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所有学子都下意识地紧绷了神经,忍不住想要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来。
狄昭放下教材,先照例介绍了一下自己。
又带着点摸底的想法,让大家都做做自我介绍,他看着下方问:“谁先来?”
教舍里顿时出现一阵骚乱。
相比见到心中憧憬的人,能在对方面前表现一下自己,显然更让人激动。
“我能分清村里所有羊的脚印,哪一只走丢了我都清清楚楚!在足迹学上一贯优秀!”有个放羊的小黑娃兴奋地站起来说。
“我娘是当地最好的绣娘,我从小就会分辨旁人分辨不出来的颜色,还能很快记住各种绣样,学血迹学、指印学、犯罪画像学的夫子都夸过我聪慧有灵气!”一个明显白皙秀气一点的小少年骄傲地说。
……
狄昭昭听了一圈,还时不时地校考两句,感觉心里有了底。
确实都是精心挑选来的好苗子,或许过程中有浑水摸鱼,或者走关系的,但是都被严格的章程查出来退回去了。
狄昭心中欣喜,这样一批人若真的都学出来了,再按照规划分配到各地,和捕头一样,任一个“勘察”的编制,日后各地衙门也算有定海神针了。
欣喜之下,狄昭就答应了大家好奇想“开开眼”的想法,小小露了一手,展现了一下教材里描述的最高水平。
班里人学这个,自己的脚印算是人手一个了,要么带在身上琢磨,要么夹在自己的书里,这会儿拿出来,好友之间交换一下,顺序乱了,就是现成的题。
这对学子们来说,是看到教材,或者听李当勇讲时都会忍不住发出惊呼的内容,毕竟才初学。
但对现在的狄昭来说,完整的、印在纸上的清晰足迹,既没有现场各种地质的影响,也没有各种运动发力带来的不规则变化,更没有各种年龄段长年受不同工种影响带来的特殊点,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甚至本人就在现场,还刚刚站起来做过自我介绍。
狄昭看完足迹,简单分析一下,甚至就能当场把人给找出来,就跟玩连连看一样。
“奥奥奥!这个身高判断的好准!”
“李涛你去你去,你手里那个脚印最难了!”
“真的!为什么连小胖胖一圈都能看出来,小胖的脚还是小的!”
一群学子都兴奋得快要疯掉了,他们竟然真的要学这么厉害的本事!各种起哄声,激动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成功勾起大家兴趣的狄昭昭心情更好了,他严肃的表情都缓和了几分:“好了,都回各自的位置坐好,该上课了。”
学子们虽然都还处于激动的情绪里,难以平复,但都努力控制着自己,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端正坐好。
几乎都是眼眸锃亮,带着兴奋和崇拜看向前方的狄昭。
因为是第一节课,担心出岔子一直没走的李当勇:“……”
看到这群傻孩子的笑容,他有点怜惜的想,也不知道等会还有几个能笑出来?
狄昭昭讲起课来,其实还蛮有条理的,声音也不疾不徐,如果是讲话本,只需要稍微带一点点感情,怕是能听得一群人欲罢不能,抓心挠肝地想听后面的情节。
只可惜。
他讲的不是话本,而是硬邦邦,冰凉凉的技术。
讲得人心都哇哇凉透了。
随着狄昭昭讲得越来越投入,逐渐有人眼睛里失去光芒,脑袋开始像浆糊一样凝固,难以转动。
哪里明显不同了,好像都看起来差不多啊?
等等,怎么就直接看案子了,还没学懂来着!
刚刚讲过吗?这两种脚印难道是一个情况吗?
……
看到一溜溜茫然发直的眼神,偷偷摸过来看格物学堂情况的咸鱼,心里默默念了句:
死道友不死贫道,阿门!
最起码比他连猪圈里的猪都分不清楚的好,努努力,咬咬牙,还是能挺过这波摧残的!
狄先裕又饶有兴致地逛了一圈学堂,逐一扫过那些年轻人朝气蓬勃的面庞,感觉非常好!
哪里好呢?他才不会承认是那种看到新生汗流浃背的军训,然后自己可以拿着跟冰棍路过的快乐呢!哈哈哈~
远方,逐渐升起的太阳落下一缕缕璀璨的阳光,斜斜的笼罩这座新生的格物学堂,照亮出一片暖融融且充满朝气的金色希望。
***
冬日落雪,年关将近。
到处都是一片白皑皑、又红彤彤的喜庆景象。
狄昭从高大的白色骏马上一跃而下,他摸了摸马的鬃毛,又将缰绳递给牵马随侍:“天冷了,上好的草料难觅,我托人从南边运了一批回来,给糖云备好,分一批送去云将军府。”
他大跨步往里走,很快走进居住多年的二房小院。
如今院子里仆从来往,正在收拾家当和行李,狄家准备搬迁了,搬到修缮好的侯府宅邸。
有嬷嬷正在指挥,见狄昭进来,忙向他行了个礼,抱歉说,“这两日院中难免有些乱,还望小郎君多担待。”
“无事。”狄昭挥挥手,朝着娘亲书房快步走去,身后的宽大银白披风,都在疾步中被风吹起。
顾筠正在品茶,且听着人汇报家中库房情况,见狄昭这大冬天的,忙活出一身热气,热乎得面色红润,还神采奕奕的模样,笑道:“看来玩得很开心?”
狄昭眼神有点躲闪,“云翎冉开春就要奔赴边关了,我陪她多练练。”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子虽也有些武艺,但距离上战场恐怕还差些水平。
顾筠轻笑了下,打趣道:“你可别把人家水平给陪差了。”
“娘!”狄昭昭喊了声,气势又在对上顾筠笑目时弱了下去,只嘟囔,“马术和弓术总也要练习。”
顾筠也不点破这点,又好奇打听:“你前两天下衙后晚归,也和人小姑娘去玩了?”
最近总是不见人影,当娘的难免看出点端倪。
“嗯,”狄昭昭小声,只是声音难免藏着点傻乐,“去希沙湖玩了会儿冰刀,我休沐了也带娘和家里人去玩,可好玩了。”
顾筠见他这傻乎乎的模样,不免噗嗤笑出声:“京城有新玩意,你这个天天上职的,还能比得过你爹?他早就带我去玩过了。”
狄昭如遭雷击。
居然不带他!!
又聊了好一会儿,看狄昭这副青涩的模样,顾筠压住嘴角的笑意,问:“好了,别绕圈子了。”
狄昭昭一下坐直,黑亮亮的眼神看向顾筠。
即使现在凌厉的面庞掩住了许多表情,但顾筠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儿时熟悉的影子,就好像在脆声说:“娘,你肯定知道我想要什么的吧!”
“你真想好了?若娘去帮你提了亲,可就不能反悔了。”顾筠确定道。
狄昭昭忙点头,声音都满是期待和郑重,他保证说:“我想好了,我肯定会像爹爹待娘一样,好好待她的。”
闻言,顾筠都有一瞬间恍然。
她年少时出嫁,甚至都没能有和夫君提前相处的时光,只知道是个还没玩醒的嫡次子,虽爱玩了些,但性子总归是好的,也从不流连烟花之地。
她也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决心,带着一身在泥泞里练就的本事出嫁。想着凭她的本事,定能把日子过好,把持好后院,早点生下个孩子,日子就安稳了。
只是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哪里还记得当初是什么心情?只记得那张冲他耍赖、讨吃、大笑,逗她开怀的笑颜,只记得父子俩撒欢逗趣,让她头痛的无奈。
年少时的算计、委屈和苦楚,好像都恍如隔世了。
她看向狄昭那双清澈黑亮的眼睛,还有通身浩然正气,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会有姑娘家如此热烈赤诚的追求了。
她从不后悔嫁与夫君。
若是她回到少女时期,早早知晓这世上有夫君这样的人,能敬她爱她,让她如此轻松自由、带她享受天底下所有沸腾的喜乐,她必然跨越屡变星霜,也想再次与夫君相识相知。
“翎姐儿一向是个果断勇敢的。”顾筠不由赞了一句,同为女子,知道这世道对女子的苛待,若易地而处,她怕是也会觉得昭哥儿璀璨如星辰,堪为良人。
狄昭昭没发现娘亲这一瞬间的恍神,忙点头接道:“当然了,她自小就是敢想敢做,性烈如火的姑娘!”
顾筠瞅他一眼,“傻样。”
“哪有?”狄昭昭有点不服气,但还要拜托娘亲去提亲,只能委屈巴巴地伏小做低。
故作夸张的表情,逗得顾筠乐呵呵地发笑。
***
颖悟侯府。
这个国公规制的府邸,精心修了好些年。
如今即使是冬时吉日搬进来,也感觉处处景致美如画。
虽说没有春秋的浓艳,但是屋檐、假山、枝头上的积雪,仍旧点缀出独有的冬日雪景,让人身心随皑皑白雪宁静。
因为搬家人手略不足,来不及精细的扫雪,反而让整座侯府盖上了一层细密柔软如云的白雪,有种雪后皑皑古城的惊艳和壮丽。
如此静谧的宅邸中,有一处袅袅炊烟倒显得独特。
顺着软软飘起的一缕缕白雾看去,竟然有盛开的冬日红梅,白雪衬着星星点点地盛放梅花,让人不禁想到傲雪凌霜,格外清冽。
如此雅宅,如今静谧、意境十足的美景,或许本该一直这么宁静宜人。
但狄先裕出现,就打破了这种宁静,这人影一跳出来,整个宅邸都好像热闹起来。
咸鱼急吼吼地冲进来,那又欢又密的声音嗷嗷地往外冒。
“快快快!!”
“快进来关门,好家伙,这风呼啦啦地往我脖子里钻。”
“我都说砌一个炕,咱们全家坐在炕上吃锅子,边吃边守夜,多暖和!!你们非不同意,说什么不成体统,体统哪有舒服重要?”
全家:“……”
想到一家人窝在一张大炕上吃锅子,还是不由额冒黑线。
“多烧几个暖盆就是了。”徐氏吩咐人再添两个暖炉,让屋子里热乎些。
像是狄昭昭这样身体强健,火力旺的小子,进屋来都还有点热:“我坐靠近门口的位置,透透风。”
狄先裕震声:“这么冷的天,透什么透!!大过年的生病了怎么办?”
还顺手裹了裹身上的毛皮,然后往桌子最靠近里面的位置一钻。
狄先青笑着也坐到里面:“二郎是自幼怕冷了些,等会吃些锅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