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是国。
秦桧迎合的是君。
君,他坐在临安的龙椅上。
十二道金牌召回浴血的将领。
三个字折断所有宋民的脊梁。
秦桧知赵构软弱、渴望偏安,所以精心设计了一次次和议,他卖国卖民,却平步青云——这是赵构这个君主赋予他的优惠与权力。
而岳飞背上刺的是“国”。
国——她不会说话,却又能呐喊得震耳欲聋。她没有实体,却又无处不在。
她在青山上、她在市井间。
她在浴血的刀锋上,她在北望的眼眸里。
她在千万黎民的眼底心里,她在沉默史官的春秋笔下。
她给不了岳飞荣华富贵,却能千年万年地把他的名字镌刻在每个国人的心里;她给不了岳飞平步青云,却能让《满江红》千回万次地激励代代不肯低头跪地的傲骨人民。
岳飞懂了。
小院中的士兵和百姓也懂了。
人群再次激动起来,士兵们朝着天空一次又一次高举手中武器,口中高呼收复河山的口号。百姓们则向岳飞拥去,他们丢掉手中的柴刀猎弓,一个接一个跪在了岳飞面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岳飞一凛,赶忙弯腰去扶。
百姓们不肯起身。
岳飞才拉起这个,那个又屈膝跪下。
他们习惯于下跪,跪收粮的官爷,跪有钱的乡绅……每一次下跪,无不低头俯身、卑微如尘。他们跪,是屈服,是认命。
但今天,跪在岳飞面前的百姓却与往常截然不同:他们眼眸亮如星火,就连腰板都笔直如松。他们跪,是下定决心,是不甘认命!
“岳将军!”白发苍苍的老人握住了岳飞的手,第一次如此坚定直白地说出自己的诉求:“不要退兵!”
“不要退兵!”
“杀尽金狗!”
“光复汴京!”
……
百姓士卒,声如浪潮。
千言万语,最后汇聚成一句响亮的话语。排山倒海,响彻天地——
“岳将军,带我们回家!”
岳飞闭了闭眼,再睁开,他已变了神情。
迷茫痛苦如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坚定的赤胆忠心。
他回握住老人的手,重重点头:
“好!我们这就回家!”
第40章 【爱国诗】岳飞
差役的头颅被随手扔在桌上,死鱼眼瞪着他带来的那十二道金牌。
岳飞本不想杀他,甚至还写了一封书信,想让差役拿回临安回话。但庞荣却机灵得多,左一句“不就是送个信?我们军中的信使速度快还稳当”,右一句“这人是叛国贼,十二道金牌动摇军心,不斩对不起大宋”
………
岳飞被庞荣说得晕头转向,而那些百姓和士卒得了庞荣的眼色,生拖死拽地把差役从岳飞腿上扯了下来,如曳一条死狗般拖出小院……
庞荣进来回禀的时候,说差役的身子不知去向,唯有一颗头颅还算完整,勉强能送去临安。岳飞默然听着,知道这是被百姓拿去泄愤了。他也不愿计较院外的阵阵欢呼,只是把那十二块金牌拢在一起,逐一塞进布兜:“既如此,你亲自去一趟临安吧。”
“将军!”庞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黝黑的脸庞上写满了委屈,期期艾艾地追问岳飞:“为何要让我去送信?临阵冲锋怎可无我庞荣?将军这是怪我了?”
岳飞头疼地放下布兜,示意庞荣正经点:“我要你去,是因为你足够机灵,你且替我看看临安的情况,若让其他人去,我倒更不放心。再者,你和良臣(韩世忠)的部下关系不错,我也给良臣写了封信,有他关照你,想必不会有事。”
庞荣这才点头应了,他抓过桌上的布兜,又捎上了岳飞的两封书信,恭敬退出门外。
岳飞叹了口气,缓缓坐下。
“将军?”
庞荣突然又从门外探头进来,鬼鬼祟祟地喊岳飞。
“可有何不妥?”岳飞神色一凛。
“没有。”
“还有何事?”
“咱们啥时候进攻汴京?我八百里加急来回赶得上吗?”
“……”
岳飞捏了捏眉心:“你快去吧!”
……
朱仙镇的庞荣正揣着书信、金牌还有一颗人头向临安疾驰而去。
而临安的君臣们却在爆发激烈的冲突:
“朕是皇帝!朕是大宋天子!朕要如何就如何,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朕指手画脚?!”
“臣无僭越之意,臣只是想问——陛下何故称臣?”
“朕没有!朕怎会对金人称臣?!这都是那妖女在胡言乱语!”赵构气急败坏,竟然不顾自己的小身板,愤怒地冲向魁梧的韩世忠。
韩世忠比赵构高了几近一个头,体型更是他的两倍宽。见陛下向自己冲来,韩世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陛下何故称臣?”
“您对得起战死的士卒,对得起大宋的子民吗?”
赵构从未被人如此当面指责,气急之下,他竟然撸起袖子,俨然是不顾形象要对臣下动手了。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赵构一路小跑又来了个助跳,看样子是想跳起来打——
“陛、陛下!息怒息怒!”张俊见势不好,赶紧插在两人中间。半是护半是劝地将赵构推向秦桧的方向。
赵构其实也是色厉内荏,他哪里敢同韩世忠硬碰硬,也不过仗着君臣之分所以肆无忌惮。赵构本以为韩世忠会像惯常那般下跪,没想到这次他竟当真一步不让,这不免令赵构心里发怵。
“韩世忠,你胆敢犯上!即日起,罢兵权,黜三镇节度使,去扬武翊运功臣封号,给我滚回府里好好反思,想明白了再出来!”
韩世忠讥讽地看了一眼赵构,从怀里摸出半只金黄的虎符。他像是听不到秦桧和张俊骤然粗重的呼吸声,随手将那虎符砸在赵构脚下:“臣领旨便是。”
韩世忠的态度激怒了赵构。
他上前一步,歇斯底里道:“若是想不明白,你这辈子就别想从府里出来!”
“臣领旨便是。”
韩世忠依旧是那五个字,话语间毫不掩饰对赵构的不满和轻蔑。言罢,他毫无留念地离开了书房,像是恨透了与赵构共处一室。
呆在角落里的赵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赵构,不知怎的,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的勇气,丢下了一句“陛下我去劝劝韩将军”便也匆匆追着韩世忠跑了出去。
韩世忠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口,张俊就扑到了赵构脚下。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虎符,又拿袖子仔细擦了擦,这才献宝似的举到赵构面前:“官家,莫要为那憨人气坏了龙体。”
赵构伸手攥过虎符,怒气冲冲地重新坐回龙椅。
一直沉默旁观的刘光世终于上前一步,极为难得地开口询问:“敢问官家如今有何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赵构烦透了哑谜,略带愠怒地瞪向刘光世。
刘光世的眼神从地上的碎瓷片上一转,最后缓缓定格于书桌下的那张信纸:“敢问陛下,还要和议吗?”
“议!”赵构斩钉截铁。
“这妖女的意思朕听得再明白不过了,不让退兵,不让议和,不让……杀岳飞。”赵构阴狠地提了提嘴角,咬牙切齿:“朕偏偏不让这妖女如愿!朕要让天下知道,无论是哪个仙妖神魔降世,都无法左右朕的决定——朕才是大宋的主子。只有朕,才能决定大宋的命运!”
刘光世张了张口,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垂下眼帘。
“张俊!”赵构朝张俊招手,将手里的半只虎符重新抛给他。
“陛下?”张俊有些意外地捧着韩世忠的虎符。实际上他怀里揣着另一军的虎符,他本是要主动归还兵权的,没想到赵构不仅没问他要虎符,反而又将韩世忠的那半只给了他,这、这难道是说……
张俊不由激动起来。
“岳飞那里还没有消息。十二道金牌估计早就送到了朱仙镇,这逆贼却迟迟不退。”
赵构三言两语间,已然将岳飞打成了“逆贼”,这次就连秦桧都有些诧异地挑眉。他是真没想到这天幕还能有此作用,竟能把犹犹豫豫的赵构刺激得如此“杀伐果决”。
“那陛下的意思是?”张俊舔了舔唇,攥紧了虎符。
赵构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示意张俊把地上完颜兀术的那封信捡起来。
张俊低头看信,那信上俨然是完颜兀术要求的和议内容,城池与纳贡的数目和天幕仙人所说的大差不差,还有一系列约为君臣、互不干犯的套话。张俊一目十行地看到最后,突然呼吸一滞——
“必杀岳飞,然后和议可成!”
“这逆贼太过火,上次颍昌之战大败完颜将军,杀了五千余人,俘敌两千多人,还杀了完颜将军的女婿夏金吾,也难怪将军点名要他的人头。”
张俊攥着虎符的手心沁出了黏腻的冷汗,他小心翼翼地望向官家,却正巧对上赵构阴毒的目光。赵构轻轻叩击着书桌,用最平淡地语气说着最恐怖的话语:“你且领兵过去拿下那逆贼,就地格杀。完颜将军如今就等在汴京西郊十里之外,你把他的人头送去金营,且让将军看看我大宋的诚意。”
“事成之后,那逆贼的军队就由你暂领。”
张俊激动得浑身发颤,他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慌失措地追问:“可陛、陛下,臣领着大军进发朱仙镇,完颜将军会不会以为臣是领兵援助岳家军?若是不小心闹了误会,这恐怕会坏我宋金两国之谊。”
赵构一怔,顿时觉得有些棘手:“那就先断了朱仙镇军队的粮草供给吧。粮草一断,岳飞就算有通天的能耐也打不下去。”
“可臣听说,临颍那边的百姓都自发攒粮供给岳家军……”
“他岳飞的军队不是最为军纪严明?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赵构不耐烦地挥挥手,不以为意:“百姓白给的粮,他是万万不可能收下的。若岳飞拿军饷去买粮,就他手里那些钱,又能养活军队多久?”
“不必担心粮草的事情,他撑不住的。”
张俊点点头。
可提到岳家军,他总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不住有些胆怯:岳飞他肯伏诛么?若是他不肯,真要和岳家军打起来,自己的军队能够打赢吗?若是打不过,那到时候可以请完颜兀术帮忙吗?金兵会助自己一臂之力吗?……
“陛下,若是臣还未拿下逆贼岳飞,那完颜将军就渡河北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