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在他夸爹爹厉害的时候,没有敷衍和反对,而是真心赞同。
和那种笑眯眯的哄他说“对对对,你爹爹最厉害”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狄昭昭忽而小脸认真,特别诚恳地发问:“那您知道为什么爹爹这么厉害,大家却都说爹爹不好吗?”
小孩问得很郑重,乌亮的眼睛里写满疑惑,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很久了。
萧徽有点羡慕小孩的他爹了,能被这样满心满眼的信任和崇拜,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他认真思考片刻,平视那双染满困惑的乌眸,同样语气诚恳地为他解惑。
“因为这是一种庸者难解,智者嗤嘲的人生境界,”萧大人认真起来,也颇有几分狂儒风姿,他道,“《庄子·列御寇》有言: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狄昭昭依旧有些懵懂,期待脸看帅大叔。
萧徽不由失笑,揉揉狄昭昭的小脑袋,尽量简单的解释说:
“许多人感觉到忧愁劳累,往往是因为他们太聪明,太能干,太敏感。”
狄昭昭一呆,但想到自己认识的厉害大人们,好像确实都没有爹爹开心,又很快点点小脑袋,忽然像是一只笨呆呆的小鸭子。
萧徽轻笑,又继续说:“若一个人能笨一点,拙一点,不为功名利禄、世俗声音困扰,每天都吃饱睡足,自由又快活,就像是一条没有系绳、随着水流随意飘荡的小舟……”
狄昭昭听着听着,忍不住闭上眼睛,小脑袋里浮现出自己变成了一条小小的船。
他在河里飘啊飘,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每天都能看到两岸不同的风景,每天都是新的惊喜,今儿晒太阳,明儿听雨打芭蕉,后日又被湍急的水流冲到高处,兴奋地吱哇乱叫……
稚嫩的小嗓音忽然软软的:“感觉好舒服呀~”
小孩闭着眼睛,一脸享受的小模样,像是晒饱了暖暖太阳毛发松软懒散的小狸奴。
萧徽这次没忍住,伸手捏捏小孩的脸:“是吧?随遇而安,舒坦又自由,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又有多少人,能抵挡得住外界的声音,宁静平和地享受内心丰足,而不是在平静中沉沦于赌场风月之地,去寻求别样刺激而堕落成黢鬼?
小孩的志向可不简单,盼他能多学点其父的豁达心态吧。
心无青天朗日,何谈持剑破黑?
萧徽边捏昭昭小脸边想。
又觉得小孩皮肤又嫩又软,还嘟嘟的,当真好捏!
狄昭昭其实很少给外人捏脸,最多就是揉揉头。
不过帅大叔是第一个夸爹爹的,也是第一个认真回答他这个问题的人……狄昭昭有点别扭羞赧地昂着小脸给捏。
如果蘑菇字条能出现在小孩头上,这会儿一定是“咻咻咻”地往外冒[好感+1][好感+1]……
狄昭昭小脸很快变得红扑扑的,也不知是主动昂着小脸给人捏羞红的,还是被大手捏红的。
萧徽意犹未尽地放下手,见狄昭昭亮晶晶的眸子,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日后的师徒生活。
他此刻笑容也真真的,露出狼尾巴问:“昭昭知道开蒙念书之后,日子会怎么样吗?”
狄昭昭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想到了大伯和大伯家的狄明哥哥:“应该要学些规矩,早起不赖床,努力念书,认识好多字,用功做功课……”
明哥儿是大房嫡孙,在随其父母前往冰竹书院定居求学前,一直是狄昭昭最好的玩伴。是和其父如出一辙的克己复礼,有儒士之风的翩翩小书生郎。
小昭昭见过哥哥努力念书的样子,想到的自然也是这些,有些辛苦,但小孩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儿道:昭哥儿不怕的!
他要努力念书,变得厉害起来,坏人才会怕他。
“……以后念书的日子,应该就是这样吧。”小语气有点点期待,又有点点惆怅,许是在惆怅那香甜的懒觉和快乐的玩耍时光。
萧徽却说:“等昭哥儿开蒙之后,那么多查案的话本、故事和记载,就能自己看了吧?”
他状似感慨,又带点期待:“怕是每天看都看不完。”
狄昭昭眼睛瞬间锃亮:
“哇!!真的诶!!我都没想到,那岂不是想看多少看多少?!!”
萧徽笑点点头:“当然,自然是想看多少看多少。”
狄昭昭顿时觉得一股兴奋劲儿,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激得他小脑袋直发麻。
他又兴奋地问:“抓坏人故事的书多吗?”
他还兴冲冲报了好几本书的名字,然后眼巴巴的看萧徽。
萧徽:“多,有你喜欢的这些,还有些别的风格的,书是读不完的。”
狄昭昭:“哇——”
还有别的风格的!还读不完!成日缠着爹爹和祖父讲故事的小昭昭兴奋坏了。
小孩念书的动力,瞬间从“昭昭不怕吃苦的!”嗖嗖鸡血打满,进化成“开蒙也太幸福了吧!”
萧徽继续:“而且你想啊,等你会写字了、会做文章了,还能把自己抓坏人的故事写出来,给别人看,教别人你琢磨出来的方法。”
小昭昭已经激动得上下左右蹦跶好几下,恨不得跳到天上了:“哇!!!啊!!!这也太厉害了!”
“还有吗?还有吗!”他迫不及待地看向萧徽,觉得帅大叔不愧是和他一样,喜欢威风衣服的人,太懂他了!
萧徽努力压住上翘的嘴角:“当然还有,比如你琢磨的方法多了可以成书,只要足够厉害,坏人听到就担忧被捉住,不就让坏人都不敢再做坏事了吗?”
小孩简直高兴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最大的梦想,好像已经亮晶晶的在眼前闪啊闪,努努力就能伸手抓到!
“难怪大家都想开蒙念书。”小孩浑身上下就连黑绒绒的头发丝都散出迫不及待的气息,一根根在空气中飞快左摇右摆。
他激动地感慨:
“原来开蒙是这么幸福的事啊!”
萧徽眉毛一扬,很是惬怀。他就说,这么有趣又可爱的小孩,就该跟着他学!
他这时一招呼,说要进去。
狄昭昭屁颠屁颠的就跑过来,小手牵好大手,努力装出矜持成熟的小模样,跟着大人往里走。
心里快乐呐喊:
昭昭要开蒙啦~!
***
相谈甚欢这个词用得很是精准,只能说不愧是姜大儒家的家仆,耳濡目染,也算半个读书人了。
只是见两人大手牵着小手、笑盈盈进门来,狄松实和姜禄甫还是倍感冲击。
怎么也想不通。
一个年近四十的朝中大臣,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到底怎么在短短时间内,相处得如此和谐融洽。
还是姜老先朝师侄萧徽开口:“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没好气,也没让人给上茶,这混账不递拜帖,扰他正事,已属恶客。
现在还笑得这么热情,绝对憋着坏。
还给他喝茶?
等会儿开口之后,怕是让人想连画带琴,一起给丢出去。
萧徽笑着找椅子坐下,也不客气,自己伸手去拿茶壶给自己倒茶。
“喝茶可以,喝了我的茶,就不许再说些荒唐的话,提离谱的事了。”姜老淡淡地说。
一句话,萧徽的手就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缩回来。
他又渴得很,想了想,把茶壶递给小孩,“昭哥儿自己会倒水喝吗?”
“会呀!”狄昭昭脆声,他在花园跑着玩,总是渴得很,还偷偷抱着茶壶试过咕噜咕噜大口喝水的感觉呢!
萧徽伸手拿过下人给昭昭上的茶盏,舒坦的喝了一口,还对姜老笑说:“我这喝的可是昭哥儿的茶。”
狄昭昭也满意地小手抱着茶壶,给自己倒了多多的水,刚刚在外面和帅大叔讲话讲得太高兴,嘴巴有点干。
狄松实:“……”头次亲眼见这种人!
姜老无奈扶额,真不知以文雅和学识著称的萧氏一族,清正的家风怎么养出来这么一个怪胎。
他无奈发问:“你跟狄家小儿在外聊什么了?”毕竟狄家二人是他府上的客人,确定这混账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就先撵出去,等了结拜师之事,再来和他对峙不迟。
萧徽当然也猜到了师伯的想法,叹口气,开始诉苦:“师伯怎可这般疑心于我?真令侄儿心中酸涩,不过是一介孤家寡人,见了可爱的小娃娃就忍不住上前聊两句罢了。”
“行了行了……”姜老摆手,怎么不见你这混账喜欢姜府的孩子,然后忍不住上前聊两句?
他越想越气,骂道:“这些年给你张罗婚事的还少吗?当年连皇上赐婚,你都混不吝地醉酒以拒。说要给你过继个好的,你也挑挑拣拣,嫌东嫌西。还好意思来我这抱屈叫苦,说自己是孤家寡人?”
简直混蛋一个!
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师侄,还刚好住在一条街。
一旁,正在认认真真捧着茶盏喝水的狄昭昭,小耳朵一下竖起来。
什么?什么?
听起来好有意思的样子!
不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不做,帅大叔听起来有点酷啊!
狄昭昭小脑袋里已经开始憧憬,自己以后不想吃青菜,就可以不吃青菜只吃肉的美好生活了。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姜老已经放弃和这个混账纠缠了,萧徽也笑得跟个大尾巴狼一样:“师伯,我真没干什么,就是和小孩聊了聊开蒙念书的事,不信你问问?”
狄昭昭连连点头,握紧小拳头,小脸满是斗志:“是这样的没错。聊完之后,我浑身都是劲儿,恨不得马上就开始念书。”
萧徽立马接:“我当年好歹也是个状元,给小儿聊聊开蒙念书的资格总有吧?”
小孩立马坐直身体,惊奇地看萧徽,帅大叔当年还是状元!
姜禄甫这会儿都犹豫了,难不成这次真是冤枉人了?
但以他对萧徽的理解,哪里会这么简单?指不定某处就埋着坑呢。
直到姜老具体问了问狄昭昭,师侄到底怎么给他说的,还能把人说得热血澎湃起来?
狄昭昭抿着笑,规规矩矩并着小腿站好,眼睛亮得和满天星星一样,“成熟稳重”地表达了自己对开蒙的向往。
然后期待脸看姜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