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繁华奢靡,自己却身处泥潭,强烈的割裂感,当真能彻底扭曲一个人。
更别说原本有希望爬上去,却在半途跌落谷底,这份落差,更是致命的一击。
“……这样就都说得通了,演戏甚至是他耳濡目染,亲自学过的本行,难怪能骗到那么多姑娘。”狄昭昭把前后都理清楚了。
他说的那几百个,怕也不是虚言,也许有撑颜面的夸大,但也绝对少不到哪里去。
如果按一个地方三五个算,一年下来就是几十个,只是不知道他做这事多少年了。
明捕头倒是笑了下:“几乎可以确定是他了,接下来就是抓捕和抓回来审问了。”
在场的许多衙役都精神振奋了起来,这可是个好差事。
虽然花船可能有点难办,但凶手不危险,眼瞧着是个定然打不过他们的瘦弱男人,可比追捕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安全多了。
是一趟不太远,还挣钱的好差事!
***
明捕头带着一批衙役去追捕了,留在衙门里的衙役,有点遗憾自己没抢到好差事。
闲下来,看着遗留在衙门里的泥人,越看越稀奇,尤其是过了那阵脚打后脑勺的忙活劲儿,事后带着诸葛亮的视角一看,脑袋都发烫。
没事就忍不住围在一起唠嗑,尤其是下头县衙来的衙役捕头来办事的时候,稍稍一打听,压根就忍不住那股不吐不快的震撼。
而周遭各县衙都好奇得抓心挠肝的。
因为担心凶手家住在周遭各县城,偶尔来府城一趟这种情况,得出了画像之后,各个县衙也收到通知,配合破案。
在听到余唐传来的消息时,尤其是听说布告栏周围,竟然有许多人都说眼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时候通缉画像,海捕文书,能有这个效果了?
不管是此前听说过狄昭昭的威名,还是采花大盗这个听起来就棘手的案子,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都不免让人十二万分的诧异。
这日下头考榆县的捕头就带着公文来府城办事,好奇地拉了个自己相熟的衙役打听:“跟我说说,狄世子怎么捏出的人脸?衙门里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真有这么能耐?”
“当然是真的,不开玩笑。要不我带你去瞧瞧?”说着这衙役就把人带去,隔着窗户看了一眼泥人。
“还别说,这捏出来的,比墨水画出来感觉像多了。你知道咋捏的不?”考榆捕头打听。
其实除了明捕头,谁也没看见过程。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脑补,然后在好奇的注视下,挺直腰杆:“我跟你说,狄世子捏泥人,可和路边那些小玩意摆件不一样,讲究得很!”
“捏泥人还能有什么花样?”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看这个人用妆给自己画成女人,要是搁你,你要怎么想出他妆皮下的本来面貌?”衙役问。
“你可别打趣我了,我们连带着妆面的脸都不一定能画出来。”考榆县的捕头摇头说。
说完,他又问:“难不成你们能?”
一击命中靶心,余唐府后衙几个衙役都瞬间安静下来。
哪里能?
单纯画像还好,从带妆面的脸,推出没有易容前的本来面貌,别说会了,从前不仅没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过。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茫然,于是考榆捕头决定放过自己,带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回到县衙后,在一众好奇的衙役面前,有点卖关子地说:“你们是不知道……”
有些离谱的传言,可能就是这么口口相传,一点点加工,逐渐衍变出离谱的形状。
抓捕不是狄昭昭的工作,往日案子到这种地步,对他来说,就相当于结束了。
但这个案子不同,要抓回来审过,交代了过后,才算完。
他等着抓捕的人回来时,还顺手帮忙破了几桩案子,然后苦哈哈地写功课。
他严重怀疑,这就是师父打发他的手段!
让他迷失在功课的无边海洋里,然后就没工夫去找他打听。
这日。
狄昭昭刚刚苦思冥想,修改几次,完成一篇文章,他边检查边嘀咕:“师父批功课越来越严了,不想让我知道,也不用这样吧,还说什么要以进士的标准来要求我。”
他小脸臭着,正念着,门外就快步如流星般闪进来一道人影。
“收拾行李,半个时辰为限。”萧徽进门就吩咐,面色肃穆。
“是。”跟在他身后的人齐声应道,然后飞快散开。
萧徽领着狄昭昭进屋,把门关好。
转头从胸中掏出一封四边都用红泥封住的信,然后拉狄昭昭坐下来,交代道:“我马上要启程北上,听说你已经把那个采花大盗逮出来了,刚好趁机离开余唐,此地不宜久留。”
他交代:“如果我半个月都没传信给你,你就将此信放入你写回家的家书中,传信给你祖父。”
在外还装小大人的狄昭昭,这会儿顾不上什么“我都这么大了,要威严”的想法。
他眼睛看着信封,一双亮晶晶的乌眸逐渐瞪得圆滚滚。
他担忧地问:“师父你是不是遇到棘手的坏人了?这么着急北上,会不会很危险啊?”
“不会。”
萧徽淡淡出声:“几个小虫子罢了,我很快就能处理了。”
萧徽其实办正事的时候还是很正经的,只是频出奇招,并且不守约定俗成的规矩,但第一次跟师父出来办正事的狄昭昭不知道。
从小在小孩眼里,师父都是玩世不恭的样子,什么事都好像是随随便便搞一搞就能成。
哪有这么正经过!
萧徽觉得自己如此气定神闲的模样,肯定能让狄昭昭安心。
狄昭昭却忧愁坏了,理智上就担心,感情上更是满脑子忍不住浮现爹爹给他讲的那些哄睡武侠话本里的事。
在爹爹说的那些剧情里,往往在这种时候,就跟托付遗言一样。
然后就会因为各种各样奇怪的原因死掉,比如被一箭穿心,比如吃的烧鸡里被下了毒。
越想越不放心,他担忧的看向萧徽,那表情好像就差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师父~”
萧徽:“……”
你小子脑子里想了我多少种死法?
看他这一脸“我师父要死掉了”的担忧小模样,萧徽原本那一点急迫和紧张,倒是一下消散了。
第135章 这是我?
在狄昭昭的世界里, 其实很多事都是很危险的。
可能是幼年时期,那次整整一个冬日不能出门,全家都在官兵的包围之下, 出入都有穿着甲胄的士兵跟随。
还有那年冬日,家中长辈都很紧张,为祖父担忧压抑的气氛。
都深深在小昭昭心里留下了烙印。
再加上看过的案子,经手过的案子多,狄昭昭见过太多种死法了。
有时候是真的不讲道理。
有人清晨出门,会遇到醉鬼被打死,有人被面都没见过的人一锄头砸死,可能只因为一点钱财, 有的人全家五口被灭门, 只因为没有无私的帮助投奔而来的亲戚……
再惨一点,京城那一起酒楼连环纵火案中,谁也没招惹, 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仅仅是因为曾经有个同一个圈子的天才意外陨落, 恰好认识,又恰好自己过得好, 然后就被烧死了。
见过太多种可能的死法,再想到师父那招人骂的性格, 狄昭昭是真的担心, 担心师父又出了什么奇招, 然后被好多人追杀。
双拳难敌四手啊!
怎么能让人放心?
萧徽看自己小徒弟的表情,看得是哭笑不得, 他正想着要怎么解释, 既能不把狄昭昭牵扯进来, 又能让对方安心。
却听狄昭昭握紧拳头:“不行!”
“什么不行?”萧徽莞尔,心里倒是更浮现出几分暖意,他笑道:“你小子不会准备把我关起来,然后不准我出发吧?”
小少年眼神幽幽的看他:“你这么倔,哪里关得起来?”
而且他也打不过他师父,气!
萧徽都被他这个反应逗笑了,捏他的脸:“你个臭小子还真打过这个主意?”
狄昭昭扯开他的手,不让他捏,气愤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嬉皮笑脸的!”
这话要是换狄松实来说,可能还有些威慑力,但是让狄昭昭来说……
萧徽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
狄昭昭看他还笑,不想理会他,背过身去坐在小椅子上,拧着眉头,皱巴着小脸,担忧得不行,努力想要思考出一个好办法。
哼,他可不是会随随便便认输放弃的人!
他现在长大了,可是很可靠的!
既然不能把师父关起来,阻止他去做危险的事,那就努力想办法。
师父北上想来是要去追什么线索,或者抓什么关键证据,如此着急,估计是对方已经被惊动,有了反应,怕慢了就错失良机。
一直不肯告诉他,估计事情不小,甚至可能水很深,不想让他牵扯其中。
此去必定危险重重。
他能不能想办法,帮师父尽量降低这份危险?
武力?
他自己都还打不过师父呢,听说师父武力虽然比不上江骁骑、云安皓这些一流武将,但是不逊色一些身经百战的百夫长。
是文官中一等一的强!
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人骂他,但是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人套他麻袋了,人家武力值不低!
解毒药丸?
他也不会啊!爹爹倒是说不定会,但是现在时间这么紧急,哪里做得出来,也不知道对方要给师父下什么毒,或者会不会用下毒这种手法。
而且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