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说,他们狐狸的大劫是十八道天雷,他当初就差点死在第七道天雷,是莲心夫人救了他,他才保住了一条命,但也渡劫失败,至今他也不想再去历劫,反正他也不想做神仙。
裴颂虽然不清楚修仙者的大劫,但至少恢复修为后可以护她渡劫。
夜里,宋斐然没回来,裴颂在榻上盘膝修习,又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身上那些伤口就算有灵力恢复也莫名的痒。
他又想:不知道斐然那边下没下雨?她涂药了吗?
他睁开了眼,想找灵玉去问问她。
却在芥子囊中看到了一枚黑色珍珠的耳坠。
他愣在了那里,从芥子囊中取出那枚耳坠,银质的耳坠上还沾着一点干透的血迹。
这是青柳师叔交给师父那枚耳坠,他拜托师父还给斐然,师父死了,裴颂捡了回来。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捡回来,或许斐然根本就不想要找回这枚耳坠了。
闷热的夜里,裴颂拿着灵玉问了斐然那里有没有下雨。
斐然很久没有回他。
他不放心地试着透过灵玉去看她在哪里,灵识探进去,看见了她在丹霞岭。
这么晚了在丹霞岭?
他记得丹霞岭已是一片废墟,他把幽灵兵暂时封禁在了那里。
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又等了一会儿,斐然还是没有回他,不能再等了。
他起身披上外袍出了房门,却发现明月当空,没有下雨?还是雨下了一会儿又停了?
他来不及多想,用了一道疾行符赶向了丹霞岭。
刚落地就闻到腥臭的夜风,那是血液腐烂在泥土里的气味。
不远处的万佛寺还在重建,亮着一盏盏灯,她在万佛寺吗?
他掏出灵玉在找宋斐然的踪迹,发现她在丹霞岭之中,正在他封禁幽灵兵的地方。
怎么会在那里?
他担心她出事,朝着那个方向疾行,远远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是天枢。
裴颂隐去修为,侧身躲入树冠间,隐约听见了宋斐然的声音。
“你既然发现了,我也不瞒你,我确实在炼制阴兵。”
阴兵?
阴兵与幽灵兵完全不同,幽灵兵是没有意识的僵尸兵,一旦放出就只会跟随魔尊之血厮杀,不分敌我,直到被再次封印,幽灵兵很难在没有魔尊之血献祭的情况下操控,更不可能完成操控者的指令。
但阴兵不同,阴兵是有意识的死士,他们就像不死之身的兵将,可以完成操控者的任何指令。
裴颂曾经听说过,要想把幽灵兵炼成阴兵,需要将生灵的神识困在幽灵兵体内,不只是需要献祭大批的生灵,还要有足够的能力将一个个生灵供养、驯化,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
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斐然怎么会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她在和谁说话?
很快,他就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居然是真的……宋斐然你好大的胆子,你不要命了吗?”
是萧承。
果然天枢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萧承在。
……
漆黑夜色下,宋斐然站在断崖边俯瞰着血红土地中的一具具幽灵兵,他们闭着眼,有些额头闪烁着红色的光。
那些是她已经放入生灵、正在驯化的幽灵兵。
她很清楚瞒不了萧承太久,她也没打算继续隐瞒,她需要萧承给她提供更多的死囚。
“你知道你会被反噬吗?”萧承的脸色很难看,比尸坑里的幽灵兵还要难看,他从未想过宋斐然疯到去炼制阴兵,几代魔尊没有成功也不敢去做的事,她居然悄无声息地做了!
“他们会被反噬,但我不一定会。”她说得那么轻飘飘:“万一我成功了呢?”
腥臭的风从山崖下吹上来,令人作呕。
他伸手拉了一把宋斐然,仿佛想将她从悬崖上拽回来:“停下来,不要再继续,你想要什么?宗主之位还不够吗?”
宋斐然在夜色下看向了他,瞳孔在灯笼的微光中照得明明灭灭,她笑了一下说:“万一哪一天你我反目成仇,我总要有压制你修士军队的武器。”
萧承愣怔在夜风里,他与宋斐然对弈这么久,不是没想过她会防备他,谋算他,只是没想到她早已在做了。
“你放心。”宋斐然的手轻轻拍了拍他抓着她的手,“只要你做好人皇,不侵犯我宗门利益,我绝不会与你反目。”
像一个承诺,也像一个威胁。
萧承盯着她的双眼,情绪如被夜风吹起的书页一般,从吃惊到愤怒再到无可奈何地泄气,他早清楚的,早清楚她的性格,她是绝不会退让,绝不会将自己置于下风,她会这么做太正常了。
可是也太危险了,若是阴兵那么好炼制,裴颂的父亲早就做了,所有的人都失败了,是从无一人成功。
她会被反噬到尸骨无存。
萧承抓住了宋斐然的手,把她拉近一点:“既然你这么不信任我,就来到我的身边吧,做我的皇后,我可以与你共享天下,我绝不纳其他妃嫔,我也会对你的女儿视如己出,只要你愿意我会力排众议,二圣临朝。”
他此生说过很多假话,唯独今夜这番话绝不掺假。
“你不怕死,我怕你死。”萧承抓住她的双手:“斐然,你不想你的女儿成为最尊贵的公主吗?到我身边,她就是我唯一的女儿,大巽最尊贵的公主。”这不好吗?
可他没有在宋斐然的双眼里看到动摇。
她问他:“你的皇位会传给我女儿吗?哪怕她随我姓宋。”
萧承顿了住,他的嘴唇紧紧抿了一下。
宋斐然就笑了:“萧承,我到你身边才是我们反目的开始,我这个人永远要赢,你甘愿在朝堂之上件件事被我架空掌控吗?我既坐到了二圣的位置上,我的女儿就绝不能只做尊贵的公主,她要做皇女,做女帝,但你会看着你萧家的天下改姓宋吗?”
萧承唇线抿的很紧,他不能。
“你不能,我们会成为真正的敌人。”她挣开了双手,也挣开了萧承最后一点希望:“这也是你和裴颂的区别。”
他站在那里,忽然觉得从第一次她坐在棋盘前与他对弈时就注定了,他们是对手,是永远坐在对立面的对手。
“况且,我就要成亲了。”宋斐然毫不隐瞒说。萧承几乎立刻就问:“和裴颂吗?你居然真要和裴颂厮守一生?为了你的女儿?”
“不只是为了小螃蟹。”宋斐然理好自己的衣袖说:“也因为我喜欢他。”
“喜欢?”萧承冷笑了一声:“你喜欢的人那么多,除了他不是还有我,还有沈琢羡,甚至还有青柳,怎么偏偏要选他成亲?”
他看见宋斐然当真想了想回答他说:“他和你们不一样,他是我驯化最成功的作品。”
萧承不可思议地听着她说:“他心里已经空荡荡了,只有我,你明白吗?我想要他哭他就会哭,想让他快乐他就会快乐,他的喜怒哀乐全在我的掌控内。”
夜色下,她脸上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爱欲:“你不会明白的,这才是我想要的爱,可以掌控的爱。”
爱怎么可以掌控?爱和恨从来没有办法选择和掌控。
萧承看着她,觉得她的心冷的可怕,他很想告诉她,她或许压根就不爱裴颂。
可天枢突然低低咳了一声。
有人吗?
萧承和宋斐然几乎同时扭头朝天枢看过去,天枢眼神示意,传音告诉他们,似乎有人在附近。
是谁?
天枢又传音说:“似乎是元婴期以上,他的修为不在我之下,所以我感应不到他的方位。”
修为在天枢之上?
宋斐然立刻想到了裴颂,伸手去摸怀里的灵玉,想看看裴颂的所在,确定是不是他,却发现灵玉好像掉到了哪里,没在她身上。
“是裴颂吗?”萧承也反应过来,传音问天枢。
但天枢无法确定。
萧承在那夜色下,看着找灵玉的宋斐然,很想要试一试:“他真的在你的掌控内吗?哪怕他知道,九头蛟龙是你故意放出去逼死他师父的……”
宋斐然抬头盯向萧承,眼神锋利的吓人。
萧承不想惹怒她,可他很想知道:“你难道不想试一试吗?试一试他是不是绝对在你的掌控内。”
宋斐然看着他,眼神一点点暗下去,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手指从衣襟滑到他的脖子上,收力的攥紧冷声道:“萧承,我们果然只能是对手。”
她们早晚会激怒对方。
夜色里,等天枢朝着某个方向找过去,却什么人也没有发现,只找到了地上掉落着的一枚黑珍珠耳坠。
他拿过去交给了宋斐然。
宋斐然看着那枚耳坠什么也没说,看来裴颂什么都知道了。
夜色里,她将耳坠捻成粉末,从丹霞岭走到了万佛寺。
寺庙中的金佛才刚刚重塑金身,她站在金佛下望着垂目的佛,难以压下心头偏执的掌控欲,她确实很想知道,如果知道是她设的局逼死沈岁华,裴颂还爱她吗?
还会在夜里替她涂药,在清晨送她出门,在她想要他快乐时快乐的落泪吗?
……
漆黑夜色里。
裴颂躺在床上又听见外面下雨了,细细密密的雨带来他伤口细细密密的痒和痛。
他闭着眼想让自己睡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冷得出奇。
他不记得自己躺了多久,只记得灵芝在外轻轻敲门,要来给小螃蟹喂奶。
裴颂才起来,看见外面天已经亮了。
他听着灵芝在逗小螃蟹玩,看着外面的阳光,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生气吗?
沈岁华已经死了,生气又有什么意义?
愤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