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维持这一场面的最基础的那块石子。
系统的视线也看向张汤。
一旦他有所动摇,有所退缩,这构筑起来的整个未来都将轰然倒塌。
多么可笑啊,宏大到足以弑神的未来,竟然就构筑在一个凡人纤细的神经之上。
可是那未来就稳稳的立住了,一直到现在,昼夜稳定地融化,神稳定地被捕杀。
张汤稳定地向未来出发,不曾畏怯和动摇。
系统咽了一口口水,轻声说,“我好像已经能看到,张汤的死相了。”
林久竟然回答他了,“是,他死得不太好看。”
系统生出一种魔幻的不真实感,感觉在这种大场面下,好像不太应该闲聊。
可是又忍不住听下去。
而林久正在继续说下去,“他的死因起始只是一件不值得提起的小事,但是过程很复杂。”
“其中总共牵涉了赵王刘彭祖,已经死去的淮南王刘安和衡山王刘赐,还有当时的刘彻的宰相。”
系统轻轻吸了一口气。
林久漠然地说,“涉三王一相,这样的死法也足够盛大了。”
第100章 世界01
系统的喉咙像是被哽住了。
尽管过于冷漠, 但他知道林久说得没错。
或者说,林久这种态度才是对张汤最大的敬重。
古往今来哪有善终的法家弟子,踏上这条路的第一步, 就已经写下了不得善终的注脚。
此后每一步,都更趋近于理想, 也更趋近于死亡。
而最终这死法已经足够盛大,所以张汤这一生,也不需要旁人多余的可怜和可惜。
但系统还是说, “然后呢?”
人死如灯灭, 可还是鬼使神差地开口追问了。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非要有个理由的话就是眼前正在融化的天地。
凡人面对这种熔炉炼狱一般的恐怖图景, 惊骇而死都变得寻常起来了。
此时此刻, 未来被固定了,可思想没有。
但凡张汤有一丝畏惧——在这样天地伟力的覆压之下,生出畏死求生之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那样玩弄律法的天份,又能够在这样的年纪,坐上刘彻以下内政第一人的位置, 只要他想,系统不相信他没有全身而退的办法。
而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他还没对刘氏那些诸侯王动手。
只需要一丝犹疑一丝动摇一丝退让,历史就会改变, 未来会轰然崩塌, 林久会输,张汤也能挣脱不得善终的宿命。
但一直到现在, 林久没有显露出丝毫要输的征兆。
她把最后的节点押在了张汤身上, 而张汤便如她所愿,一力承担起来这份重量。
这种人, 有这样的心性,对他来说死亡真的就是结束吗?
那些身后的仇敌,真的能够踩在他的尸体上纵情欢笑吗?
林久回答了,“然后,有意思的是,在他死后,家中财产加起来不到五百金,而且全部都是刘彻的赏赐。”
汉朝时期的金,其实说白了就是桐,而所谓的一斤,就相当于后世的248克。
系统记得刘彻对卫青和霍去病时常“赏赐千金”,之前漠北那一战,“捕斩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馀万斤”,对于寻常士兵的封赏加在一起有二十余万斤。
而张汤是为刘彻敛财的人,九卿之一,内政第一,刘彻赏赐出去的钱几乎要全部经过他的手。
可在他死后,所留下的,就只是五百金,这少得可怜的一点钱。
林久说,“这点钱不足够准备像样的葬礼,他的家族兄弟们于是要凑钱安葬他,但他的母亲制止说,我儿子是陛下的臣子,被人恶言中伤而死,何必厚葬。”
“这时候的棺材分棺椁两部分,但张汤入殓的时候,只有内棺,而没有外椁。送葬的时候,他家里人找了一辆牛车拉他的尸体。”
系统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想起宣室殿上那些人,衣朱衣紫,求名求利。
想起张汤扳倒的那些诸侯,个个有金百万,身后留存的陵墓,足够一茬一茬盗墓贼,前仆后继的翻找两千年。
又想起林久之前说,张汤做过很多年的长安吏,为了往上爬而竭力地攀附权贵。
他深知此时事死如事生的习俗,于是忽然有点不明白,张汤从一介长安吏爬到了九卿之一的高位,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身后丧葬简薄如同黔首。
但林久还在继续说,“刘彻听说了这件事,似乎也想起张汤从前立下的功劳,于是说,没有这样的母亲,也就养不出来这样的儿子。”
“随后取来张汤的遗书观看,见到张汤在上面列了三个名字,说我的死全部是由于这三人的栽赃和构陷。”
“刘彻于是下令审讯这三个人,证据确凿,尽皆诛杀。”
系统放缓了呼吸。
他听见林久说,“之前说张汤的死牵涉了三王一相,那三个名字不在这四个人之中,但是和这四个人中的一个人有关联。”
系统轻声说,“那个丞相。”
林久说,“对,那三个名字便是这位丞相府上的三个长史。”
系统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荒诞。
相府的长史,大概就相当于这位丞相的秘书,官职不高,掌握的机密却很要命。
张汤选中这三个人是有迹可循的:牵涉他死因的三位诸侯王,其二已经死去,剩下的那一个,就算是张汤,在失去了刘彻的信重之后,哪怕以死筹谋,恐怕也难以扳倒。
而之所以不直接剑指那位丞相,也同样可以理解。
丞相毕竟牵涉一国命脉,倘若直接留下那位丞相的名字,则有逼迫刘彻动手的嫌疑。
以刘彻的性格,只怕会弄巧成拙。
而长史就不一样了,官职低微而险要,而且同时处置了三位长史,倘若说是敲山震虎,连敲三次,已经足够使那位老虎感到惊恐了。
果然,林久说,“在这结果出来之后,那位丞相便惶恐地自尽了。”
所以张汤的死果然不是最后的终结,他在死后也硬拉了四个人垫背。
他将自己的死也演变成了一场审判,缜密高效而冷酷。
法理之外,没有留存丝毫温情的余地。
系统半晌说不出话。
对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他无话可说。
“等等。”系统突然回过神来,“可我一开始想问的不是这个啊,我也没有那么在意张汤。”
“我明明是想问,你之前是不是在切割能量。”
系统声音说着说着就变小了。
这个问题很敏感。
对于他们这种漂泊在时空缝隙中的存在来说,能量等同于生命。
如果真的如他所猜想那样,那林久现在无疑脆弱得比婴儿还不如。
这一场战争,神甚至都用不到亲自杀她,只需要冲破此时那融化的天地的封锁,所带来的反噬也就足够撕碎这种状态下的林久了。
“没错啊。”林久说。
系统慢慢张大嘴。
他看着林久,看着林久身上的衣裙。
【云山神女】,半面是彩衣,另外半面原本是雪白的底色,但在未来降临之后,也被填补上了彩色,只是带点透明的质感,如同虚幻。
但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终于搞明白林久是怎么撬动未来的了。
张汤只是最后的那个支点,而杠杆还是能量。
所以之前他感觉到的那并不是错觉,从那时候开始林久就已经开始分割能量。
数量不够——当然是不够的,所以她召唤来的其实并非是未来的【林久】,而是未来的这套衣裳,【云山神女】。
分割能量,就是把所有属于她的能量,全部分割进这套衣服里,简直是割肉喂鹰一般的决绝姿态。
所以她要在打出【初承雨露】这一成就之后,再换上新衣裳。
因为要留出时间。
【成就】被打出来的那一刻会有能量反馈而来,尽管微不足道,但就连这点微不足道的能量,也都被她全部分割到了【云山神女】这套衣裳里。
何等歇斯底里的不留余地和孤注一掷。
但其实也没那么难接受,想必也只有这种人才能施展出来撬动未来这样的禁术。
系统看着林久的脸,就算是在这种时刻,她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她又一次眼也不眨地把所有筹码都押上了赌桌,也又一次赢得盆满钵满。
要么一败涂地,要么得到全部。
有那么一瞬间,系统在她身上看到了张汤的影子。
还有刘彻的影子,很多很多,属于这个时代的影子。
系统沉默片刻,忽然说,“其实之前我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你能改变那么多人,你甚至不对他们多说一个字。”
“但现在忽然就懂了,是因为本质上来说你们是一样的,你跟他们是同样的人。”
林久反驳他,“我没有改变谁。”
系统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