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儿!”赵鼎又惊又怒,趴在窗口朝下大喊。
听到父亲的叫声,赵汾控停马匹,微微仰头:“父亲,带回来了。”
赵汾掐着怀里小儿的脸蛋逼他抬头:“秦桧的孙子,秦埙。”
赵汾扯了扯右手的缰绳,面朝下趴在地上的男人顿时一声痛嚎:“秦桧的儿子,秦熺。”
女人气喘吁吁,终于赶了上来。她扑到秦熺身边,颤抖地翻正儿子的身体。在看到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颊时,她骤然爆发怨恨地尖叫:“你竟敢伤我儿!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赵汾坐在马上岿然不动,淡定地介绍:“秦桧的夫人,王氏。”
百姓哗然。
同情的表情如流水般从他们的脸上消失,他们瞬间面色冰冷,眼里充斥着滔天的恨意。
赵鼎头疼无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当街行刑,成何体统?!”
“不是行刑。”赵汾言简意赅:“他们要跑,马上坐不下。”
“那也不行!”赵鼎气得一拍窗格:“你给我在那儿等着,看我下来怎么收拾你!”
他今天才发现,自己沉默寡言的儿子竟还有这巧舌如簧的一面。知子莫若父,他自然知道赵汾如此大动肝火的原因。赵汾在追击秦氏三人的时候听到了天幕的话,得知自己的父亲是因为秦桧而在崖州惨死,赵汾怒火中烧,不由对三人略施惩戒。
赵汾爱护赵鼎,赵鼎也在为儿子考虑。虽有天幕,但仙人说的终究是未来之事——未来,虚无缥缈,变化莫测。如今官家态度不明,秦桧也还安然无恙,当着半个城的百姓之面对秦桧妻儿动手,这是直接在明面上撕破了脸。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一花甲老头,活不了多久,贬谪也好,绝食也罢,天幕上那番所作所为,说到底不过也是为后人谋生路。只是赵汾如今来此一遭,直接断了整个赵家的退路,就此赵家和秦家不死不休。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写《乞赐岳飞亲笔》的赵元镇吗?”李光突然起身,轻斥赵鼎:“当年朝野都赞你为‘小元祐’,说你敢为人先。如今再看,你这儿子倒比你要出息得多!”
赵鼎一愣,默然不语。
半晌,他苦笑一声:“若我孑孓一人,鼎岂敢爱身?但我这儿子……”
“哪个没有妻子儿女,我儿孟光如今就在那宫门前,李相公的儿子集之也在那里!你为汾儿打算,可你又何曾问过他,他究竟想要什么?!”
“我且问你,若换做是你,让你眼睁睁看着老父被奸人欺凌害死,你元镇可咽的下这口气?”“的确是这个理。”一直沉默的陈子茂也点了点头,他意味深长地朗诵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
“行了!”赵鼎一挥袖子:“我不出手倒让你们看扁了。”
他气呼呼地爬了起来,捏着衣袍就冲下茶楼。
……
“父亲。”赵汾已经下马,见赵鼎气势汹汹朝自己冲来,赵汾知道父亲怒极。他暗自叹息,心里虽无多少悔意,但面上终究是恭敬请罪:“父亲,是孩儿不好,惹您生气了。孩儿这就……”
“干得好!”赵鼎拍了拍赵汾的肩膀。
“啥?”
赵鼎把呆滞的儿子往旁边一推,自己翻身上马。
坐上马匹的瞬间,赵鼎像是重回了五六年前。那几年,秦桧还未得势,官家信任岳飞,朝廷上下一心,军将齐心协力,而他赵鼎任着宰相,战战兢兢,将朝廷治理得一片清明……宝刀未老,是时候出山了!
赵鼎低头看了眼赵汾,朗声一笑:“干得不错,接下来且看为父!”
言罢,他一夹马腹,向宫门疾驰而去……
“元镇!元镇!”
李光在后面喊破了喉咙,气歪了鼻子,追了几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赵鼎绝尘而去:“一匹马坐两人绰绰有余,你倒是带我一个啊!”
……
秦桧眼见妻儿被那群贱民拿绳子绑了,像是锁牲口般被人丢在板车上。而旁边的贱民对他们不停辱骂,更有甚者,还拿臭鸡蛋和烂菜叶砸向王氏。
王氏锦衣玉食了一辈子,就算跟着秦桧流亡金地时都没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对百姓破口大骂,这下更是被群起而攻之,差点被人倒了一身的泔水。倒是秦熺识相,抱着秦埙瑟缩在角落。他试图拿包裹里的珠宝和黄金去贿赂百姓,却被人唾了回去。
“秦相公,你不下去?”
宫墙上的赵构看热闹看得心满意足,就连赵鼎、李光那些骑着驴马骡子来闹事的老臣都没能破坏他的好心情,要不是秦桧在身边,他恨不得仰天大笑。
见赵构幸灾乐祸,秦桧攥紧了拳头。他心急如焚,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只是咬牙望向赵构,一字一顿地答话:“臣下去有何用?”
“臣手无缚鸡之力,怕是救不得爱妻。倒不如在上面向陛下求个恩典——”秦桧向前一步逼近赵构。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却带着一丝玉石俱焚的狠意:“陛下,您发发善心,让禁军出宫救救臣的妻儿吧!”
明明秦桧手上没有武器,赵构却被吓得两股战战。他一边哆嗦地向后退去,一边结结巴巴地安抚:“秦相公,少、少安无躁。朕这就着人去救你夫人……”
说罢,赵构一勾手,示意旁边的侍卫上前。
秦桧的眼神越发阴冷。
如今形势刻不容缓,若赵构真想救人,就应该直接挥手让侍卫们下去通传,而不是多此一举地把人叫上前再慢慢吩咐。他眼见着赵构冲侍卫叽叽歪歪半天,左一句“一定要平安救出宰相夫人”右一句“若宰相孙儿伤到分毫,朕定不饶恕”,就是不肯放人下去传令,秦桧终于忍不住摸向自己的袖袍……
【1144年,秦桧兴文字狱,因言获罪者数十人;1147年,罗织罪名,凡闻赵鼎之死而叹息者一律贬谪;1149年,再禁私撰野史,允许民间告发,鼓励举报……秦桧作恶多端,天下共愤,终于到1150年,有义士率先出手。】
【但经此一吓后,秦桧成天疑神疑鬼,担心有人要谋杀他。日积月累,这种怀疑渐渐发展成为怔忡病症,让他吃不安,睡不宁。但即使身体虚弱,秦桧仍然不忘陷害别人。】
【一天,有人密报,说发现了赵鼎的儿子赵汾的踪迹,秦桧立即指使人弹劾赵汾,说他图谋不轨。赵汾入狱后,秦桧唆使狱吏胁迫他承认自己与张浚、李光、胡铨等五十三人共谋大逆。谋逆罪是杀头之罪,秦桧要以谋逆罪将这些不同政见者一网打尽。】
【尽管狱吏用尽了酷刑,赵汾始终没有屈服。狱吏见赵汾宁死不屈,竟捏造了一篇供词交给秦桧。秦桧看到那份伪造的供状喜不自胜,他随即取笔想在供状上添油加醋。可就在他拿起毛笔的一瞬,秦桧突然全身一僵,手中的笔似有千斤重,整个人如水银灌顶,全身动弹不得。几息后,秦桧惨叫一声,连人带椅摔倒在地,随即昏迷不醒。】
【秦桧这次突然犯病,有通俗小说记载,是因为他见着了岳飞、赵鼎等人的冤魂。但世上并没有鬼魂,想必是秦桧做的坏事太多,担心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前来找他报仇,所以成天疑神疑鬼。加之他身在病中,身体虚脱,便产生了精神幻觉。】
【但无论究竟是何原因,因为秦桧突然犯病,没能让他将李光、胡铨等人一网打尽,多少给南宋留下了一些正义的种子。】
【而一直与秦桧貌合神离的赵构听说他突发重病,赶紧亲自到秦府探视。秦桧病得不轻,见到赵构也说不出话,只是一直流泪。但他的泪水并没有感动皇帝,赵构表面上一脸沉痛,内心却是乐开了花,当晚就迫不及待地命令沈虚中草拟秦桧父子的致仕制书:秦桧加封为建康郡王,致仕;秦熺升为少师,致仕。】
【这道诏书的意思十分简单,明升暗贬,用好听的爵位官职褫夺了秦家的所有实权。】
【秦桧本来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硬拖着不肯咽气,就是想完成子承父业的权力交接,而赵构的这一道诏书却让秦桧的一生心血化为乌有。】
【果不其然,赵构的这道诏书成了秦桧的催命符。当晚,秦桧接到诏书后一口气没接上,直接两脚一蹬咽了气。】
秦桧听到自己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他眼睛一红,拔出匕首直直扑向赵构:“陛下,和臣一起死吧!”
第47章 【爱国诗】陆游
赵构感觉到一股寒气袭来,他才转过头,就看到匕首的锋芒如流星坠地般朝着自己胸膛贯来。赵构虽不善武艺,但多年的逃跑经验已经成为身体本能,他瞳孔紧缩,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仰,同时右臂一抬,试图拉过身旁侍卫来抵挡秦桧的攻击。
但是,他的动作慢了半拍。他举手的同时,秦桧的匕首已经刺穿了他的袖子,锋刃直直贯穿了他的手臂,血淋淋的刀尖卡在肌肉中间。
赵构被刺中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是他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耳边如火山爆发般接连喷薄着“救驾”“护卫”“陛下遇刺”“秦桧造反”的嘈杂声音,可赵构只是如泥塑木偶般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秦桧一击不成,甩掉匕首就朝自己飞扑而来——赵构被秦桧重重撞向宫墙外。
底下是撕心裂肺的叫喊,眼前是秦桧五官狰狞的脸庞。天旋地转间,赵构迟钝地意识到,自己难道是要死了吗?就在他后知后觉地开始尖叫之际,赵构扑腾的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一股巨力拉扯着他的臂膀,令他下坠的趋势为之一缓。赵构抬头望去,有温热的东西掉在他的脸上,不知是汗是血……
“陛下,坚持住!”刘光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他整个人凌空挂在墙头,两只手牢牢抓着赵构没有受伤的左臂。而侍卫们则在墙内抱着刘光世的腰、拽着刘光世的腿,七手八脚地固定将军,拼命用力将人往回拖……
整个场景是前所未有的恐怖。
赵构挂在墙上。
他的身下,秦桧紧紧抱着他的小腿,拼命往下拽。
他的头顶,刘光世和护卫们死命拉扯着他的臂膀。
“别、别松手!”赵构尖叫,也顾不得自己受伤的右臂,扑棱着想去抓刘光世的肩膀:“刘将军,别松手,救朕上去,重重有赏!”
本就是勉强维持的人梯因赵构的扭动开始越发摇摇欲坠,刘世光整个人被赵构拖得往下坠了一大截。这一坠,令赵构越发惊慌,他不由挥舞右臂去拽住刘世光的头发,几乎是摁着他的脑袋想往上爬。
“陛、陛下,别动!”刘光世几近咬碎牙齿。“哈哈哈哈,刘光世,你倒不如松手算了。”秦桧抬头大笑。
他死死抱着赵构的脚,还故意晃荡身子,给墙头的救援增加难度:“就让我们奸臣昏君一起去死,你们重立一个支持主战的新君,这难道不好吗?”
刘光世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手上,他用力到根本无法说话。倒是赵构闻言又开始放声尖叫,他踢蹬着腿,拼命想把秦桧踹下去:“松手,松手!不然朕屠你九族!”
就这般又僵持了片刻,侍卫们似乎找到了技巧,慢慢拖着刘光世开始往墙内扯,连带着赵构和秦桧也开始慢慢上升。
就在赵构的上半身已经爬进墙内之时,他突然抬头大喝:“推下去!”
众人一惊,有侍卫反应快,立刻扑出城墙去掰秦桧的手指。
“陛下,你这靴子里的匕首可否借臣一用?”秦桧一刀逼开侍卫的手,语气森森。
他一手紧紧抱着赵构的腿,另一手则将匕首向上探去,挑开皇袍,最后抵在了赵构的子孙根上,微微一摁。
“当着天下所有人的面断根儿,陛下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呢。”感受到赵构肌肉颤栗,秦桧低低笑了起来,厉声威胁:“拉我上去,否则你也别想好过!”
“拉拉拉拉拉!一群废物,还不快把朕和宰相拉上来!快快快!”
赵构大叫起来,声音听上去惊恐万分。
可在秦桧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神却骤然阴狠。他抬起头,用滴血的手指在刘光世的掌心中狠狠一划。
刘光世一愣,随即反手抽出侍卫佩剑,干脆利落地向着赵构身后一挥——
鲜血四溅。
秦桧的两只小臂被宝剑齐齐砍断。
赵构面色狰狞地被人拖回宫墙,整个人软倒在地。他下意识甩腿挣开还挂在自己小腿上的秦桧断臂,不料这个小小的抖腿动作却带给他下半身一阵尖锐的疼痛。这种疼痛来得毫无原因,像是被秦桧抱久后产生的脱臼刺痛,又像是……赵构颤抖地将手伸进皇袍。
“不不不不!不不不!”赵构抽出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满手的鲜红:“不不不不,不会这样的!一定不会的!”他拼命摇头,也顾不得有人在旁,粗暴地掀开皇袍下摆就直接低头去摸。众人不由顺着赵构的动作望去,却见陛下两腿中央的黄色亵裤上,正由内而外晕开一团不详的血迹……
宫墙上传来赵构凄厉的叫声。
而宫墙下,秦桧倒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
拖赵构的福,底下的学生和老臣怕陛下真的掉下宫墙一命呜呼,趁人挂在墙上之时,底下的百姓和臣子急急拿衣服稻草在底下扑了厚厚一层的缓冲,而秦桧摔下来时,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了上面,虽然摔断了腿骨,却好歹保住一条命。
尽管痛苦难忍,缩在稻草褥子上的秦桧还是勉强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不,他已经没有手了。鲜血从手肘的断口处喷薄,濡湿了他的身体,带走了他的体温。而他的腿,那也不能称之为腿了——两根歪曲变形的肉柱以奇异的姿势交叠在一起,森森白骨突破皮肉,触目惊心。
惨叫声从秦桧的嘴里响起,引人侧目,但近处的百姓却感到莫名的满足,几近是享受地听着这声秦桧的痛苦嚎叫。
一声后,秦桧失了力气。他倒在稻草上不断抽搐,嘴里只能发出抽气声般的微弱□□。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前排的百姓盯着垂死的秦桧蠢蠢欲动,而后面的百姓推挤争抢着想要上前。短暂的平静仅仅维持了几秒,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杀了奸相”,如沸水入油锅,人群顿时爆发了狂乱躁动。
第一个冲上去的是一个妇女,她踩在秦桧的脚背上,用力地跺了几脚。接着,一群商贩模样的男人也冲了上去,有人一腿踢翻了秦桧,重重踏上他的脸颊,紧随其后的是一群蒙面的学生,他们抬腿飞踢,直接踹断秦桧的鼻梁……人们前仆后继,争先恐后,他们脚下的动作越来越重,越来越狠,仿佛要将秦桧踩成碎片,有些人甚至用脚踩踏秦桧的胸膛,想要看看他内里的心脏究竟是红是黑。
在痛苦中,秦桧开始求饶。他发出了凄厉的呼喊,恳求百姓们放过他,但他的呼声被无尽的踩踏声所淹没,没有任何人理会他的求饶。秦桧求饶不得,只能如蛆虫般在地上扭曲着身体,想要躲避那些脚步的踩踏。但无论他如何挣扎,那些沾着尘土的粗糙布鞋总能精准地踏上他的身体各处。
百姓一边数落着秦桧的罪行,一边用力践踏他的身体:他们在替岳飞复仇,替赵鼎复仇,替无数冤死的忠将贤臣复仇,替整个受尽屈辱的南宋王朝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