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昭昭看向他,问道:“若真这么觉得,那您何必还留着?”
“不过是这么多年的习惯作祟罢了。”白发老头苦笑着摇摇头,起身,“罢了,带你去看看。”
他边带路边说道:“当年搬家前,我妻女本是让我处理掉的,我不死心,还是拿了个大箱子,偷偷留存下来了。”
箱子表面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用钥匙打开锁,掀开一看,里面分层装着许多不同女儿家的东西,有撕破的衣裳,有不同的首饰,有小面梳妆镜……
狄昭昭执意想看,也是思索过了,如今都能住青砖大瓦房,当年做捕头,应当更富裕些,指不定就有些历经时光的贵重首饰。
而若真的保留下来,值钱的老物件,是最不容易被丢弃的。
正如狄昭昭所想,他又一次看到了“咻”的一下冒出来的碎画。
那是一个抹额,红玛瑙流苏抹额,能想象出女孩盛装时戴上这样一个抹额,会有多漂亮。
它见证了一个女孩如花般的岁月。
如今,它如同自己的鲜红欲滴的颜色一样,无畏的发出呐喊和哀鸣。
这是一幅前所未有的、完整度几乎趋近五分之四的碎画。
狄昭昭乌眸颤动,他看到了凶手的暴行。
也看清了凶手的面容。
第133章 海捕文书
“爹, 家里来客人了?”从门口走进来一对夫妻,其中女子边放下手里的绣篮,边朝里头笑望道。
狄昭昭看过去, 是个看起来温柔秀气的女人,提着的绣篮里,放着些绣品、针线,隐约能看出是佳品。
“嗯,衙门来的人。”
徐蕊边进屋边劝说道:“这次又是为什么?您可别再用扫帚把人给赶出去了,人家找来也是……”
说到一半,她看到了院子里的明捕头。
她笑容微微收敛,又有点迟疑地看向自家父亲。
白发老头朝她点头:“是为了采花大盗那个案子而来。”顿了顿, 他说, “有线索了,是画像,冷姑娘已经指认过了。”
徐蕊表情一下绷紧, 声音有点颤抖着问:“是他吗?”
旁边的男人也丢下手里的木架子, 快步上前来, 先是担忧的扶住妻子,又急忙转头看岳父:“真的画出来了?是谁画出来的?那人是什么模样?”
他着急想看, 眼睛都有点红。
得知是面前这个青嫩的小少年所得,包善有点不敢相信:“他才多大?”
狄昭昭:?
他!总有一天!会和祖父一样威严的!
让人看了就害怕!
白发老头一看狄昭昭眉眼, 连忙起来训人道:“技法不问年高, 你当年不也学了几年, 就比画了几十年的老师父都像了吗?”
不过他也一样迫不及待,想看看狄昭昭捏出的泥人面, 于是训完女婿, 又转头跟狄昭昭说:“不若拿出来让我等一观?看看我家闺女认不认得出来。”
一时间, 目光都落在狄昭昭身上,落在他带来的那些箱盒中。
狄昭昭摇头:“暂时先不看,这几年过去,记忆本来就模糊,要是先看了冷姑娘指认的这个,说不定会混淆记忆。”
他看到了凶手的面容,和冷姑娘那个似像非像,是风格明显不同的一套妆容。
也想得通,几年时间过去,喜欢的妆面风格,上妆易容的技巧,都有进步或者改变才是正常的。
他虽然已经看清了凶手的面容,但那也是上妆易容后的,而且也不能凭空拿出来,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该捏的泥人,该做的询问,还是不能偷懒省略。
“说的有理,”白发老头先赞了一声,又赶紧道,“那不如现在就开始?”
旁边包善也连忙凑过来帮忙,带着明捕头,从屋里忙前忙后的拿桌椅板凳,同时偷偷跟明捕头这个昔日师弟打听:“他当真能画出来?”
明捕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是没有师父聪明,但我又不傻。”
他瞅过去:“你学着点,看看人家是怎么捏出来的。”
“捏?”包善有点疑惑。
明捕头低声同他说:“你可别看他面嫩就小瞧他,你可知道他是杀穿了南山府打响的名气?别说有人给他描述容貌了,即使只给他一颗头骨,他都能把面相还原六七成。”
“竟有此事?”包善的声音都控制不住的提高。
明捕头连忙捂住他的嘴:“嘘!你小声点!!”
“我骗你做什么?你离开衙门这些年,怕是不关注江湖上的事了吧?连这都不知道。”明捕头道。
包善讪笑:“这不是要讨生活,每天要做事,画坛里的事我都关注不完,哪里还有功夫去打听衙门里的事。”
他用肩膀撞了一下明捕头,好奇道:“给我讲讲。”
明捕头其实也了解得不多,大部分都是衙门里传的,他挑着给包善讲了,包善听得眼中异色连连,最后惊得嘴巴张大:“你这是在讲话本吧?”
“滚,不信就算了。”明捕头一手肘把他怼开,哪里有面对狄昭昭时的温和好说话?
包善一点也不生气,看到狄昭昭那边架子搭起来,准备开始了,他立马抛下明捕头,飞快跑过去在狄昭昭身边占了个好位置。
然后被徐蕊赶走了。
狄昭昭并未阻止这一切,直到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说:“那我们开始吧?”
徐蕊点点头,露出点痛苦和苦涩的表情来:“当年,我和娘趁着爹外出抓捕,回了外婆家一趟,那天……”
狄昭昭并没有说什么,也努力不让自己脸上浮现出任何表情,即使是愤怒也没有。
他静静地听着,偶尔提问。
手里一点点捏着人面。
他慢慢发现为什么包善当年画不出凶手的面容了,徐蕊的表述太零碎了,好像在痛苦中封闭、遗忘了那段记忆。
与小暖不同,小暖有姐姐护着,在经历厄运后,有姐姐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姐姐跟她说:“这有什么!”
但徐蕊不同,看起来她好像更坚强,但在当年,所有知晓了真相的家人都是暴跳如雷的,每个人都非常激烈,咬牙切齿地要抓到那个凶手。
而且,当年这事没有声张,全都默契的隐而不发,说明整个家里,也觉得这是丢脸的丑事,万万不可以让外人知晓了。
丢脸的丑事——已经在当年刻入了徐蕊心里。
狄昭昭感受着她颤抖语气下汹涌的情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即使有父亲照看,丈夫也不离弃,徐蕊也依旧留下了这样的创伤和阴影,那其余同样隐瞒,不敢将采花大盗得逞之事喧诸于口的人家呢?
那些姑娘的人生又当如何?
狄昭昭抿唇,清亮的圆眼睛里都显露出几分锐气,手上的动作都更用力了几分。
狄昭昭又不留痕迹地追问了一些细节,心中对这个凶手的形象和心理,都补充得更完善了一些。
这次比冷姑娘那边更快一些,毕竟他脑海中已经有了凶手的模样。
“好了。”狄昭昭朝门外招呼随侍,拿水和湿帕子洗了手。
随着门打开,呼啦啦一群人也进来,抢在最前面的,就是白发老头和他女婿。
他们第一眼去看徐蕊,然后又赶紧去看狄昭昭面前的泥人相。
他们其实已经听徐蕊讲过很多遍了,这时候一看泥人,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张脸,是真的和女儿/媳妇口中描述得很像。
呼吸瞬间都有些急促起来。
“闺女,你过来看看。”白发老头声音都有点颤抖,“是他吗?是他欺负你吗?”
包善有些呆呆地看着那个捏好的泥人脸,在许多自己想不通的地方来回看,最后也看向徐蕊。
和狄昭昭对坐的徐蕊,有点忐忑地起身,走过来一看,眼泪一下就涌出来,双手捂着脸哽咽:“是他。”
头发已经花白的父亲顿时老泪纵横,只重复着:“是他就好,是他就好……”
他一定会斩了那畜生,为他闺女报仇。
包善也上前抱住媳妇,眼眶发红。
狄昭昭给明捕头使了个眼色。
他走出来到院子里。又重新架起家伙事,拿出一份新的捏泥人材料。明捕头也一起跟着出来。
把房间留给徐蕊一家。
相比包善爷婿两人的激动,明捕头就镇定多了,他看着狄昭昭把头一个在冷姑娘那儿捏出的脸拿出来,忍不住问:“怎么看起来不大像?”
若真说不像,又好像有点像,各处都神似。
但若拿出去问,这是不是一个人,怕是都会说:“分明是两个女人。”
狄昭昭道:“他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擅长妆面和易容,我甚至猜他天天都要画女人妆面。”
看了看两张脸,补充道:“他甚至会用粉面,修饰自己的脸型,鼻子,太阳穴。”
如果不是学了《模拟画像》他可能都猜不到,为什么此人在两个姑娘口中,一会儿是高鼻梁,一会儿是鼻梁不高。
一会儿是大眼睛,一会儿是小眼睛。
明捕头还是没听明白:“修饰自己的脸型?”
狄昭昭想了想,把箱子角落里的炭笔和塞在盖顶铺平的纸拿出一张。
他先是简单画了个鼻子,“你说这个鼻梁高不高?”
明捕头一看:“……”他明白为什么狄世子不画人了。
他有点艰难地说:“不高?”
狄昭昭满意的点点头,又开始在鼻梁两侧加阴影,虽然他学素描失败了,没什么天赋的样子,但是高光、阴影这些还是有些心得的。
炭笔沿着鼻梁扫一扫,又用指腹抹了抹,“你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