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被扬起的灰尘在打进来的阳光中游弋,那个一直挂着温和笑意的学徒莱斯莉静静地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神情。
第74章 放逐之船08
露西塔悚然一惊。
她眨了眨眼睛,莱斯莉又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谦恭地走进来:“今天图书馆轮到我值班。刚刚我在楼下整理书籍编号,听到楼上有书掉落的声音,就赶紧过来看一眼。您没事吧?”
莱斯莉言笑晏晏,仿佛刚才是她自己眼花了。
露西塔眨了眨眼睛。
莱斯莉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浑身上下又透着一股反常。如果硬是说哪里有问题,就是她的解释实在太多、太完整了。
这样反而显得她有些慌乱,或者说在掩盖什么。
顺着莱斯莉的目光,露西塔的眼神缓缓下移,落到了自己手里捧着的笔记本上。
莱斯莉说:“真不好意思,这里的书放得太紧了,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来收拾一下,您请先去看别的书吧。”
说着,她就要把那本笔记从露西塔手里抽走。
露西塔笑眯眯地躲过了莱斯莉伸来的手:“这本就不用拿走了,我还要看呢。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是这里的书放得太紧,而不是我不小心弄倒了呢?”
莱斯莉一顿,讪笑道:“我经常、不,我有时候也会整理这里,偶尔注意到了,但并没太在意。是我工作的疏忽,实在非常抱歉。”
“开个玩笑。”露西塔一笑,拿着那本笔记就要走:“那你先忙,给你麻烦了。”
“没有没有……”莱斯莉看露西塔抬脚就要走,忽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地喊:“露西塔少君,这本笔记的编码是多少,如果您要借阅,我帮您登记一下。”
“编码?”露西塔顿步,玩味地把玩着手里的笔记:“它没有编码。”
“这样啊。”莱斯莉似乎松了口气:“可能是哪位少君不小心遗落在这里的呢。您把它给我,我来放到失物招领处吧。”
“可我对它很有兴趣。”露西塔看着莱斯莉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依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先把它拿走看一周再还过来好吗?”
“这样、这样不太好吧……”莱斯莉犹豫。
“它这么重要吗?”露西塔故意露出个茫然的神情:“或者,该不会它是你的吧?”
“怎么可能!”莱斯莉干笑两声。
沉默了一下,她说:“既然这样,那您就把它拿走吧,还请过一段时间还回来,也许丢了它的哪位少君很着急呢。”
“多谢。”露西塔眨眨眼,把那个本子收到了自己的小包里,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书:“一起整理一下吧。”
“不不、怎么能让您亲自整理……”
一片书页的喧哗。
荆棘街21号,深夜的二楼。
露西塔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鳇目灯放在木匠打好的特质灯托上,发出比煤油灯亮堂得多的光。
她小心地翻开那本皱巴巴的薄本子。
“572年10月22日晴
果然,果然!
她们抓捕了弗兰卡!
可笑,弗兰卡唱颂歌的时候她们形容她是天生的夜莺,现在就变成了‘受到魔鬼的蛊惑的异端’!”
……
“弗兰卡的曲子已经全面被禁了,书店下架了她所有的曲谱,她们竟然号召我们把家里保存的曲谱都拿到广场上一起烧掉。
我不敢出去,因为广场上那场火还没烧尽。
她们在欢呼……就连那些她的乐迷一起欢呼!
母亲啊,这简直就是末日、我的末日。
噢,我居然在叫我的母亲。她今天早上才搜出我保存的曲谱,拿去仆人给扔到广场烧掉了……她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处理我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
我又叫她做什么呢?
今后还会有这样的音乐家吗?”
……
“572年11月20日小雪
今天和我一起上音乐课的那个姐姐告诉我,据小道消息说,弗兰卡疯了。
是真的?
那个永不服输的、在台上喊着她要唱到死去的女人,她疯了?
在这段被封杀和拘禁的日子里,她到底遭受了什么?
我不敢想象。
如果这样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女人都会疯掉,那她一定遭受了非人的精神虐待。
她还能活着出去吗?”
……
“572年11月23日阴
今天我看到了那则公告。
弗兰卡从三年前开始就疯了,她受到了魔鬼的蛊惑,她的灵魂已经不再属于她自己,不再忠诚、也不再受到庇佑……
这种说辞打算骗谁?
可笑,我还以为她真的疯了。
现在是做什么?准备强行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吗?”
……
“572年12月11日晴
弗兰卡皈依了上帝……
她们说弗兰卡被感化,用生命来向创世的上帝盖娅赎罪?
太可笑了。
我那群蠢朋友居然真的相信这个。
她们杀死了她,她死了!
她死了!(一道很长很深的划线,纸张有几处明显的凹凸不平)
神啊,如果您的目光还在世间停留,拜托您看看这个无望的世界吧!”
弗兰卡死了?
露西塔微微凝眉,想起歌罗河上那段隐约的、但能听出优越的嗓音和饱满的情绪的歌声。
那段歌声甚至在“声”的世界层能化为实质,化作五线谱在她手上停留片刻。
怎么,唱歌的人不是弗兰卡吗?
露西塔摩挲着纸面。
这段日记从五年前的十月跨度到了十二月,薄薄的一层,看笔记和口吻年龄不是很大,至少还处在母亲权力较大的监护之中。
也许莱斯莉不知道,她的演技真的很拙劣。
这本日记很有可能就是莱斯莉的,就算不是,和她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本子剩下的页码还有不少,上面全是一些散乱的曲谱,作曲人都署着弗兰卡的名字,看起来是誊抄本。
露西塔翻了翻,果然翻到了《越冬鸟》这一首。
据说,这是弗兰卡传唱度最高的一首曲子之一。
露西塔先将这首曲子誊抄了下来,敲开了琳妮娅的门,眨眨眼睛:“送你的。”
“哇——”琳妮娅惊喜地叫了一声,搂住露西塔的脖子转了个圈:“是那首!是我们听到那首!谢谢露西姐姐!”
露西塔笑着摸了摸琳妮娅柔软的发顶:“这是一首美好的曲子,你会喜欢它的。”
第75章 放逐之船09
这本日记的视角不太清晰,内容也有很多语焉不详的地方。
关于弗兰卡的生死、来时那艘愚人船与愚人船的歌声,其间的联系,露西塔总是放不下。那段在河面飘到她指尖的五线谱,如同沾染了不知名的魔力,引着她一脚踏进了茫茫大雾中。
露西塔来到了维克托黎最大的精神病疗养院。
春之塔的校徽是她敲开疗养院大门唯一的敲门砖。这枚敲门砖是很有用的,能拿到它的人至少都是侯爵的直系后代,而且是前途十分远大的后代。
尽管露西塔不是院长所见过的任何贵族,没有任何家徽证明和高贵的姓氏,但一枚校徽甚至可以让院长惮于质询这些。
露西塔先细细问了愚人船的事。
据船工说,愚人船上的“船客”都是精神病院放不下的人。
这种说法并不准确。
疗养院院长是个黑发种族的女人,见露西塔同样的黑发,倒是有些亲切感。她看起来四五十许的年龄,鬓角已经长出了白发。
据她解释,愚人船最开始是脱胎于宗教仪式的一种流放方式。
最开始,人们认为“灵魂被魔鬼腐蚀”的异端,即使是死后也不能登入神的神国。为了拯救她们,激烈点的办法是用火烧,温和一点的,就将她们放逐到大海上,让海水最后洗涤她们的灵魂。
“当然,”院长笑着说:“这都是一些史前遗留的传说了,现在人们已经摆脱愚昧,进入了科学的国度,当然不会再信奉这一套说辞。”
在魔法的世界谈科学,露西塔心中腹诽。
院长继续说:“现在的愚人船更多是一种遗弃手段。精神病人在疗养院里生活需要疗养费,但很多家人付不起,或者不能一直付得起。当她们无力支付时,又不肯将家人接回家去,疗养院在征得市政府许可后,只得将人交给过路的船工,让她们自生自灭。”
“您怎么问起这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