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靠分析推理破案的弊端了。
你猜你的,你推理你的,即使听起来再真、再有道理,疑犯咬死了不承认,若你证据不够多不够硬,你还真拿他没办法。
要不然,就是屈打成招,按律那是要仗三十的,若是故意让人顶了死刑,轻则丢了官职成白身,重则流放。
若不是律令在这儿镇压着,指不定前几次酒楼纵火案迟迟破不了,就有人顶不住压力,找个人来顶罪结案了。
故而狄昭昭这种每次都能直指嫌犯,把人牢牢钉死的直接证据,便显得愈发犀利,越发可贵。
大家看天虹显微灯的目光,都愈发热切了,活像是饿了十天的人,看到了一只肥润的烧鸡。
大家看狄先裕的眼神,也更崇拜、更尊敬了。
狄先裕:“……”
被一群乌泱泱的壮汉包围,然后用如此热切的眼神盯着,咸鱼瞬间不淡定了。
心慌!
他一慌,脸就一僵,脑袋也有点空白,原本准备的说辞竟都忘了!
他下意识道:“昭哥儿,你来说紫霸王有什么好处。”
所有差役:!!!
怎么还带点名提问的?
而且狄先裕因为紧张脸有点僵,看起来还真有点板着脸的严肃,再一提问,活脱脱一严肃夫子形象。
这批差役,没能走科举路,儿时大多都留下过学堂夫子点名提问的阴影。
这下,瞬间绷直了身体,连小话都不敢讲了,就瞪大了眼睛认真听,认真看,生怕等会儿点到自己!
反而是被问的狄昭昭不怕,乖巧地小跑过来当助教,指着墙上的七彩光说:“你们看,紫霸王就是紫光边上的光,虽然咱们看不见,但是它特别厉害,许多指印被它一照,都会发出荧光……”
狄昭昭有过之前“壮汉围桌”的经验,这下倒是一点也不紧张,小小人儿站在墙边,面对一群人,讲得还有模有样的。
人群中顿时发出“哦”“哦”的了然声音,又或者是惊呼。
狄昭昭一喜,骄傲挺起小胸膛,他果然超会当夫子的!
教什么大家都能懂。
狄先裕也松了口气,勉强又支棱起来,继续往下讲。
他其实对光学原理,和各种光的特性,真记不得什么了,只有讲操作还算得心应手。
接下来,他时而操作一下,一有卡顿,或者感觉不妙,他就假装考问儿子。
学的就是狄松实每次考校他时的模样!
“昭哥儿你说说不同颜色的光有什么区别,分别适应在什么材质上用?”
“昭哥儿你说,这种室内没阳光的情况怎么办?”
……
小孩也感觉爹爹怪怪的,但是没觉得爹爹是心虚,反而觉得爹爹是还在生气,愈发可爱乖巧,冲爹爹露出讨好的笑容。
狄先裕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时而还特别贴心地主动帮忙。
比如哒哒哒地跑到旁边,借了某间衙署公房旁边挂的辟邪、照妖、迷信、安心等功能为一体的大铜镜。
“如果房间里没有光,这种镜子就很好用的。”小孩卖力地举着大铜镜,哼哧哼哧地各个角度跑,边跑边解释:“你们看,这个角度特别方便,可以从低处直接反射到……”
狄昭昭越卖力。
狄先裕越轻松。
他甚至看着一群听得一愣一愣的差役,有点乐呵呵地想,看吧,这么多东西都是狄昭昭自己叭叭叭讲出来的,这样能说明狄昭昭的厉害了吧?
他可就讲了点傻瓜式操作,精髓全都是昭哥儿讲的!
总不能还把事情都往他身上推吧?
不过事情还真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大伙确实都听得一愣一愣,听得肃然起敬!
甚至在这种不断提问的环境中,有点紧张。
不仅完全不敢讲小话,还整个人绷起来,注意力高度集中,一脸严肃地学着,生怕狄先裕觉得他们学会了,然后开始朝他们提问!
虽然狄先裕全程什么干货都没有讲,只有傻瓜式操作。
但是吧,这一点也没影响狄先裕在大伙眼中的形象和地位。
在旁人看来,这样使唤小昭昭,这样不断严肃地考问,完全是“弟子服其劳”,更是“严师出高徒”
这恰恰说明,小昭昭是狄先裕教出来的!
如果没点硬功夫、真本事,他们已经觉得厉害得不行的小郎君,能这么听话又服气?
大理寺本就有狄先裕的传说。
经过这场狄先裕十分满意的摸鱼式培训后,传说又升级了!
口口相传中,细节逐渐模糊变形,大家代入的主观感受越来越重,传言愈发夸张。
到后来。
甚至连狄先裕抢小孩糖葫芦,这种一开始令所有人唾弃的行为,都在不断变化的传言中,变成了——
——狄先裕不满意小昭昭只破了三桩案子,觉得没学好,没认真学,没学到他的真本事,故而生气,罚没了小孩的零嘴。
有那时在场的差役,颇为犹豫地说:“小郎君当时看起来可馋了。”他看着都不忍心。
“那不正好说明他严厉吗?!”
“这也太严厉了,这可是三桩旧案,竟然还不满意。”
“要不怎么能教出狄昭昭这般厉害的小孩?严师出高徒,要求高才是正常的。”
“这么说……好像也是?”连当时在场亲眼看到当爹抢孩子糖葫芦的差役,都被带跑偏了。
即使是早已探过狄先裕底的陶老,手里拿着狄寺丞给他送来的文章,看到里面关于磁石如何应用的想法,再听到满大理寺的传言,都开始忍不住怀疑起来。
当初狄先裕在他面前,装出的那副紧张、不断往吃和玩上引导的面孔,多半也是在藏拙吧?
他竟然没看出来!
在大理寺里,狄昭昭的能力看得见、摸得着,有具体案子来量化,倒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反而是语焉不详、每次都“努力藏拙”的狄先裕,在不断的猜测和崇拜的想象中,愈发带有神秘色彩。
狄先裕:???
什么叫努力藏拙?这绝对是诬蔑!诬蔑!
***
幸好狄先裕暂时还不知道大理寺的传言,要不肯定没法一身轻松地、兴高采烈庆祝自己解放!
“咱老百姓今儿真啊真高兴~”
狄昭昭也高兴,今天破了三个案子,找出来了两个大坏蛋,还尝到了一颗特别好吃的糖葫芦,稚嫩的小嗓音也跟着哼唱:“咱小百姓今儿……”
他牵着爹爹的大手,一蹦一跳地走。
回到了家。
狄先裕还用特别炫耀的口气,跟顾筠分享:“我可是只给他吃了一颗,圆满完成任务!你没看昭哥儿那小馋猫的表情,真是太可爱了哈哈哈……”
顾筠:“……”
每次她觉得夫君已经很不靠谱的时候,总是能冒出更不靠谱的事来。
说好的2/3,竟然三串只给小孩留了一颗?!
当晚。
狄先裕手捂着脸,眼泪汪汪地抱紧媳妇,哭丧道:“娘子,我牙疼呜——”
“活该。”心疼儿子的顾筠翻身继续睡觉。
隔壁房间的狄昭昭。
正从宝箱里翻出自己的日记本,小脸认真的写到:
【今天从王寺丞那里赚到了三根超好吃的糖葫芦,一开始……爹爹好厉害呀,居然一口气吃三串糖葫芦都不会牙疼!】
【大人真好,什么时候能长大呀,这样就可以每天吃三串糖葫芦,边吃糖葫芦边抓坏人啦~】
写完日记,狄昭昭带着美好的愿望,香喷喷地睡着了,梦里都是超好吃的糖葫芦,还有那份酸甜可口的滋味。
圆润可爱的小蘑菇贴着小孩睡,九宫格面板下的最后三块,也有两块逐渐显露出鲜艳浓烈的油画棒颜色来。
***
姜府。
姜禄甫坐于主位,儿子姜琛、弟子井定都在。
姜琛和井定二人,一人在兵部任职、一人在工部任职,上次两人同来找姜禄甫,便是为了“天罡破阵椎”一事。
虽是技术上的意外,但总归是出了岔子,两人不免担忧,来请教姜禄甫。毕竟这事往小了说是技术意外,往大了盖帽子,通敌的罪名也都能盖上。
姜禄甫毕竟是前太子太傅,对皇上的想法和态度,还是有发言权的。
姜禄甫那日便言:“倒也不必太过忧心,皇上重实干,看中能臣,旁的都是细枝末节,不过一次失误,不至于损了前程。”
更别说前期提出要做这个“天罡破阵椎”的时候,旁人要么推辞,要么直言自己无法,只有井定一人站出来扛起这个差事。
有能力扛事的人,是当今最看重的,萧徽便是最典型的例子。
井定二人这才放心下来,还抽出点时间陪着姜禄甫赏那幅卧莲图,聊了几句才离开。
只是没想到,如今师徒父子三人重聚一堂,竟还是为了同一件事。
狄昭昭还记得姜府的小蚂蚁,他乌眸亮晶晶地跟着爹和祖父进了姜府,脆声见礼道:“姜公安!”
小昭昭兴奋地想,等大人聊天讲正事的时候,他就可以去找小蚂蚁玩啦~
小孩腰间挂坠漂亮鲜艳,乍一看,犹如鲜艳花叶中藏着一朵清雅莲花,一身喜庆的红色衣服,衬得白白嫩嫩的小孩,活像是年画里的童子似的。
笑得可爱极了,看着就觉得鲜活的朝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