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一个家庭决定拿出所有积蓄去买房,其余什么出国旅游、避暑度假等等不必要的事,都要暂时缓一缓,勒紧裤腰带先存钱把房子买了再说。
狄先裕叹口气:“好事多磨。”
庞大人面容上也难免露出一些萧索,他自然也是支持收复失地的,但他在格物学堂这事上,已经投入了太多心力了。
当一个人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足足数年时间都为了一个目标而奋斗,但到关键时刻,被绊住了脚,说不定拖久了还会生变,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自然是五味杂陈。
庞大人因此鬓间都多生了些白发。
狄先裕也感觉不得劲,这仗要是打个几年,格物学堂就这么一直拖着?
“说起来主要是还钱的问题吧?毕竟文官又不上战场,总不能维持一个学堂的人手都抽不出来。”狄先裕问。
其实主要还是景泰帝的态度,但牵扯这份态度的,也确实是开支,“你也可以这么简单理解。”
因为要选出真正有格物天赋的人,所以计划中对家境几乎没有要求,学堂会补贴,筛选考核要钱,路费要钱,学习要钱,住宿吃喝都要钱。
这可比一个大案要案攻坚会的几十个人开销大多了。
狄先裕想了想,提出了类似大学生助学贷款的想法。
“……这样压力就小多了吧?其实相当于朝廷不出什么钱,而是让学子们用未来学成后挣的钱养活自己。”狄先裕绞尽脑汁。
庞大人眉头一压,思索片刻,眉心的川字竟舒缓了几分:“早就听闻你在政策方面也有些巧思。”
那双锐利的眼睛看过来,明晃晃写了“暴殄天物”的几个大字。
看得狄先裕只能冲他傻笑。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但总不能跟庞大人说这是上辈子的记忆,他只是拾人牙慧?
庞大人思索一圈,其实现如今国库还是充足的,要不然景泰帝也不会如此气势。
只是打仗这个事,没有人敢打包票说到底花多少银两才够,很可能就在左右战局的关键时刻,差了那么一两个月的物资导致满盘皆输,所以景泰帝现如今对所有耗资大的事,态度都很模棱两可,能拖就拖。
庞大人蹙额:“这想法虽好,但怕是还不够。”他点出关键,“如今这会儿,怕是只有能影响战局的东西,能打动皇上了。”
狄先裕:“……”
皇上之前不是还挺大方的吗?怎么一打仗,整一个变成铁公鸡了?
狄先裕雄赳赳的去,叹着气回。
他待在书房敲脑壳想了一下午。
无果。
他真没有什么有利战局的东西啊!!他一个程序员哪里会打仗?纸上谈兵都不会!看个阅兵都是军事素养杠杠了。
他叹口气,看着看着空空如也的素纸,嘟囔道:
“崽啊,不是爹不帮你,是这铁公鸡的毛也忒难拔了!”
***
千里之外。
有一个扮作乞丐的老男人,趁夜色踉跄跑上山,不断回头向后张望。
停在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观前,用力拍打一座道观的侧门,急切:“静悟!静悟!!”
没太久,侧门打开,出来个道士,上下打量他一番:“出事了?”
又警惕地朝张招身后看,“没带尾巴来吧?”
“应该没。”这乞丐打扮的张招,看到这个道士,才算松了口气,咽了咽口水,才说,被他看管的那个点,不知为什么忽然被发现,里头处理过的孩子全都被穿着官服的人带走。
他后怕的咽了咽口水:“如果不是今天我被怡香楼那勾人的缠住,多留了片刻,现在怕是已经被拿住在大牢里了。”
道士嗤笑:“我一直说你处理孩子的手艺太糙,不是打断手脚,就是戳聋毒哑,迟早要败了行径。”
说着回身关了道门,没什么犹豫领着张招就往山里走,显然不是个正经道士,“你没在那些小鬼多说些什么吧?”
张招身体一颤,也不知是不是被山里夜间凉风吹的,“那肯定不敢,但是那群小鬼肯定要把我败出去了的。”
道士不在意的笑了下,领着他穿过山中一条小道,又换了驴车走了一天,到了一处山寨。
山寨里修了一座座屋子,中心处还是青砖大瓦房,路都是青石铺过的。
有个穿着书生长衫模样的男子坐那儿吃东西。
看到被静悟道士引来的人,头也不抬的吃着面前盘子里烤好的牛肉,吃完后,才放下叉肉刀,书生抬头问:“说说吧,怎么回事?”
“不知怎么就被盯上了。”张招低着头,屏气小声说。
书生用帕子擦手,问:“最近有动作?”
“不敢!绝对不敢!道爷您吩咐了最近安分点,我怎么敢擅自有动作。”张招连忙说。
书生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一会儿,才笑道:“怕什么?没多大点事,你只要听话自然有你的肉吃。吃胖点,再续点胡子,换个地重头再来就是,那些小鬼还不多得是?”
“好好好!”张招连连点头,松了一大口气,显然有了书生的保证,他心里瞬间就踏实了。
“多半是没管好你手下那群小鬼头,老三,把名册拿来,让他认认。”书生剔着牙,随意的说着,“等风声过了,这群残了的小鬼还不是要流落街头,到时候抓回来好好给他们长长教训。”
张招当即振奋:“我这就认!”
他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这口气在道爷这没法发,等他回去了,自然要发泄个痛快。
那群小鬼看来是还没打怕饿怕,竟然敢搞他?
张招不太认字,老三给他念,让他指认。为了避免小鬼逃跑,大多都不是本地的,而是每个小鬼都通过他们调配,送往距离遥远的城池。
孩子很多,还是从各种不同的路子搞来的,其实书生也记不得几个。
但在听到张招说起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却莫名觉得熟悉,这种不妙的感觉,让他轻松的表情一滞。
“等等,就刚刚那个小鬼,从梅济府那边来的那个,在你手下?”书生问。
“是啊。”张招点头。
书生眉头狠狠一拧,厉声问:“他叫什么?”
“叫饿狗。”张招见书生表情,穿着破烂乞丐衣的身体抖了下,有点慌。
书生怒起,一脚正蹬揣中张招的肚子:“谁问你这个,我问他本来的名字!!”
张招捂着肚子蜷缩在地,疼得卷成一只虾:“不不不太清楚,咱不是不让他们喊原本的名字吗?要是死都不忘就毒哑。”
“啊——”被狠狠踩着脸来回碾的张招痛呼一声,惨叫道,“还记得一点,那小鬼来的时候,好像是从刀口手里买来的。”
老三神色一变,连忙去翻前不久派人去查的事,翻得纸张翻飞,抽出一张,看到上面落了狄昭的名字,面色顿时煞白。
“道爷,狄、狄、狄昭。”
他手颤抖得好像吃了筛子,哆哆嗦嗦的把那张纸递给面前的书生。
书生一把抽过来,看到真是大理寺在查的案子,还落了狄昭的名字,瞳孔骤缩。
“收拾细软!!赶紧收拾细软!!”书生嚯的一下暴怒,面若凶煞。
把蜷缩在地的张招踢得滚出一米远。
还没等他收拾好家当,又有一个点的人逃上山来,慌慌张张,宛若看到救星,凄呼:“道爷——道爷——救我!!”
还没等书生变脸,这次就没这么好运了,这人后面是缀着暗中追捕的人的。
看到鱼儿钓出了更大的鱼,一群差役领着一队兵马,兴奋得嗷嗷叫着往上冲,包饺子了!
无独有偶。
正是此时此刻,东边某地,一敞开的衙门,被发现了逃犯踪迹的天煞和无极寻上门了。
当地县令和捕头激动得连忙出来迎接,人啊!!送功劳的好人啊!!
他们眼瞧着京城那头,跟财神爷发金子似的发功劳,正愁搭不上这趟车呢!
谁不知道这功劳不一样?这可是连通京城,甚至可能上达天听的东西,不管什么事能通到上面了,价值就蹭蹭上几个台阶。
又是一群差役眼睛发着光,好像看到的不是嫌犯和线索,而是一个个行走的功劳和赏钱!
分散在四面八方的凶手人心惶惶、四处奔逃,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四方将案子通往大理寺的衙门,也全都摩拳擦掌,精神头十足的盯着驿站从京城来的快信,想要从这一封封卷宗里榨出丰厚的功劳来!
最先感受到这股风的,除了在逃的凶犯之外,就是各地身上背着没破案子的苦命人了。
就好像最先打听到新药动静的,除了研发和医生,就是需要这份药的患者了。
他们闻风而来,口口相传。
许多人并不是不知道大案要案攻坚会的消息,但已经麻木了,或者再也鼓不起勇气花费那样大一笔钱进京。
他们急忙忙求到衙门,又或者急忙忙托人问,现在再去京城还来不来得及。
随着攻坚会逐渐进入尾声,各地案犯闻风丧胆,鸣冤者闻讯而来,狄松实请功的折子,也如他承诺的那般递了上去。
听到从大理寺扩散出去的消息,这日要上朝的官员,在宫外就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破了这么多案子?”
“听说那个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紫河车案也破了,真的假的?”
“我倒是听说狄昭顺着一个案子,捣毁了一个残害孩子的山寨窝,救回了好多可怜孩子,不是断腿就是耳聋,好多丢了孩子的全都疯了一样跑去认人了,这么多孩子,后头不好处理啊!”
这些事也都是最近两天才传起来的,听着就十分骇人。
但其实也不无道理。
如果一个凶手只行凶一次,大概率是做不到凶恶程度让人惊骇的,是随着手法逐渐熟练,心理逐渐变态,技术逐渐进步,才会进化出一些新鲜的东西。
如此一来,拔萝卜带出泥都是很自然的事。
狄松实被围着打听,只道:“若诸位对案情感兴趣,可以等大理寺的结案告示,或者去刑部调复核卷宗。此次攻坚会确实战绩累累,是此次参会者不分昼夜、不计得失共同努力的结果,有好几人都表现十分出色,破掉了数起让人触目惊心的凶案。”
要为大家请功,狄松实自然要先放出风声来,铺垫铺垫,免得在大殿上多生事端。
许多小案子大家是不知道的,但有些太过凶残的案子,传入京城是无法避免的,大家多少都有些印象。
听到那些鬼哭神惊的案子被破获,记忆翻涌,一时有些默然。
“不过是把一些人集中起来,效果竟然这么好?”
“今年与去年有什么不同?”
“我记得狄昭去年没参加吧?他是不是破了最多的案子?那个端掉毒害孩子窝的凶手面容,一听就是他捏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