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热闹的甩锅中,从头到尾听完了父子俩从儿时发现摩擦起电开始,到最后写出小草风筝引雷篇的全部过程,心中有了定数。
但这样的事,无论再听几遍,都还是觉得稀奇,又打趣道:“那天虹琉璃灯如何?当初在鹿东巷的酒楼里,颖悟侯好似提起是世子之功?”
狄先裕听他这么说,简直热泪盈眶!
终于有人懂他了!
“没错,是他!”他激动道,“皇上真是明察秋毫。”
但几乎是同时,狄昭昭也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也是我爹爹!”
父子俩扭头,对望一眼,眼里都是“你好意思说”的瞪视。
景泰帝看着还年轻的狄先裕,还有生机勃勃的小昭昭,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许多过程、发现都说出来,竟感觉难得闲适与舒畅,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作为有明君之志的皇帝,他每天都要批阅数不清的奏折,处理偌大一个国家大大小小的事,殚精竭虑,劳费心神。
难得有如此惬意轻松的片刻时光,甚至他都是头一次见这么活泼,不似父子的爷俩。
等狄先裕和狄昭昭离去,他轻松笑意都还挂在脸上,只等召见来诸位朝臣,面色才平静下来。
他命人将折子、整理好的资料递给几位朝中大员。当几位大人一一将其看完,景泰帝才开口说:“诸卿意下如何?”
从皇宫里出来的父子俩,还觉得皇上找他们当真没什么大事,就是因为看了小草,想跟他们聊一聊。
快快乐乐地回府了。
只是当听到祖父说早朝中已经开始争论格物一道,狄昭昭才倏然反应过来。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那日说的话,好像是把他和爹爹大大小小做的东西都说了。
恍然:“原来不是找我们聊聊,我就说怎么会这么简单。”
想明白了那日的事,狄昭昭的小脑瓜里好像长出了些神经,有种自己竟然真的参与国事,而非纸上谈兵的恍惚感。
还想起了自己曾经写过的那篇有关格物的文章。
他期待地看祖父,问:“那有结果了吗?朝廷打算怎么办?”
狄松实摇头:“事情哪有那么好商定。”
他给孙儿讲朝中的几派观点,见孙儿有点急切,又列举了不少朝政、改革从提出到推行的过程,其中被毙掉的,被找到漏洞的,半途夭折的,最后才是成功的。
这毕竟不是去集市上买菜,说去就去了。
普通人家就连修个房子,都要慎之又慎的商量许久,才能确定修在哪里,修多大,修什么样式的,就更别提国家大事了。
狄昭昭点点头:“有道理,事关重大,还是要商议清楚得好。”
早朝隔三差五就在议,这一商议,就商议到了来年春日。
今年春日又有些不同。
这一年,又是考绩之年。
在春光潋滟时,狄松实因为政绩卓然,从大理寺少卿,升迁至大理寺卿,主管全国律法和刑狱。
高寺卿致仕了,不能说他是个昏官,在大多数时候,他依旧拿捏着分寸,将正义留在案子里。只是心中顾虑太多,考虑得太多,以致很多时候魄力不足,
尤其是在官职越来越高后,背负得多了,舍不下的多了,心就变了。
中庸之道,与律法并不相合。
王寺丞也如愿升迁了,前往了刑部。
如今的京城,案发率已经大大降低,在狄先裕不小心喊出“命案必破”的口号后,祖父当即就用上了,不少有歹心的人都在大理寺这份迫人的威势下,纷纷出逃京城。不舍得背井离乡的,只能从良。
狄松实甫一上任,就有了动作。
忙碌十分。
狄先青也趁着今年考绩,自请外放去云州。
狄昭昭不开心,明哥哥又要走了。
狄先裕也不开心,他大哥又要走了。
“在翰林院不好吗?干嘛非要去云州。”狄先裕臭着脸。
真要说的话,狄先青作为一甲探花,是可以一直留在京城,走翰林院往上的升迁路线的。
一般来说,也是这样。
但云州出了蝗虫,牵扯到了许多官员,老话说得好,疾风知劲草,烈火炼真金,蝗灾练出了有真本事的官员,自然也练出了许多平日里浑水摸鱼、表面功夫的官员。
此类官员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罢免的、贬官的、于是云州一下空出不少位置。
在不少人眼里,那是烂摊子,去了就是受苦,有的愁。
但在有些人眼中,也是大展宏图、容易做出政绩的好地方。
要不然,初为官,去那些富饶繁华的地方,能做得了什么?与当地官绅周旋恐怕都要费不少功夫。
狄先青站在马车旁,一身水蓝衣衫,宛如山间兰草。
在风影中,他身板始终笔直,只笑着上前抱了抱弟弟:
“夫有其志必成其事,我此去云州,追寻我的理想,二郎该为我庆贺才对。”
他如儿时一样轻抚弟弟的发顶:“不必为我忧怀。”
狄昭昭也不舍地抱住明哥哥。
他们不能一起背书,一起做学问,一起练字写文章了。
“明哥哥,你到了云州,要记得多给我写信。”狄昭昭不舍的说,还承诺,“我也会给你写的,每一封我都会认真回的。”
狄明也很是不舍,与弟弟一起做学问的日子,是他最轻松快乐的日子。
此次离京,山高路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与弟弟相处的时光了。
他拍拍弟弟的背,安抚道:“好。”
稳重的声音里,也藏着深深的不舍。
狄昭昭站在家门口,看着一溜马车逐渐驶远,看着风撩起了袍角。
咸鱼下意识想揉一把儿子的脑袋,却只摸到后脑勺。
他低头一看,连昭哥儿都长高了。
这个冬日过去,小孩难得没有变胖,反而在褪去了冬日厚实的衣衫后,显得瘦了一些,整个人拔高了一截。
像是一截青嫩的春笋。
“昭哥儿。”狄先裕把手抬高,还是摸了一把昭哥儿的脑袋,感慨着小孩都开始蹿个长高了。
狄昭昭也忧伤的喊了声:“爹爹。”
父子俩一时间都很伤感,就差抱头痛哭了。
但是这种淡淡的离别愁绪,并没能持续太久。
府邸里迎来了庞大人,朝中二品光禄大夫,一个威名在外的严苛老臣,为官几十载,如今已经是辅国大臣。
据说他年轻时就这一副臭脾气,不仅是同僚,严谨细致得连上官都怕他。
等到年纪大了,更不得了,但凡是他的学生,据说行事说话一看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和他们共事,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千万别出了什么疏漏。
而这样一个人,就来到了狄府。
他有些老了,脸上犹如老树的树皮一样发皱,还不笑,不是不爱笑,是压根不笑。
他目光只是看过来,就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狄昭昭:“……”
狄先裕:“……”
最为活泼跳脱,自由自在的父子俩,瞬间歇菜了,就跟撒欢的小鸡被老鹰盯上了似的。
庞大人是支持格物发展的一派,这次来,显然是早朝上的争论逐渐明朗。
狄先裕感觉看他,就像是看到原来读书的时候最怕的教导主任一样,怂兮兮:“您想知道什么,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狄昭昭也背脊挺直,坐得端正,乖巧道:“我也会配合庞大人的。”
庞大人喝了口茶,直入主题:“颖悟侯和世子不必紧张,我只是来细致的了解一下,二位对推行格物的想法,我们到底要选拔、培养、任用什么样的人才?”
然后自由散漫惯了的父子俩,就被庞大人的严谨细致狠狠创了。
就好像乱糟糟的毛线球,直接被捏住线头,硬是要捋顺、捋直了。
不仅是已经有成果的天虹显微灯、重心等等,狄先裕就差一个秃噜嘴,把物理、化学、生物这些词都说出来了。
狄昭昭脑子里许多乱糟糟的知识、玩具,这次也全都跟着理了一遍。
“……所以乌香显验之法,应当属于爹爹说的第二种学问?”他皱着眉头,有点迟疑的说。
狄先裕恍惚中点头,这肯定是属于化学!
不久,庞大人又抓住一根新的线头:“无瑕琉璃房?颖悟侯此番为哪般?”他语气温和,却说着让人无可辩驳的话,“可别再说做着玩玩这种话了,无瑕琉璃价格不菲,据我所知,颖悟侯可不是奢靡之人。”
咸鱼:?
只此一次,就让两个散漫快活惯了的人,感觉到什么叫严谨到可怕。
更别说,庞大人还隔三差五来。
太复杂了,涉及方方面面,牵动朝廷人才选拔。
就像是半个朝廷的人都在宫宴中来寒暄几句一样,格物学若真要发展,等有朝一日成了气候,定会触碰科举制度,这几乎牵动着朝堂中八成以上衙门,并不是眼下看着简单,就能胡乱施为的。
若随便扯几个人来,随便培养一下,最后只能留下一团乱麻,不如不做。
故而景泰帝选了在朝中扎根颇深,有几十年阅历和经验的庞大人。
咸鱼放弃抵抗。
没多久,狄昭昭也歇菜了。
头晕眼花,觉得庞大人有点可怕的狄昭昭,心虚地跑去大理寺打听:“最近别的地界有没有什么难破的案子?”
他还是适合抓坏人!!!
准备跑路的狄昭昭很心虚,但方小石不知道,消息灵通的他,很快给出了一个案子:“就在南边,最近有个采花大盗好像还挺猖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