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继续说下去露馅,周全才没再继续跟徐父唠嗑,转头游说其他职工去了。
厂里答应和他签保岗协议是有条件的——得帮厂里留一批愿意出钱帮厂里渡难关的冤大头。完不成或完成得差,保岗协议还不一定生效。
他这两天费尽口舌,才说服了零星几个人没来签字,离厂里交给他的留人指标远得很呢。
周全才走后,排在徐父后头的职工问道:“老徐,你刚说的留下没保障啥意思?不是说借五万给厂里,就能保住岗位吗?”
徐父当然不可能出卖闺女,他用自己理解的意思说给对方听:“听说咱们这片区的铁矿挖得差不多了,厂里不需要这么多职工才让我们下岗的,不是什么改制。我寻思那留下能有啥保障?铁矿迟早会挖完,到时候人人都得下岗。既然早晚要下岗,倒不如现在就认命,领了补偿金去外头寻寻机会。”
“老徐你这话说得太对了!我其实早些时候也听说过一点风声,可老周跟我说,厂子是因为改制的原因,一时半会遇到了点困难,等挺过难关,还是会好起来的。到时候留下的都是骨干……要不是我媳妇生孩子要用到钱,早就信他的留下了。”
徐父砸吧了一下嘴:“老周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我回头想想,他又不是厂领导,他的保证能有啥用?”
“对啊!老周又不是厂领导,他的话能信吗?幸好家里用钱紧张来签字了,要是真信了他,回头两头落不着好。”
“这时候多亏我媳妇目光短,只想拿到现钱,才逼我来签字。”
“看来这个时候还是没钱好,拿了就跑。”
“哈哈哈!”
排成长队的职工像接龙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表示还是领钱好,留下的话不仅两万块看不到,还得倒贴三万进去,问题是过不多久还得下岗。到那时候,贴进去的钱能不能拿回来都不好说。
周全才好不容易游说了几个,出去撒了泡尿、抽了根烟,回来想赶在职工签字前再游说一拨,抬头就看到刚答应了他的职工又在队伍里了,说是后悔了,还是领钱下岗吧。
“……”
他懵了:咋回事?
徐伍一一看不对,老周不会找他算账吧?
赶紧签完字、领了钱走人。
哦不对!忘了找厂办同志打听房改房的事了。
徐茵走进来时,见她爹已经签完字、领了钱,正跟厂办的一个小年轻低声说着什么,她走过去,手一伸:“爸,钱呢?”
徐父:“……”
败家孩子!
让你爹我多拿会儿怎么了?我又不是你妈,钱在我兜里又不会飞去丈母娘家。
心里这么想,但手还是老实地伸进裤兜,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到闺女手里。
旁边的职工看到了,打趣地问:“老徐,怎的你家管钱的换人了?不是你媳妇改成你闺女了?”
“是啊,茵茵说以后她当家。”
“……”
“……”
“……”
徐父压着嗓门对闺女说起房子的事:“茵茵,你猜得没错,刚我问小何了,他说现在是有这么个政策,因为刚下发,厂领导还在讨论怎么实施。他刚去请示厂长了,厂长很高兴,说咱家要是第一个配合厂里买房,一准给咱们留间朝南带阳台的。”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把手续办了吧。”
现在花两万买两间房,过几年拆迁换六套,上哪儿找回报率这么高的投资去?
两万块领到手还没捂热,就换了两间房。
徐父想等其他职工腾出来以后换两间朝南带阳台的。
他们现下住的这间是朝北的,就一个窗户,没阳台,晒个衣服得抱去楼顶平台,遇到雨天只能晾在阴暗的楼道里。
麻烦就算了,关键终年不见阳光,收拾得再干净也总能闻到一股霉味。他媳妇三天两头埋怨,怪他当初手气不好,抽到个朝北的房子,念叨得他耳朵都起老茧了。
这次要是能换个朝南带阳台的,他媳妇想来不会再念叨了吧。
徐茵则是想看看有没有二居室、三居室的套房,筒子楼里的单间,住着太没隐私了,宁可补点钱换一套大点的套房,反正到时候拆迁是按面积算的。
爷俩交完钱、收妥回头办产权证的凭据,带着笑从财务室出来,看愣了一众签字领钱的职工。
“老徐,听小何说你们把住的房子买下来了?厂里又没催咱们搬走,你花这冤枉钱干啥?”
这人的想法跟午饭前的徐父一毛一样。
徐父刚被厂领导夸奖有觉悟,正高兴着呢,乐呵呵地说:“下了岗就不是厂里的职工了,还占着厂里分配的宿舍过意不去,这不正好领了一笔补偿金,干脆买下来了。”
“那也没必要买两间啊,听小何说要九千五一间呢,买两间两万块没了,接下来你们什么打算啊?”
对啊,接下来什么打算?
徐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午饭的时候被闺女一通洗脑,碗筷一搁,就热火朝天地跑来排队领钱买房,忘了下岗后没了稳定的收入来源怎么办了。
他沮丧着脸看向徐茵:“闺女,你说今后都你当家的,这下就剩一千块了,还当不?”
徐茵忍不住想笑,她爹真是个耙耳朵,谁给他洗脑就信谁。
“当!交给我!”
徐父眼睛一亮:“你是不是想到赚钱的法子了?”
“差不多。”
“走走走,事情办完回家了!”
徐父迫切地想知道闺女找着啥营生了,催着她回家细说去。
其他职工看得一愣一愣的:
老徐真让假小子闺女当家了?
疯了吧!
第1195章 九零年代对照组(5)
“闺女,你说的营生是啥?”
一到家,徐父探头看了眼楼道,确定这会儿没人经过,赶紧把门关上,迫不及待地问道。
“爸,你别急,咱坐下来慢慢唠。”
徐茵晃了晃热水瓶,瓶底还有点水,给自己和徐父倒了一碗。
家里倒也不是没杯子,徐伍一在厂里的工作表现还可以,时而能捧个搪瓷杯、保温杯之类的小奖品回来。
但马春芳嫌杯子占地方,坚持用饭碗接水喝。这些全新的杯子,不是被她拿去走人情关系,就是送给了自己的弟弟。
徐父也渴了,接过碗一口气喝掉半碗水,抹了抹嘴角,等闺女开说。
徐茵喝了水解了渴,不再吊她爹胃口:“爸,其实很简单,就是买个炉子卖烧饼,一千块当启动资金足够了。”
“烧饼?这能有什么生意?食堂早上也有烧饼,没几个人买。大家都喜欢吃蒸饺、馄饨、小笼包。”
徐茵神秘一笑:“我这个烧饼,不是普通烧饼,是让人排队都想买来吃的烧饼!”
“……”
排队买烧饼?
徐父想象不出来。
他见过排队买肉、排队买煤、排队买便宜水果的……唯独没见过排队买烧饼的。
“闺女啊,想不出做啥营生咱可以慢慢想,我和你妈可以上别的厂问问,看有没有临时工的活给我们做。实在不行,扫大街的活总没人跟我抢。这一千块,省吃俭用撑个一年半载没问题,这烧饼摊要不还是……”
“爸,我去准备点材料,今晚可能来不及,明儿给你尝尝我做的烧饼。”
徐父:“……”
他还没说完呢!
徐茵出了门,径直去了附近的杂货铺。
“不锈钢桶?没有,要不看看白铁皮桶,这个有大小号,最大的跟柴油桶一个尺码。”
杂货铺老板给徐茵介绍了一款便宜又好用的白铁皮桶。
徐茵一看最大号的白铁皮桶也要两百多,那同等大小的不锈钢桶,还不一定买得起,也就不去别家看了,在这儿买了个白铁皮桶。
“我要最大号。”
“好嘞,加两块钱可以送货。”
“不用。”
徐茵付了钱,转身拎起老板需要费点劲从仓库提出来的铁皮桶走了。
店老板:“……”
倒也不是说他很想赚那两块送货费,但单手拎起他需要双手提或抱的铁皮桶、走得还那么轻松,是不是有点打击人?
徐茵买到了炉子的外壳,懒得再去淘材料,当然,主要是为了省钱,于是在系统仓库一通翻找,凑齐了一堆自制缸炉所需的材料,回到家以后,在楼道尽头的小阳台敲敲打打改装起来。
“老徐,那不是你闺女吗?她在忙啥?”
隔壁周全才的媳妇、周娇的妈焦冬梅开门出来收衣服,看到徐茵一直蹲在公共小阳台哐哐地捣鼓着什么,好奇地问在门口生炉子烧水的徐父。
徐父也不知道闺女在捣鼓什么,问她也不说,只说暂时保密,自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焦冬梅见状撇撇嘴,心说当爹的还能不知道闺女在干啥?不想说就不说,故意扯这些有的没的!
“我说老徐,咱们邻居这么多年,有啥好事情不是先想着你们?老周劝你留下,是真心为你好,你不领情就算了,你家有好事却丝毫没想着我们,这就让人伤心了,唉……”
徐父听得一头雾水:“我家有什么好事?”
最近家里除了下岗这件头等大事,没别的事啊。
莫非下岗了还是好事?
那你们两口子也可以选择下岗的嘛,又没人逼你们留下。
焦冬梅见他木愣愣的样子,以为他是在装,心里一阵没好气。
她和马春芳娘家都是木须镇的,只是不同村,但出了镇就是老乡,名字也很呼应——一个春芳、一个冬梅。进的都是铁矿厂、嫁的男人也都是铁矿厂职工,分到的宿舍贴隔壁,生的娃也很巧——头胎都是闺女、二胎都是儿子,闺女、儿子的出生年份也一样。
如此相似的人生轨迹,让焦冬梅一直都在暗里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