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不适,邵阴突然低声问了一句,“你对寄生种到底有多少了解?它杀人是有规律的么?随机杀人,还是有选择性的?”
陶未一步三回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你卧底中心这么久,你就什么都不知道?”
邵阴:“……中心也根本不知道!”
陶未:“那邵先生没有自行进行分析吗?你一定拿到了有关寄生种所有的资料了吧?否则你不会这样强行卧底进来的。那么多详细资料,你真的一点也没发现吗?”
邵阴额头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他难道是什么很笨的人么?!
当然不!
“我怎么可能什么也没发现?”邵阴凉凉说道,“我只是想测试一下你的…..”
“说一说吧,”陶未打断了他的话,“说一说有关于寄生种的资料,你都知道什么?”
快说点什么吧,否则她真的会被这种极端恐怖的环境刺激疯到退出游戏的。
默了几瞬,邵阴最终还是开了口。
“这次黑街居民楼一共死了四个人,其余的集中在厂房内的车间中。先不说集中死亡的,单说这零星的四个人,他们身上也没什么共同点。”
“第一个,就是我们面对的那位贾卫,21岁,父母双亡,初中辍学,无正式工作,平时干点兼职养活自己,性格老实,没有仇人,没有女友。”
“第二个,我后面搬回来那位,名叫孙三阳,23岁,母亲早逝,父亲酗酒赌博。11岁逃离家庭,同样也是做兼职养活自己。初三时受到好心人资助,但因贫穷曾受过校园霸凌。磕磕绊绊念完高中,成绩不够没上大学。”
“第三位,马伟,46岁,父母健在,有一个妻子。高中辍学,垃圾处理厂正式工,平时会接点去别人家修理的私活儿。他很拼,因为一直想和老婆一起养一个孩子,在攒钱去别的地方买房子,离开黑街。为了这个,他什么活都干,什么活都接,无论多脏多危险。不过他老婆在西区,全职家政人员,很少回来。”
“第四位,王大鹏,51岁,污水处理厂正式工,也会接其他厂的兼职,每天工作时长超过16个小时。父母双亡,和妻子育有一儿。但儿子是个先天性自闭症患者,为了治疗花了很多钱。妻子专职在家照顾,他负责在外赚钱,他俩从未放弃治疗儿子。”
这人竟然将大部分重点资料都背下来了,陶未有点惊讶,她以为邵阴是那种主张暴力第一的战斗派。
“别这么看我,不止是这四人,包括车间里一起死的,八年间绝大多数死者的资料我都记得很清楚。”邵阴瞥了她一眼,“但这四个人身上并没有什么相同之处,那只寄生种应该只是随机挑选了这四个。”
可随机挑选为什么独独是他们四个?
这四人并不住一栋楼,一个个去吃掉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明明可以将人集中来一场盛宴,可偏偏有四人独立了出来…..
模模糊糊的异样感觉在脑海中划过,但速度太快,陶未没有抓住。
“寄生种只在贫民区活动吗?”她下意识开口问道。
“当然不是,”邵阴说,“最一开始,是在雨市的市中心。之后它每次出现,选取的人都和上一次有区别。”
看见女人无意识蹙起的眉头,邵阴低声说,“这八年里寄生种杀死的人都没什么共同点,偶尔有几个也只是偶尔。所以它根本不是什么守序者,它是个随机派。”
“不,”陶未想都没想就否定了男人的话,“如果有一套既定规则是它选人的根本,那它从杀第一个到最后一个,一定都会牢牢遵守这个规则。如果没有,那它绝不会从中间开始建立新的规则,执行一段时间后又放弃掉。”
精神扭曲的异常体会更加尊重它的规则。
那是它们赖以存在的根本。
就像李小英、冯晚年、垃圾桶、寄生虫一样,当它们彻底异化后,就会永远被困在自我编织的牢笼当中。
无法自救,因为一旦自救成功,那异常体本身就不可能继续异常下去了。
所以寄生种既然是异常体,那它就一定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找到它的本体,确认它的寄生规律,就能反推它的形成原因,自然就能用合适的方式进行收容或毁灭。
邵阴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刚想开口时,水流忽然极速下降了。
不,不是水流下降了。
陶未扭头看了看,是他们的位置升高了。
他们在向上走。
“黑街有什么地势很高的地方吗?”她疑惑地抬头。
“有,”邵阴的眉头也缓缓皱了起来,“整个北郊就是个盆地的形状,黑街位于北郊区最边缘,地理位置肯定是一直向上的。”
“但这么明显的上升…..”陶未意识到什么,彻底惊了,“难不成我们已经走出了黑街…不,难不成我们已经出区了?”
可北郊区外面…..不就等于出城了??
他们竟然摸黑走了这么远吗?
陶未四下看了看,果然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屎或者生活垃圾了。
他们好像真的顺着下水道出城了。
“我们已经走了44分钟。”邵阴用腕机确认时间,“的确有这个可能。”
小队里曾给邵阴打过呼叫,询问他们为什么还没抵达厂房。
邵阴用“别打扰我们”这句话搪塞了过去。
很显然,对方误会了他的意思,发了一大串夸张的“我懂的”表情,贱兮兮地揶揄道:[虽然工作时间这样不对,但没事的兄弟!有欲望就要解决嘛!你和那个小清洁工慢慢来,我们帮你瞒住了!]
邵阴深吸一口气,直接将信息界面关闭。
地下排水系统四通八达,无数个转弯和分支,庞然大物般寄居于城市地下。
就算有地图进入,也必须时刻留下路标才能保证不迷路。
但他们俩手握“导航”,所以一直行进在最短最正确的路程上,自然而然就没有失去方向的感觉。
一直麻木前进的时候真的没一点感觉。
或者说有感觉,但那恐怖的黑暗和紧绷,让身体本能忽略了乏累,而将所有精神都集中在了警惕和惊惧上。
但当水流退去,点破了时间和路程后,疲惫感立刻如潮水将陶未淹没了。
她“哐当”一下坐在一片已经干湿的地上,沙哑着声音说,“我们歇一会吧。”
邵阴先是看了眼玻璃罐中的霉菌,虽然隔几秒才撞一下罐子,但短时间内应该失去不了活性。
所以他没拒绝,也一起背靠墙坐了下来。
这里的地面已经变得很平整了,只要少量恶心的淤泥凝固在边边角角的位置。
邵阴即便是坐着休息,也没有闲下来。
战术灯向四周扫去,让两人可以时刻看清身处的环境。
这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当灯光第三次扫过某处角落时,陶未突然出声,“别动!”
灯光骤停。
这下邵阴也看见了,在角落里的一小块淤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陶未顾不上疲惫,踉跄着几步冲了过去。她直接用手指扒开淤泥,将那反光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邵阴站在她身旁出言问道。
那东西长得有点像把弯头钳子,但体积更大,做工更精致,把手的位置有两个放手指的凹槽,剪刀头部的位置还有锯齿刃。
虽然沾了脏兮兮的泥巴,但摸上去的材质非常高级,握把上还有编号。
“这是…..肋骨剪。”陶未幽幽地说道,“就是用来切割或修整肋骨的,是一种解剖工具。”
邵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
“我玩过一款逃生类游戏,一旦被抓到,就会被boss活生生解剖。”陶未一脸戚戚,“为了打出速通成就,我当时死太多次了,这些东西划成灰我都认得。”
毕竟全息游戏,就算场景都是假的,但所用到的物品真实的一批。
陶未所有的知识点几乎都来自于游戏。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这里是上游,肋骨剪绝对不会从黑街逆流而上,只能从更源头的上游飘下来的。
可再往上,就是海市外了。
为什么一把解剖工具会被人遗失在城市外的下水道里?
突兀出现的肋骨剪像一针强心剂,直接将两人因涉水赶路导致的萎靡精神,重新振奋起来。
尤其是当他们发现霉菌撞击的方向正是手术刀有可能飘下来的方向时,就更激动了。
什么恐惧、脚疼腿疼的,全都无所谓了!因为他们看见了即将抵达终点的希望!
他们用更快的速度向前奔去,然后在转过一个弯时,跑在前面的邵阴突然脚底打滑,脚下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后,猛然向旁边摔去。
但他的身体素质简直是怪物级别,几乎在失去平衡的刹那立刻单手撑地,重心下移,两腿用力一蹬,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强行将身体扭转过来,“砰”一下像大猫一般落在地上!
陶未没时间欣赏英姿,而是第一时间捡起了让邵阴差点摔个狗吃屎的东西。
那是个长方形的铁盘,上面凝固着一些厚厚的黑褐色物质。在盘子下方,则有一串编码。
ETA27004。
“等等,这串编码…….”陶未立刻拿出刚刚捡到的肋骨剪,凑在邵阴举着的战术灯下仔细查看。然后,两人的表情全变了。
因为肋骨剪上的编码,是ETA31001。
编码的开头一样,就证明这两样东西是在同一个环境下工作的。
那么这个铁盘就不是普通的铁盘,是手术器械,或者是解剖器械。
邵阴将铁盘接过去,轻轻嗅了嗅上面残留的黑褐色物质,“像血,但时间太久了,无法确认是否是人类的血。”
两人都以为找到的手术刀只是一个偶然,但现在他们才发现,恐怕事实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简单。
他们加快脚步,再继续行进的十几分钟里,两人竟然又陆陆续续发现好几样手术时会用到的东西。
镊子、手术刀、一些试管碎片…..
还有少量人类生活用品,例如一只弯折的钢勺、一把断裂的半截钥匙、变形的钢杯等等。
两人就像循着面包屑一路找回家的迷路小孩,一路走一路捡,再拐个一道弯后陶未倏然一停。
邵阴疑惑看了看她,又疑惑抬了抬头。
紧接着,他慢慢瞪圆了眼睛。
在排水管道尽头,模模糊糊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扇门。
他们在地下行走了近一个小时,徒步穿越整个黑街,这是他们看见的第一扇门。
可四通八达的排水系统内,怎么会有门这种东西?
邵阴将玻璃罐举起,果然发现霉菌想要去的,就是那扇门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