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破空声中那一滴清光穿透四周忽然而起的飓风,一下把那腾空而起的官差按了下去,血花四溅中官差被钉死在了地上。
这时候才看得出来那清光的本体原是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只有剑刃而没有剑柄,从官差的头顶钉入,喉咙里穿出,刚好把他整个人钉死在地上,像猩红花瓣簇拥中一点银色的花蕊。
无数思绪在这一瞬间一闪而过。
法术?系统默默的想。
这个世界原来并不是没有灵异因素,而是这些灵异因素被分给了世界的原住民?
飞天遁地不再是神话,这个世界是真的存在法术和神通的!
那张角……他……传闻中的天公将军,神乎其神的符水和道术……
太多太多混乱的思绪纠缠在一起,最后系统只是僵硬的转过身,看向张角。
恰看见张角坐回去,缓缓放开掐出剑诀的手指。
他眼尾溅上了一滴血,像一滴妖冶的红痣。
但猩艳至此的颜色,也没办法破坏他天生那段气度,只让人觉得他更加缥缈出尘了许多,周身如同环绕着云气青天和传闻中的鲲鹏。
他眼睛在看着地上那具尸体,但又让人觉得他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俗世万千无从在这双眼睛里留下痕迹。
系统只看见他抬了抬手,有点冷淡,又有点从容不迫道,“噤声。些许小事,勿要惊扰娘娘。”
第180章
谋害官差, 尤其是在这种情境下,有组织有纪律的谋害官差,应当是一件大事, 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谋逆的大罪。
但无论张角,还是听从张角号令一同行事的护殿力士, 都好像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眼里。
反而他们更重视那句“勿要惊扰娘娘”,张角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神色都瞬间肃穆了起来。
收拾现场的人立刻就放轻了手脚,小心翼翼的把尸体抬了出去, 地上的土都被铲掉了三层, 又在上面铺上了洁净的新土。
这其中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因为有几个女人觉得男人粗手大脚难免发出声音, 因此主动请缨过来收拾残局。
张角准许了, 还向她们行礼,说辛苦了麻烦了之类的场面话。
那几个女人也欢欢喜喜的还礼,说了几句赞美娘娘的话。
之后她们就这样熟视无睹的开始收拾尸体和血迹……淡定,从容,还有点喜气洋洋, 好像是在做什么荣幸得不得了的大事。
系统亲耳听见有个当娘的教训自己闺女,说这是在侍奉玄女娘娘,一丝差错也不能有。
当女儿的,连带着附近听见这话的其他所有人, 都连连点头, 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手下的动作当然也是小心再小心, 细致再细致, 最后还采了些芬芳的花叶置于其上, 务必遮掩住所有污秽的气味。
……不是, 系统又不懂了。
这,这是在收拾犯罪现场没错吧,又是尸体又是血迹的,但是单看这帮人的表情,说是在插花煮茶也有人信。
她们到底在荣幸什么啊?!
再然后更炸裂的来了,两个还活着的官差走了过来,向张角行礼,张角也站起来还礼。
系统看到这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两个奸细,就是他们暗中通风报信,所以张角才能早有准备,当机立断痛下杀手!
不过,系统私下觉得,就以张角当时表现出来的冷厉来看,就算没有奸细,这帮官差只要对玄女娘娘稍微流露出一丝恶意,张角该下手还是会下手,一秒钟犹豫都不会有。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才几天啊,张角怎么都在官府里安插上奸细了?
有这个必要吗,以及怎么办到的?
就听张角说,多亏了两位兄弟事先知会,云云,反正也就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两位官差立刻露出来与有荣焉的表情,再行了一礼,说都是为了娘娘办事,应该的,当不得谢。
其中一个官差已经开始借衣裳了,爽朗的说,早就不想跟着那帮子大人干了,还是回来侍奉娘娘心安。
另一个官差义愤填膺道,狗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我们娘娘不利,这与杀我父母何异?倘若没有娘娘,我老爹老娘早就饿死在乡下了。
我赵老五尽管是个粗人,但也懂得什么是知恩图报,娘娘救了我一家的命,我这条命就是娘娘的了。
通风报信算什么,若非为了娘娘的大业,我当场就扑上去跟那个胆敢暗害娘娘的狗官同归于尽了!
……不是,系统恍恍惚惚的想,我又听到了什么炸裂的东西?
你这条命什么时候就是娘娘的了?
你的意思是说在城里当官差还不如回乡下在娘娘身边当护殿力士,就为了每天近距离给娘娘磕头?
还有什么是大业,能不能详细解释一下,什么是所谓的娘娘的大业?
张角已经在安排这两个官差的住处了,用张角的话说,这两人为娘娘立下了大功,所以可以直升护殿力士,此外两个人的家小也可以留在娘娘身边做点杂事。
比如下次修缮娘娘庙的时候,他们家里的老婆孩子可以过来帮着扫地煮饭,完了可以去到娘娘面前磕几个头。
听了这话,系统当时就又不懂了,这也算是奖励吗,这不纯干活?
但是事实证明这确实算是奖励,证据是两个官差听了之后立刻激动得满脸通红,当即就跪下来遥遥的向着林久所在的方向连磕了好几个头。
那表情,不知道的说是中了五百万彩票也有人信,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官差眼里都含上泪了,就差感激涕零了。
……
系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恍恍惚惚的回到林久身边,手舞足蹈,试图比划,“你知道张角今天干了一件什么大事吗?他把官府派来的官差杀了。”
“杀了四个,还策反了两个!而且啊……”
刚把前因后果说了个差不多,林久眼神忽然动了一下。
系统跟着看过去,便看到光影移动,张角正走进大殿内部。
他身上的道袍是葛麻面料,带一点未漂洗干净的生青色,并非刻板印象中的黄袍。
——想来也是,古代布料珍贵,染料更难得,名山大观还好说,像娘娘庙这种村子里的破庙,哪有闲钱给道士们穿染过的好布。
张角迈过大殿的门槛时,衣角飘扬起来,从葛麻布料自带的那点未漂洗干净的生青色中,莫名生出一股凉意,轻飘如九天之上的云气,可是又冷若冰霜。
所谓葛衣当风,应如是也。
系统不知道怎么忽然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张角已经跪了下来。
不是对着高堂上的那尊神像,而是对着林久。
因为采光不好的缘故,大殿内部光线不足,总是昏黑,从林久来了之后这里灯烛长燃,但烛光也难以照亮全部。
神龛上巨大高远的玄女娘娘像,面孔掩藏在黑暗里。旁侧林久的面孔,也掩藏在黑暗里。
张角垂着眼睛,并不敢直视神仙的面孔,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出来他睫毛浓密,压在那对曼妙的凤眼上,即便是跪着,也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清气。
系统咽了一口口水。
他想起张角方才下跪的时候,一条腿先迈到蒲团侧面,另一条腿跪下去,而后蒲团侧边的那条腿收回去,跟着一并跪下去。
系统没办法描绘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姿态,只觉得真是潇洒凛然有风骨,的确是道士应该有的仪态。
张角今天杀人的模样,很难不让人想起那位掀起天下动乱的大贤良师,但他此刻跪在这里,又的确像是将自己当成了侍奉玄女的道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久始终没有反应,张角也就那样跪着,不说话,也不动,垂着眼睛,像一尊谦恭的塑像。
天光从白到黑,此间弥漫着一股莫名的肃穆,压得系统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一直到天黑之后,张老道士默默走进来,上香,拜神,敲钟之后再敲鼓。
张角依然默默跪着。
做完这些琐事,张老道士背着手走过来,双手抱太极印,向林久拜了三拜,而后他也跪了下来。
系统:……
就看不懂。
张角终于有了反应,开口叫道,“师父。”
跪了一下午,食水未进,他嘴唇已经开始干裂,开口声音也涩然。
张老道士没说话,向林久三跪九叩之后,起身对张角说,“走了。”
张角于是也站起来,三拜之后,默默跟着师父走了。
系统:……
更看不懂了!
一直到更晚一点,张角洗漱之后回精舍睡觉,与他同住一屋的另一个道士忽然叫,“师兄。”
是的,堂堂大贤良师张角,在这里连个单人间都没有,只能跟师兄弟们挤大通铺。
出声的那个师弟从大通铺上坐起来,就着浅薄的月光,看着张角,“我观师兄今日那一手剑诀,想是修为又有精进。”
“当日一同拜在师父门下学道,师兄便是最有天赋的那一个,师父也说,翌日师兄有陆地神仙的造化。”
“我在外游历时,也听说过师兄的名气,一手符水活人无数,隐隐已成了气候。如今被师父一封信召回来……从今往后便真要留在这个小地方侍奉娘娘吗?”
张角默了默,说,“是。”
又说,“真仙下降,侍奉左右,正是我等玄门弟子的本分和造化。”
那个说话的师弟却咄咄逼人,“师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吗?我等听说,师兄在外面也曾被称为神仙。”
张角又是默了默,平淡的开口道,“我在外行走,治病救人,所见唯一不可解之症,名为饿病。”
“天下饥荒,白骨盈野。世间父母,易子而食。我治不了饿病,娘娘却能。”
“是以,我此生成不了神仙,娘娘方是此间真神仙。余生惟愿侍奉娘娘左右,尽我所学,为娘娘诛斩邪祟而已。”
话音落下,满屋子静悄悄。
张角扫视一周,月光照在他浓密的眼睫毛尖上,只听他冷冷淡淡的说,“今日我动手杀人,事先并未请娘娘示下,实是不敢以俗务烦扰娘娘。”
“事后我自去玄女殿中长跪请罪,娘娘要杀要剐,我唯受之而已。”
“既无神罚示下,我今后当侍奉娘娘更尽心竭力,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不能稍微报偿娘娘大慈悲大恩德。”
他说完了,屋子里沉凝的气氛终于散开了,呼吸声说话声重新传出来,“师兄,说得好,师弟以后就跟着你干了!”
“咱们小时候就属师兄最有出息,如今也属师兄最能为娘娘分忧!”
“说得对,神恩如海,娘娘大恩大德大慈大悲,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不能报偿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