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还敢说什么不懂这个,就不敢砍人?”
那师爷拿起来,瞅了一眼略微有些傻眼。
其实也只是略略识字,没太读过书的师爷努力念道:“挥动之初,血滴垂落邻上,成垂之角。挥速愈疾,血滴愈远,以锐之角击于物表,遂成椭圆之斑……”
这啥?
一脸懵逼,对上一脸懵逼。
整个山寨里的糙汉子面面相觑,全是满脸懵逼。
有黑脸山匪凑过来一看:“老大,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文绉绉的,不得劲啊!”
这个黑脸山匪说着,就从裤腰带里也掏出一本,上面赫然直白的写着《砍人分析》:“你们瞧我这个,这个好懂。”
这显然是狄昭昭送给祖父的那个版本。
师爷凑过来一看,直接看到清晰明了的“在刚刚开始挥动的时候,血滴会以直角洒落在……挥动的速度越快,血滴会被甩的越远……”
同样一句话,好懂多了!
不仅如此,还有生动形象的“小蝌蚪”之类的形容。
师爷顿时来精神了,把书翻过来看书皮:“这个得劲儿,还叫《砍人分析》!老大你从哪里弄来的那个文绉绉的东西,怕不是被人给骗了?”
那大当家骂骂咧咧几句,又和一群山匪凑过来一起看。
“赶紧讲讲,这到底是个啥玩意?”
因为朝廷都宣布这是对的,还说以后会并入勘察法条,甚至有小道消息传言,很多官员都因为太真被吓傻了!
所以这些个山匪倒是没质疑,只顺着小册子的思路想。
配上小昭昭那孩童般简单形象的易懂文字,再去看对应火柴人砍人落下来的“血迹”
顺着一想,哦豁,好像还真是!
劫道时凶狠的大当家,这会儿都不免有点神情恍惚:“这是砍过多少人,才能悟出来的道理?”
他砍了这么多人,都还没发现这些!
师爷似乎被提醒,也有些惊骇,不敢相信地学舌道:“这到底是砍过多少人?”
山匪们相互看看,都觉得后脖颈有点发凉,还毛毛的。
在京城内,也有一批对物理的力量一无所知,觉得这册子是砍出来的人,正凑在一起,看这本名为《砍人分析》的小册子。
没错,最终流传开来的,还是狄昭昭版的《砍人分析》,并且以巨大的优势,压倒性地赢过了《血迹受力分析》这个文绉绉的版本。
也许唯有在法条、公文方面,《血迹受力分析》这个版本,才能获得独特的优势。
而京城内凑在一起看这本小册子的,正是京城许多赌坊、青楼等养的打手。
他们有的负责讨账、有的负责驱逐闹事的人,还有的……总之都是一群靠“砍人”吃饭的。
“这可怎么办?”
“咱以后砍人,不会被一逮一个准吧?”
其实对这本小册子,最恐惧的,也就是他们这种“坐地户”了。
相比山匪还有个山可以逃,大不了远走高飞,他们这种当地的,被某个赌坊、青楼长期雇的打手,可没地方给他们逃!
即使嘴上逞凶赌狠的说“大不了一走了之,有血就能抓我不成?”
但又有多少人,真的能果断地抛下田地、房子、家里人、多年结交的朋友,一走了之。
背井离乡不说,没有路引、甚至没有户籍,岂不是只能落草为寇,从此颠沛流离?
“可不见血,咱咋办事?”
靠恶和狠生存的打手们、收账的,心里慌慌的。
“是啊,不见血还叫砍人吗?那以后谁还怕我们?”
蹲在角落里嘀咕的打手们,忽然听到不远处惨叫和暴喝。
抬眼一看,是他们兄弟正在干活!眼瞧着就要拿刀了!
立马有同村出来的相熟打手,发出一声惨叫:“狗剩你砍人注意着点,别见血!!!”
“不见血还怎么砍人,那还叫砍人吗?!!”
这声惨叫,吸引了二楼靠近这边一间包房的客人,年轻的面庞从窗户处探出头看,好奇往下看,同时大喝:
“不要砍人!砍赢蹲大狱,砍输见阎王!!”
这年轻声音所喊,正是《砍人分析》扉页所写的内容。
如平地一声惊雷,把打手们都劈得不轻。
听听这话说的,怎么感觉不管砍不砍,他们都像是傻子?
***
暴凭江此刻,也拿着换了封皮的小册子,在血泊附近使劲儿瞅,那眼神,就跟要撕碎了人一样。
短短几天时间,他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心力憔悴,愁得不行。
那些来自其中一方的尸体,都是些无人认的,仵作倒是从伤口看出了些东西,但伤口都来自最寻常的武器,刀刀致命。死亡时间这些其它的,他比仵作知道的还准。
那日人证,都跑得精光,也极为难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也惊恐地摇头,死咬说自己没看见什么。显然不想掺和进这种凶残的事来。
偏偏他整顿了好几遍,也没查出城门处有问题。
那问题来了,那伙砍人赢了的一方,迅速消失无踪,人呢?
总不能插着翅膀飞了吧?
焦头烂额的暴凭江,都止不住暴躁地亲自来看这个血拼现场。
他边看边骂,脸色实在是又臭又恐怖,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神一对上,只让人感觉头皮快要炸了。
有个兵马司的小卒,紧张地吞了吞唾沫,小声说:“暴指挥,我听说大理寺有能人,能通过脚印看身高,有个具体到4.5尺的案子,还能看出左撇子!”
同样顶不住暴凭江恐怖视线和压力的随侍,也小声附和道:“我也听说,前阵子那个游园会上,还有人说狄寺丞开了天眼。”
“要不……”
暴凭江眼神扫过来,凶得活像是要把人生撕了。
第46章 爹爹教我写话本
暴凭江站在干涸的血泊边, 身材高大,面庞硬朗,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反而积累出逼人的威压。
在血泊边黑沉着脸踱步,犹如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暴怒雄狮,令周围的人都噤若寒蝉,生怕被雄狮盯上,被撕咬成碎片。
兵马司小卒只感觉自己腿肚子都在打颤,随侍也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最近兵马司内部一道道的清查,一遍遍的清扫,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顶头上司兵马司指挥使心情糟糕, 可想而知底下人的日子不好过。
若不是实在有点扛不住了,两人也不会壮起胆子说这话。
要知道,从来只有大理寺求他们兵马司的份!
尽管大理寺和兵马司, 并没有任何上下级关系。但大理寺在兵马司的人面前, 总是没那么硬气。
首先, 兵马司人马众多,而大理寺上上下下加起来, 也不过几百人手,这就是一层天然的傲气。
其次, 为了破案, 大理寺总有要求兵马司帮忙的时候, 譬如大搜查,譬如城门关口戒备, 比如追击出城逃犯。
细数之下, 原因还有种种, 但兵马司平日里更傲气些,长期属于被求助、被请托的那一方,是不争的事实。
见气氛凝滞。
随侍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缓和道:“暴指挥,咱和大理寺也是有些交情的。”
为了让场面好看些,他愣是把那股平日里的傲气,人精地扯平成了“兄弟单位”,还带互帮互助的那种:
“年初的时候,狄寺丞不还请托我们帮忙戒严城门、搜查马车,排查人贩子吗?咱们这也算是互帮互助。”
暴凭江对他说:“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是葛柴之前守城门时交到的大理寺友人提点的。”随侍赶紧使了个眼色,那名叫葛柴的兵马司小卒上前。
即使额头冒汗,葛柴也把事情讲清楚了,是他结交的一位大理寺友人,见他最近焦躁忙碌,听他诉了苦,便隐晦的提点他大理寺有此能人。
暴指挥没让他俩滚蛋,就说明这事有谱!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暴凭江问:“可知此人是谁?”
“这个……属下不知,”葛柴忐忑地解释,“大理寺内有禁令,4.5尺这个身高,还有左撇子的事,也是我去搜集了大理寺张贴的公告,又多打听了几个人才确定的。”
暴凭江面无表情。
他觉得这事很是蹊跷、很是离谱。
没抓到人,就知道嫌犯多高?就知道嫌犯是左撇子?
那狄寺丞又不是神仙下凡,也没长三头六臂,还真能长天眼了不成?
可偏偏这么离谱蹊跷的事,还真的发生了。葛柴所言真假且不提,盛家游园会三个时辰把人捉拿归案,这事他也略有耳闻。
和他手上这本小册子,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葛柴声音有点弱,但充满了诱惑:“要是咱们能得到这伙人的一些特征,比如大高个,比如左撇子,比如腿受伤了,也能好找些不是?万一呢?”
其实这事,由目睹的人来提供线索是最好的。
可偏偏这条巷子僻静,但出口热闹,巷口处一声尖锐高亢的“啊”,吓得巷口附近来往的人乱成一团,可谓人仰马翻,恐作鸟兽散。
只余下掀翻的摊位,掉落在地被踩踏的菜篮,碎裂的鸡蛋……
等巡尉赶来时,哪还有什么人证?勉强找到,也都满脸煞白,惊恐摇头说什么也没看见。
暴凭江神色定定,看不出太多变化:“你想说什么?”
他怎么可能不懂手下人想说什么?只是有些扯不下面子。
随侍适时地递上去一个台阶:“所以属下想,要是能请这位大理寺的能人,帮咱们看看就好了。”他谄笑,“都是为朝廷效力不是,哪分什么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