师来试图研习,也确实轻易地感受到了书上所描述的魔法元素,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将那些法门吃透后,再看街上横行的贵族魔法师们就觉得有些可笑。
尽管如此,她依然感受到了魔法力量惊人的潜力。
人类通过感知魔法元素,从而调取自然之力,这是一切魔法力量的根源。
此后的大半年,她都在王都盘桓不去,做过赶车人、进过护城小队,甚至去应聘当了一段贵人的女仆。
那段女仆的经历给了她一点收获:她进入了王宫,亲眼目睹了一场王国最强大的魔法师带来的盛典献礼:那位老人抽取了王宫庭园所有的湖水,为客人打造了一座暂时的地上水晶宫。
人们在水幕下啧啧称奇,恭维不断,国王的脸上洋溢着满意的微笑,珂斐尔却垂下了眼眸。
人类通过感知魔法元素,从而调取自然之力,这似乎也是人类魔法探索的极限。
也许人类的魔法造诣不止于此,那些具备真正威慑力的力量也未曾显露于人前,但她知道,这将是她在人类国家倾尽一切所能接触到的最强大的力量。
那扇真正的力量之门,即使对缺乏天赋的大贵族而言也关得太紧了,何况是一无所有的珂斐尔。
想要再往前去,就必然要浮出难以挽回的代价,比如不可背叛的忠诚。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珂斐尔下定决心离开了王都,将目光放在了人类领域以外的地方。
例如大陆中心格兰德,巨龙领地、例如大陆北方神山之巅,精灵居所。
布鲁贝尔的开国君主瓦基莉,也是出身不明,出现在大陆上行走的时候就带着一头巨龙相伴,魔法造诣出乎世人的认知,几乎以人类之身比肩神明。
她的力量传承来自哪里?
珂斐尔将窗户开大了一点,透过窗缝看外面的群山。
雪势小些了,群山像笼罩了一层薄雾,隐约的松林轮廓被框在窗棂里,在人呼出的热气里氤氲开来。
这个方向是长年见不到太阳的。
她知道那山后有什么。
数千里的山柱林,遮天蔽日,只有一丝雪中的清光能从缝隙里露出来,隐约反射出外围山岭的轮廓。那道山岭蜿蜒无边,皆是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峭壁,将格兰德严严实实地围住,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防线,也挡住了人类试图窥探的目光。
中间的山柱之巅,居住着大陆上最强大的种族,盘旋在人类头顶永恒的阴翳。
酒馆里醉酒的人们仍在讲故事,门外的吟游诗人在屋檐下躲雪,向店主讨了一杯热酒,暖透了身子,弹起了维勒琴,以一曲当地民谣相赠。
据说相邻的城市在十年前被一头喷火的黑龙焚毁,以昭示对人类试图挑战龙族威严的警告。至今那些断壁残垣仍留存着火烧的黑痕,无人胆敢重新踏足那里,重建一座城市。
也是在那座城市的方向,有一座山的坡度较周围的山壁稍缓些,尚有下脚的余地,是唯一可能以人力进入格兰德的通道。
酒馆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天色昏暗下来。
直到故事终于讲完了,珂斐尔的酒杯喝空了,雪也停了。
珂斐尔提起水袋走到柜台,打了满袋的酒,离开了酒馆。
她收拾了行李,第二天就出发赴往烧毁的邻城。
邻城距离并不远,大约三个小时的脚程。
距离一切焚毁已经过去了十年,火焰的气味早已经散尽了,一丝木头的痕迹都没留下,只剩下被火灼黑的断柱和石板堆在一起。
稀薄而零星的的白雪覆盖在漆黑的废墟上,几乎已经化得差不多了,雪水浸润了漆黑的乱石。
她站在废墟之外,向远处的山岭看去。
传闻中或可攀登的山脊,从这个角度来看非常明显。在蜿蜒的直壁中间,那条山脊向外延伸出一条弧度,像是山崖站累了伸出小憩的一只脚。
但即使是稍有弧度,也仍然陡峭难攀,让人不禁怀疑是龙族特意留下的毒饵,只为了将那些想要窥探的人类引到这里,然后看着她们粉身碎骨,以作威慑。
就像十年前一样。
那道山脊在远处看着很近,但珂斐尔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才抵达山脚下,彼时已经入夜了。
对着一面锋利的峭壁仰头望去,黑压压一面峭壁压下来,人力显得无比渺小。
见不到月亮,没有植被,没有飞鸟,没有声音。
珂斐尔张开手掌试图调动火元素点起篝火,但几番尝试都失败了。
这里的魔法元素也稀薄得可怜,直接断绝了来人使用魔法登山的可能。
一切都宛如神之手在这里竖起的屏障,将人类攀登之路在此断绝。
珂斐尔缓缓吐了口气,眯起眼睛。
不愧是禁绝之地,格兰德的天然屏障。
她摸索着支起随身携带的帆布帐篷,竭尽全力做好了保暖工作,在寒夜里沉入睡眠。
格兰德的气候很奇怪。
分明在大陆的中心,气候却与周遭的四季完全不同,好似两个空间似的。
这里几乎终年下雪,无论哪个方向吹来的风都像刀子一样,能生生将人脸吹裂。
照理说,眼下刚入冬不久,远处的城池刚下了第一场小雪,到第三天已经完全融化了,这里的积雪却丝毫不见消融的痕迹。
像传闻一样。
一夜醒来的珂斐尔张望四周,基本确认了这个事实。
趁着难得的雪停时间,她整理好登山工具,踩上了第一块岩石。
刚开始爬得不太熟练,再加上挂在凸出的石头上的积雪,珂斐尔连续摔了三次,好在三次摔下来的时候都还没爬太高。
中午的时候,天上又开始飘雪了。
这时候珂斐尔已经爬到了一半,她犹豫了一下,选择顶着风雪继续小心地向上攀爬,竟然没出什么意外,顺利地爬到了山崖顶端。
会这样简单?
她心里升起一丝警惕,但到底还是稍有放松,将手指扒在崖顶,就要一鼓作气爬上去。
然后她撞上一张凑得很近的脸,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
那是一双无机质般冷漠的眼睛,一双瞳孔闪耀着璀璨的金色,好像高贵的、酷烈的、永不坠落的太阳。
仅仅是一个对视,就仿佛窥探到了不可涉足的领域,让珂斐尔莫名感受到一种即将被灼伤的恐惧。
她微微战栗着怔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