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像是觉得很好听,念着她的名字就消失在了黑洞后。
宋斐然只能听见他还在一遍遍念她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又出现在黑洞后面,从巴掌大小的黑洞里塞过来一样东西:“珊瑚,人类吃吗?”
黑暗中,那是一截小小的红珊瑚。
宋斐然看见他黑乎乎的手指,像是被关了很久很久:“人类不吃珊瑚,但是谢谢你。”
她没有接。
那只拿着珊瑚的手慢慢缩了回去,宋斐然隐约听见他在哭。
“你在哭吗?”宋斐然朝小小的黑洞看过去,看见对面脏兮兮的地牢中一个脏兮兮的人跪在那里捂着脸在哭,他似乎没有穿衣服,绿色的头发很长很脏,已经打结成一团盖在他身上,他的腿上还有些鞭子的伤口溃烂了。
“鲛人的眼泪不是会变成珍珠吗?”宋斐然看着他,可他的眼泪是湿漉漉的眼泪。
他捧着脸哭的很伤心,“我是、残次品,我没有珍珠、没有鱼尾,我也不是人类……残次的贱种……”
可他有一双和高承很像的眼眸。
宋斐然实在太好奇了,她握住了鲛王之核,对他说:“你在伤心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她的声音太温柔了,从来没有人这样温柔对他说过话,他慢慢抬起了脸看向她,对上了一双幽绿色的眼睛,那双眼微微发着光迷惑着他看进去……
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妈妈,她有美丽的鱼尾,一双深绿的眼睛,可她很虚弱,躺在床上抓着哥哥的手说:“高承,送高翡离开北境……他不会和你争夺王位,送他去他父亲那里……”
他听见高承冰冷的说:“您安心去吧,我会安顿好他……”
可高承转过头来是一张没有表情、冰冷似刃的脸,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说:“下贱的残次品就不该拥有鲛王之核……”
高承突然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海藻一样的头发深入了他的喉咙里……
“哥哥……”他哭得更剧烈了。
……
宋斐然猛地闭上眼睛,松开了鲛王之核,她试着操控鲛王之核像高承那样窥探了他。
她一直在想高承的幻境那么真实,一定还具备有窥探到人心最隐秘欲望的能力,现在终于可以确定……
鲛王之核的能力是从一个人心里最害怕、最渴望的记忆里抽取画面,制造出无法抗拒的幻境。
她闭上的眼前还有一幕幕画面——
高承捏碎他的鲛王之核,让他彻底失去神力,无法再变回鲛人的样子,就像个普通人一样关在地牢里……
他那时才7岁。
高承吩咐所有人不许再叫他的名字,把他像狗一样养在地牢里,他的名字就是贱种、残次品,每一天每个人都可以来打骂他。
高承、高承的妹妹、送饭的、曾经照顾过他的……都来到这间黑暗的地牢里骂他,鞭挞他。
渐渐的,他也认为自己就是个残次的贱种。
“宿主。”101搜索了原文:“他似乎是上一任鲛人女王和人类生的孩子,是高承同母异父的弟弟,在地牢里生活了12年。”
十九岁,这对于寿命是几百岁的鲛人来说非常稚气。
宋斐然靠在墙壁上听着他哭,他哭着哭着就没声音了。
她再看过去,发现他哭着睡着了,脸还埋在手掌里,像个稚气的孩子。
掌心里林赛亚还在源源不断地传送神力给她。
一片寂静之中,宋斐然胃里饿的厉害,她低头运转着那枚鲛王之核,想尽快将能力吸收干净,可发现这样靠体外呼吸吸纳鲛王之核的能力太慢了,不如她从韦泽身体里直接靠触手掠夺吸取效率高。
过了好半天,她也只感觉到一点鲛王之力萦绕在胃里,一点也不解饿。
隔壁突然传来响动。
她立刻收起了鲛王之核,就看见黑洞后那双绿眼睛又看过来,像是刚从噩梦里惊醒一样盯着她哑声说:“哦,你还在,我做了可怕的梦。”
“什么可怕的梦?”宋斐然问他,想来应该是她使用鲛王之核窥探他,让他误以为那幻境是做梦。
“很可怕。”他还有点伤心似得说:“我梦见,从黑洞看你,你没有了,原来你是我的幻觉……”
宋斐然顿了一下,去看那双眼。
他好伤心的说:“原来你从来没有,出现,是我幻想出来,和自己说话,没有人跟我说谢谢……好可怕的梦……”
他现在说话流畅了一些,原来他不是结巴,只是太久没有跟人说话了。
宋斐然看着那双绿眼睛,靠近一点说:“手伸过来。”
他愣了一下,不解的把手伸了过去,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你看,我是真的。”她在黑暗中对他说:“你可以摸到我。”
他呆呆地愣在那里,掌心里冰冷的手指仿佛有千万斤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碰过他了……
他几乎忘记了被触碰的感觉,落在他身上的除了鞭子就是铁链,可她的手指好柔软,凉凉地点在他掌心里像一只蝴蝶。
他突然又想哭了。
“你又要哭了吗?”她要收回手。
他慌张的收拢掌心握住了她的手指,她的手指太干净了,而他的手指那么脏,可他不想放开,哀求地说:“再摸摸我好吗?”
宋斐然却抽回了手说:“可是你太脏了。”
他有些伤心,又问她:“我洗干净,你可以再摸摸我吗?”
他可以等下次送水来给他的时候不喝水,留下来洗干净这只手。
宋斐然像是在想什么,没有回答他。
他叫她的名字:“宋斐然。”又叫她:“宋斐然……”
“嘘。”她竖了一下手指让他噤声。
地牢外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他马上低下了头,又不放心的透过黑洞悄悄往那边看,他看见了那位金发祭司大人,他在小时候见过这位祭司大人,他扶持过两任鲛人王,已经六百多岁了,可是看起来还是那副样子。
祭司走进昏暗的地牢中,金色的头发盈盈生辉照亮四周,他连睫毛也是金色的,垂下眼看坐在对面的宋斐然,声音冷冷淡淡说:“你是贞德学院的人类老师?”
宋斐然也抬眼看他,鲛人一族拥有顶级的美貌,也拥有高傲的灵魂,他和高承一样冷漠倨傲。
“一个普通人类老师会鲛人语言,还能劳动校长常夜明亲自来北境找人?”他有些不解,仔仔细细打量着宋斐然,感应着她是不是普通人类,竟然隐隐约约从她身上感应到一股鲛王的气息……
“常夜明已经到了北境吗?”她突然问。
祭司没有回答她,而是更仔细的去感应那股气息:“你说你知道鲛王在哪里?说说看。”
“哦,那你得跪下听。”宋斐然拿出了鲛王之核,在他聚变的脸色中含入口中,驱动的瞬间瞳孔变幻,深绿色的瞳孔凝视他。
他立刻避开视线,伸手要擒住她的喉咙,手却在碰到她之时就被湿滑的触手紧紧缠了住。
他吃惊至极,只见触手如同黑雾一般从她身后飞腾而出,潮水一样兜头将他包裹了住。
邪神之力??
她到底是谁?
他张开金色的发撑在身侧格挡触手,膝盖却被猛地一抽,他栽跪在了她的眼前,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他的脖子瞬间抬起他的脸——
他对上了那双幽绿的眼,就知道糟了。
哪怕在心里一遍遍警示自己是幻境,是幻觉……
可脚底下的海水涌上来,他在那双眼里看到了鲛王高承……
高承在漆黑浑浊的海水里,被无数根触手吊着,喉咙里插着蠕动的触手,就连产卵口也挤进了一根触手。
他似乎已经死了,不再挣扎,睁着赤红的眼,被触手从产卵口掏出了鲛王之核……
这惨烈的一幕震荡的祭司浑身发寒,只见一道身影从触手中显现而出,握住了那枚鲛王之核对他笑。
不就是那个人类女老师吗?
她朝他靠近对他说:“你不是要找鲛人王吗?在这里。”
祭司猛然闭眼后退,感觉到触手缠裹住他的鱼尾紧紧吸着,他毛骨悚然,用尽全部神力不顾一切震破了那幻境。
海水玻璃一样碎开,幻境在眼前消失。
四周是昏暗的地牢,他跪在地上紧闭的双眼流下血珠,来不及有任何犹豫,震开缠绕的触手消失在地牢中。
触手抓空了,着急的四处探索,穿过黑洞就碰到了那双绿眼睛,正要往眼睛里伸,被宋斐然抓了住。
“不可以。”她也饿得厉害,握着鲛王之核说:“这个不能吃,还有用。”
那双绿眼睛呆呆怔怔的看着她,她从地牢里站起来,收起所有触手,绿色的眼睛突然变成了金黄色,像蛇一样的眼睛……
他近乎痴迷的看着她,她原来……这么厉害。
……
祭司撞开王殿的大门,在跨进去的瞬间殿中所有的灯光突然熄灭,他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来不及扶住门就昏了过去——
他像是坠进了一堆蠕动的触手里,柔软的吸盘紧紧吸附在他的脸颊、金发上,扯开他的白袍争先恐后往里探……
他想挣扎,可这似乎是梦境,他根本使不出神力就被一只手扯住头发重重拉起了脸,他流着血的眼睛对上一双金黄色的眼。
是那个叫宋斐然的人类老师,她为什么……又变了瞳孔?这是……腾蛇之力?她到底是谁?
“是你抓我来的,又跑什么?”她低下头对他说:“我听说你们鲛人一族只有王才会拥有鲛人王核,现在高承死了,鲛王之核在我这里,我是不是该成为你们的新王?”
他抓住她的手要说话,可刚张开口一条触手就急不可待地探进了他的喉咙里。
不,他想起幻境里的高承,浑身冷汗淋漓,猛地将神力全聚拢在掌心朝宋斐然推去……
伸进喉咙里的触手突然消失了。
大殿中的灯光“砰砰”亮起来。
他猛地睁开眼如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浑身冷汗淋淋的从地毯上坐起来,身上的白袍散乱,脖子上、身体上全是吸出来的红痕……
他惊魂未定,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祭司大人,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一瞬之间,他如被雷劈了一般,回头看见坐在王座上把玩着鲛王之核的宋斐然,她眼神里明显多了急躁的不耐烦,仿佛饥饿之人盯着食物一样看他。
他僵在原地浑身冷透,在这一刻他很清楚自己跑不了,她像是猫抓老鼠一样在戏弄他……只要她想立刻就能像对高承那样对他。
她身上怎么会同时拥有这么多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