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贱。
他没有什么能说的了,起身离开。
到窗口又停下,回头看她,她侧躺在榻上支着脑袋笑吟吟在望他,看他就像看一枚棋子,一条狗。
可他心里居然还是想帮她去杀了主峰峰主薛剑。
那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裴一。”她在那里又叫了他,声音又哑又柔软:“过来送我回去吧,我突然不想自己回去了。”
他站在窗边,一遍一遍告诫自己:拒绝她,她只是在戏耍你,在朝你勾勾手指。
可她坐起来,披着一头黑发看了看榻边说:“我的鞋子呢?你把我的鞋子脱哪里了?”
裴一看见她光着脚,托过她脚掌的掌心就自动想起她的触感。
他绝望的想:就这一次。
转身去椅子边将她的鞋袜捡起来过去,放在她脚边。
她抬脚踩在了他的膝盖上,示意他给她穿上。
裴一只好蹲下身替她穿上。
她坐在榻上看着他笑,是一种得逞的快乐表情。
她就是喜欢戏耍他,欺负他。
……
回到宅子里已经很晚了。
灵芝把饭菜放在桌子上,留了纸条给她:师母大人要是睡醒了就先吃饭,我要睡一会会儿。
宋斐然将饭菜吃了一些,也留了纸条给灵芝,就回房洗了个澡,补了一觉。
再醒来外面天光大亮,她隐约听见灵芝在院子里裴颂说话。
他果然回来了。
她猜他一定会试图阻止她去杀薛剑。
换了一身衣服,她推门出去就看见院子里,裴颂站在桑葚树下,手里托了很多熟透的桑葚,不知道在想什么,另一只没戴手套的手拿了一颗桑葚揉在指尖,揉的紫红的桑葚汁流了一手背。
“师母大人!”灵芝高兴的叫了她一声:“您可算醒啦,您睡了好长的一觉!”
裴颂像是也被惊醒了一般,立刻丢下手里的桑葚,将手套戴了回去,才慢慢转过身看宋斐然:“师母睡得好吗?”
“挺好的。”宋斐然摸了摸灵芝的头,看着裴颂苍白的脸:“你倒像是一夜没休息。”
裴颂就垂下了眼,故意避开话题似得说:“吃饭吧。”
他确实一夜未睡,送她回来之后,他在棋修社一夜没睡,在想该怎么让她不要冒险。
宋斐然却趁着灵芝去端菜的时候,主动说:“你不是说可以帮我去救我的母亲吗?”
裴颂顿了一下,她不是恨她的父母吗?现在怎么会想救她的母亲?难道她是想利用他去杀了薛剑吗?
“是。”他还是说:“如果师母想,我可以去万剑宗救出您的母亲。”然后又说:“但师母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宋斐然也在猜测他会提出什么条件。
没想到,裴颂说:“发誓没有我的陪同,永远不离开这宅子。”
宋斐然有些意外的看着他,或许是欺负习惯他了,快要忘了他是那个几乎血洗正派的病态魔尊:“怎么?你要软禁我一辈子?”
他一双眼盯着她,眨也不眨说:“我只是为了完成师命,师母也很清楚外面有多危险。”
外面多少人在找她,抓她,就连棋修社也来了万剑宗的人调查她的踪迹。
“我可以救出您的母亲,把她也带过来和您作伴。”他说:“如果不够,也可以接桂香姨过来。”什么都可以,除了她要离开这里去杀薛剑。
他既怕她杀不了薛剑出事,又怕她杀了薛剑赢得新赌注。
他想了一夜,他想她留下来,一直一直住在这里,师父已经不在了,她没有家可会回,没有亲人可以依靠,留在这里不好吗?
他马上就要报完仇了,他会陪她留在这里,照顾她一辈子。
就算用裴一的身份也很好,他会任她予取予求。
他……
“好。”她居然答应了。
裴颂意外的看着她。
“你想我用什么发誓?”宋斐然说:“用我自己的命?还是我宋家满门的命?我只有这些了。”
裴颂喉咙里动了动,不清楚她心里在不在意父母的生死,又不想她用自己的命发誓,便说:“如果师母违约,我会杀了你的父母。”
他看见她脸上露出一丝滑稽的笑意。
“裴颂,我不在意我父母的死活,我要你救我母亲,只是因为我不甘心。”她垂下了眼,从白色的瓷碗里拨弄着洗好的桑葚:“我不甘心她就这么死了,她还没有向我道歉,向我忏悔,痛哭流涕的后悔她当初不该那么对我。”
裴颂看着她垂着的眼,感到说不清的悲伤,他在这一刻相信她是真的想要救她母亲,因为她的不甘心是真实的。
哪怕她自己也很清楚,她母亲的后悔不能弥补一丁点她受过的苦痛,但那会让她心里好受些。
就像他这么多年来的报仇,并不能救回他的母亲,但手刃仇人会让他好过些,可以活下去。
“今天我做了红烧鱼!”灵芝端着一盘子鱼走进来,和宋斐然说:“您放心刺特别少,少爷都给您处理过了。”
裴颂拿了碟子在自己面前放下,把红烧鱼接过来,夹了一块细细挑出了里面的刺,才把盛了鱼肉的碟子推给宋斐然:“今晚我会去救宋夫人。”
宋斐然看着碟子里的鱼肉,脑子里的记忆在想:沈岁华从来没有给宋斐挑过刺,他甚至没有坐下陪她一起用过饭。
所以玩他几个弟子,杀他几个峰主又怎么了呢?
……
天色又暗了下来,眼见又要下雨。
宋问道也又被师父飞来峰的峰主燕回骂了个狗血淋头,因为找了这么多天还是没有找到他姐宋斐的下落。
哪怕他父亲把母亲带过来,和几个峰主商议说:可以用他母亲引出宋斐。
可他母亲关在万剑宗的地牢里已经几天了,甚至还放出了他母亲在地牢中生了重病的消息,也没能把宋斐引出来。
他也想辩解说,他姐是被裴颂抓住软禁了,所以玉指环不在他姐身上,在裴颂手里,六大峰主不该盯着他们宋家,该去找裴颂。
但就在两三天前,该死的宋斐还带着玉指环出现在了地下交易城里的棋修社,不但用玉指环赌棋,还借着玉指环的能力杀了几名男修士。
简直要把他和宋家害死了。
宋问道越想越气恼,他真搞不懂宋斐在想什么?不帮自家人反倒自己带着玉指环招摇过市的赢鼎炉?她一个鼎炉找另一个鼎炉做什么?
他看,她就是疯了,要连累宋家一起死!
亏他母亲还在口口声声说:“斐斐不会不管我死活的,从小到大她哪件事不听我的?就算嫁给沈宗主她也总会娘家来跟我诉苦,让我替她想办法笼络沈宗主的心,她啊,根本离不得我。”
现在看,宋斐倒像是早就跟裴颂有一腿,抱上了裴颂的大腿,翅膀硬了,不顾宋家的死活了。
可是……这太不像他姐姐了,从小到大宋斐就对他父母言听计从,嫁给沈岁华之后也只想着帮扶宋家,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宋问道身心俱疲,这些天六大峰主没少折腾他,他生怕师父怀疑他跟宋斐有联系,卖命地追查,却依旧天天被训斥,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被师父从内门逐出去。
天顶阴云密布,他握着剑只觉得自己命运不济,普通的家世,普通的父母,生来没有灵根,却被父母寄予厚望,把姐姐的灵根塞给他,打小就送他上山学剑,吃的苦头不比姐姐少,好不容易被师父器重,现在却还要被姐姐连累。
他心里连同母亲一起怨恨上了,不想去牢里见她,听她那些宋家指望他的话。
反正会有其他弟子去给母亲送饭。
他直接回了自己房中,刚推开门走进去,背后的门就被“咯噔”插上了锁。
“谁?”他立刻拔剑转身。
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很小声的说:“是我问道,别出声被人发现了。”
宋问道的心里顿时一提:“姐?宋斐?”
昏暗的房间里,一身黑衣的宋斐然正背抵着门站在那里。
好啊好啊,自己找上门来了。
宋问道难掩心中的喜悦,姐姐就朝他走过来,着急的问:“娘怎么样了?她生病了?你有去地牢里看看她吗?”
血脉亲情哪里是哪里好割舍掉的。
“你还好意思问娘!”宋问道冷声说:“要不是你,娘和宋家能被连累吗?”他不想和她废话,直接伸手:“你赶紧把玉指环拿过来,我还能替你求两句情。”
“你要拿了玉指环去给你师父吗?”宋斐然问他。
倒把宋问道问懵了:“不给我师父给谁?那玉指环只有元婴期才能打开查阅里面的无上心法,我就算拿了玉指环也没用。”
他看着自家姐姐那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和她说:“也就是你敢随意戴上玉指环使用它的灵气,你没死是你命大,你知不知道就算是我师父强行戴上玉指环也会被它的灵气撞碎灵根?”
她当然知道。
宋斐然很清楚玉指环的设定,只有元婴期之上的修士才能打开它、使用它,元婴期之下的修士如果强行开启和佩戴它,就会被冲碎灵根,永不能修道。
她当初敢强行戴,是因为她这具身体没有灵根,玉指环只会冲碎她的五脏六腑,但有系统在,她倒不至于死。
后来在棋修社她又强行戴过一次,身体里吸纳的那些修为被瞬间冲碎、散光了。
她猜测这些六大峰主就算拿到玉指环也不敢强行佩戴,所以他们才要联手拿到玉指环,而不是一个人私吞。
私吞无法开启玉指环拿到无上心法,但六个人联手汇聚修为或许可以打开玉指环。
“我有办法打开玉指环,拿到无上心法。”宋斐然低声和宋问道说。
“什么?”宋问道不信地皱起眉:“你有办法?连我师父都没有办法打开玉指环,你能有什么办法?”
“他当然不知道打开玉指环的办法。”宋斐然说:“但我和沈岁华同床共枕,对玉指环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当初之所以会不交出玉指环就是为了宋家啊。”
“你为了宋家?”宋问道看着她。
她愣站在那里,像是被刺到一样:“你这是什么语气?什么表情?从我出生起,我哪件事不是为了你,为了宋家?”她伸手在宋问道身上重重的锤了两下,十足一个撒泼姐姐样:“宋问道你良心被狗吃了!我把灵根给你,吃了多少苦才嫁给沈岁华!嫁给他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把你从外门弟子提拔成内门大弟子!你现在居然说出这种话!”
宋问道被她锤得生痛,无奈又无语,从小到大她就这样,动不动就说她贡献出灵根吃了多少苦,“行了行了,就你为宋家吃苦了?我就没吃吗?我从小离开父母在山上做外门弟子吃的苦不比你少!”
宋斐然脸上控制不住的冷笑,你瞧瞧,男人就是这样得了便宜还叫苦。
她看着他的后颈,其实她现在就可以取回灵根,但她不要,她要让她的父亲亲手挖出来还给她。
昏暗之中,她眨眨眼,眼泪就掉下来,从撒泼变成委屈地低声哭泣:“你知道什么,要不是我利用裴颂离开万剑宗,玉指环早就被沈琢羡拿走了,那次在厢房里他差点杀了我,我原本是想利用裴颂拿出无上心法,到时候无上心法在咱们宋家手里,万剑宗还不都是宋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