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恍恍惚惚地放下手说,“霍侯真是,真是,呃,青出于蓝啊。”
主父偃也没忍住说,“博望侯和霍侯相熟,他私下竟然,呃,竟然——”
霍去病在朝中并不结党,身边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而张骞之前奉命出使匈奴,见识过这位冠军侯的武威。
从此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震撼,时常在言谈间带出来,谈及冠军侯的英姿,总是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张骞恍恍惚惚道,“我也是今天才发现好像也没有很熟……”
——
宴席之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光屏播完了片尾曲,又播完了片头曲,丝滑地跳到了第二集,开始新的剧情。
清凉殿中,丝绸帷幕在风中轻轻一动。
神女的声音也在风中摇动,“那你要帮我吗。”
她声音极清也极冷淡,明明是疑问句,但分明说出了笃定的意味。
方才还显得咄咄逼人的霍去病在这句轻飘飘的话音下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忽然像是受了委屈一样,微微弯下腰,黏糊糊地搂住神女的腰,低声说,“我在漠北一夜奔袭八百里,为了早一天见你,路上跑死了三匹马,你都不知道问我一句累不累。”
他原本长相中就带着一丝稚气,因为气度凛然,所以并不显得稚嫩,但此时露出委屈的脸色,脸颊看起来都圆了不少,可怜可爱得叫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神女一言不发,像是被他抱烦了一样,伸手不耐烦地推他的胸口。
但霍去病反而收紧手臂抱得更紧了,他把头颅埋在神女发间,喃喃说,“不帮你,就不会来见你了。”
——
这一幕没有出现刘彻的戏份。
刘彻略微松了一口气,视线扫过霍去病的面孔,又看了看卫青的脸色,心中油然生出一种自己可能还是不太了解这甥舅俩的奇怪念头。
但一个优秀皇帝的素养就是及时把自己从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里面拔出来。
刘彻尽力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至少不是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虽然他倒是不太介意……但果然他看人的眼光不会错!
他见到卫青时,卫青只有十四岁,后来第一次见到霍去病时,霍去病更还只是个小孩。
从那时起他就看起来这俩人日后必定成为他手下的肱骨。
果然现在碰到这种事,只有卫青和霍去病站起来为他分忧。
没有他们俩,岂不是就要上演他和神女的爱恨情仇了?
刘彻脑补一下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手安慰性地赏了霍去病一壶酒,顺便也赏了卫青一壶。
多喝点,或许喝醉了,一颗脆弱的心灵,也就跟着麻木了吧。
刘彻怜悯地想。
——
霍去病离开了清凉殿,尽管已经贵为君侯,但他仍然不能在这里多待。
风轻轻吹动盛大的丝绸帷幕,入夜之后,有人执着一盏灯火,从摇摇晃晃的灯影中走来。
来人逐步走上清凉殿的台阶,在神女面前摘下兜帽。
烛光照耀下,赫然露出刘彻的脸,此时这张脸上正流露出火烧一般的暴怒。
他对神女说话,简直用质问的语气,“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神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说,“你今天没有见我。”
刘彻看起来更愤怒了,“所以你就去见了卫青是吗?你还让他抱着你!你有没有在意过我的感受?”
“就算当初都在虚情假意地骗我,可你难道连我们的孩子也不顾及吗?”
“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为你生孩子!”
烛火在争执中被高举起来了。
流水一般的烛光照亮刘彻的面孔,又照亮刘彻腰间的玉带钩。
而在那帝王华服之下,是鲜明的,隆起的肚腹。
那轮廓是如此的明显,叫人看一眼就能意识到,其中正孕育着一个健康的婴孩。
——
刘彻人傻了。
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真相,适应了这种诡异的氛围,拿出皇帝应该有的巍然姿态,如同定海神针一样俯瞰底下惊慌失措的公卿。
甚至可以看着霍去病圆圆的脸颊,露出闲适的微笑。
但他忘记了在与神女相关的事情上他是不可能游刃有余,更不能掉以轻心。
这简直是一种诅咒,而这次这个诅咒发作得格外快也格外剧烈。
为你生孩子。
生孩子。
孩子。
区区一句话,让刘彻觉得自己被五雷轰顶。
宴席之上,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霍去病低下头,阴影覆盖住他的脸,这时候即便看着他的脸,也看不清楚那圆圆的脸颊了。
嗯,也看不清楚他在憋笑。
卫青举杯喝了一口陛下赐下的酒。
东方朔用口型问主父偃,“这是我们能知道的事吗?”
主父偃疯狂向他使眼色,示意他闭嘴,不要在大家都不说话的时候这么现眼。
张汤用口型加入这场对话,“不愧是陛下,比卫侯和霍侯玩得还大。”
——
神女说,“倘若顾虑孩子,就不该发怒。”
这句话像是有神奇的魔力,刘彻深吸一口气,在神女身边坐下,但声音还是冷硬的,“只有我一个人顾虑,那这孩子也太可怜了。”
片刻之后,他放软了声音,“你来的时候,我吐得很厉害……一时说不出话,是下面的人擅作主张,我会罚他们的。”
又说,“凡人怀胎很辛苦,也很痛苦。”
神女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
刘彻没有避开,光影变幻,他忽然说,“霍去病那小孩,他根本不喜欢你,他只是想亲近自己的舅妈。”
他脸上在笑,却无端流露出阴险,叫人想起那些谏官,舌上有龙泉,以言语杀人而不见血。
“其实那也是个可怜的小孩,他小时候卫青没时间陪他……或许是觉得有了舅妈之后舅舅就更不会把他看在眼里了,所以抢先一步要在舅妈怀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口吻怜悯,轻描淡写颠倒黑白,暗中给了霍去病重重一击。
……
刘彻也走了,但今晚清凉殿的热闹注定不会这样轻易结束。
刘邦从盛大的帷幕之后转出来,看着刘彻离去的身影,笑容玩味。
“他自己亲封的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侯,原来就是个小孩啊。”
他又转向神女,“这么喜欢跟小孩子们玩吗。”
有点嫌弃,又有点酸溜溜地说,“这么嫩,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懂,有什么意思。”
——
东方朔这次没有把酒喷出来,他把桌子掀翻了。
一声巨响,主父偃惨不忍睹地捂住脸。
张汤呆滞地看着开始播放片尾曲的屏幕,又看看满身狼藉的东方朔,呆滞地说,“啊这,东方兄,快擦擦。”
没有人上前给东方朔收拾这一地狼藉,他身后侍宴侍女的手都在发抖。
上首刘彻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黑色发紫,紫得发绿。
绿光照亮了整个盛大的宴会现场。
刘彻在深呼吸。
他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这都是假的。
片刻之后,似乎是心理暗示有效果,刘彻稍微平静了下来。
其实他不太在意绿光这种事,毕竟那可是神女。
和老祖宗抢也没有那么接受不了,甚至还让他感到一股久违的亢奋。
他甚至有点想给屏幕里的自己点个赞,能想到怀孕这种巧妙而又毒辣的招数,不愧是他。
让他无法容忍的是,屏幕里的那个自己怎么能这么废物。
你肚子里都揣上孩子了,为什么不留下来过夜!
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不会吗!没吃过猪肉你还没看过猪跑吗!!!
刘彻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已经充分确认了,屏幕里那个绝对不是他。
如果换他来,绝对比屏幕里那个更受宠。
孩子都有了,这还不迷死神女。刘彻自信地想。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可以生孩子的设定。
可能他们当皇帝的一个突出优点就是适应能力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