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前世的母亲陆珊,闻言很快点了点头,精神头也好了一些。
吃完饭不久,他们一家三口便穿上一身暗色衣服出了门,留姜玉在空旷陌生的屋子中沉默了半晌。
她现在说不清自己内心什么感受,只是在想,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
庄周梦蝶的灵技,会无序且难以控制地随着灵技主人的梦境,显现出来。
但姜玉怎么也没想到,使用灵技之后,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场景。
她自觉对于一贯疏远的父母,已经没有了任何执念,可没想到,她却在梦中看到了久不曾见过的母亲。
甚至还看到了,那个当年曾让她心内极不是滋味的婴儿,长大后的样子。
最最惊诧的,自然是母亲居然还留着那本数学书。那本拎在手中,却因突兀看到她抱着一个宝宝,惊怒下丢开手并跑回爷爷奶奶家后,再也没见过的那本数学课本。
因父母常年在外打拼,四处奔波做生意,所以姜玉很小的时候,便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大概生活到六岁多该上学的时候,才被父母接了回去,从此,在姜玉的记忆中,家中吵闹不休的声音就没有停下过。
父母都不愿意守在家中照顾姜玉,但就算请了保姆,解决了照顾姜玉的“麻烦事”后,他们也在生意越做越大后,矛盾渐深。
母亲觉得父亲狐朋狗友太多,早晚败家,父亲觉得母亲越发强势什么都要管,实在过不下去。
吵了好几年,二人终于决定一拍两散!
最后甚至因争夺家,还闹上了法院,双方简直成了仇人一般。
那几年,姜玉本来大方开朗的性格,都被影响的孤僻了不少,让她爷爷奶奶心疼坏了,直接在二人离婚的时候,把孩子带回了县城。
姜玉自己也特别愿意,跟着爷爷奶奶。
从此也就在偶尔假期的时候,去城里见见父母。
但父亲在离婚后,几乎不着家,她去了也大多和保姆呆在一起,压根见不到他几面,时间长了姜玉就不愿意再去。
母亲这边,虽然在离婚两年后成了家,但姜玉并没有太大感觉,半年左右总会去住几天。可有次姜玉再登门的时候,竟然看到母亲抱着一个婴儿,让姜玉叫弟弟,同时母亲的丈夫,也高兴围在另一边逗弄孩子。
这种一家三口亲亲密密的画面,让当时才刚上初中、并且不知道母亲怀孕的姜玉,心中不是滋味极了,她登时憋着一口气,转身就跑回了爷爷奶奶身边。
从此,彻底疏远了父母。
长大后,见面的次数也不多,见到母亲后来生下的弟弟次数就更少了,所以刚才完全没认出来。
凝思中,不知过了多久,姜玉听到一家三口回来的声音,以及母亲叹息中说出的话,“阿玉三十岁不到就……”
不等姜玉听完,她便感受到了一阵极为干涩难受的痛楚,当即眼前一花,那间屋子、那些声音都化成了模糊碎片,晃动旋转中消散不见。
随即,正在神州的姜玉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及想到梦中见闻,姜玉只觉得丹田中传来阵阵灵力透支带来的剧痛,当即顾不得其他,赶紧运转法诀修炼起来。
好半天,终于缓解了经脉和丹田的剧痛后,她才心有余悸的停下修炼。
庄周梦蝶这道灵技,和其他灵技的区别极大。
初时使用,所耗费的灵力,比姜玉手中任何灵技都要小,但在灵技慢慢发挥出作用后,它便会根据梦境内容消耗灵力。
像刚刚,姜玉便是在心神微乱、以及初次使用灵技不熟悉的情况下,没有及时注意灵力的消耗,被身体强行打断,一时受了些内伤。
伤势倒不严重,就是近几日不能使用灵技了。
探查后,姜玉神色一松,她最近本也不打算远行,不能使用灵技也,不影响其他计划。
至于说镇压氏族,以她的武道修为足够了。
放松之后,姜玉便静静回想起了方才经历的梦境。
她在长大,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对父母的复杂感情已经淡了很多,不再怨怼也没有亲近。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梦到这些,但看到母亲一家人都记着自己,便也放下了心底那一点少年时的愤懑影子。
只是被中断灵技,导致她没有完整经历完梦境,也没有见到父亲是个什么情况,心底有些结还没有彻底解开。
但已经回到神州,姜玉立刻就恢复了惯常的坚毅果决,将这些旧事引出的些微情绪收敛。
神州带给她的深深烙印,不比前世浅,只要是在神州世界,姜玉的神魂深处便永远紧绷着一根弦,不会放任自己有太多软弱和低沉的时候。
这个吃人的世道,使得姜玉的眼神永远盯着最高之处。不站在顶点,她便难有前世那般从心底生出的安逸和松弛感。
调整了情绪之后,姜玉便将心思转回了灵技之上。
以她对新灵技的理解,和方才梦境的观察,刚刚见到的那些场景,大概率就是自己身死后发生的事了。
至于说要完全确定这一点,还需姜玉再使用几次新灵技观察一番。
想着想着姜玉的手指无意识在床沿上划了划,若是真的,按照弟弟的年纪来看,那大约是自己死后两年左右的事。
但自己来到神州大陆,已经有十几年了……
要么自己在梦境中见到的只是某个时光片段,要么就是两个时空、世界间有时间差。
仔细琢磨了会,姜玉遗憾放下了关于灵技的思量。
以她的修为,和此灵技的特殊,她最好是一个月使用一次,才不会在体内留下什么隐患。
既然短时间内,没办法再进入梦境,姜玉索性就出了卧室,忙其他事了。
此时的中都,除了作为侯爵府、封地公职部门等一系列殿宇外,远处也陆陆续续建造出了一些房屋。
众多氏族就算被姜玉迁进都城,也有些在前往中都前便雇佣了人手,或者是带着仆从,快速修建出了精致的住宅。
只要他们没有耽搁城墙的建设,姜玉并不会过于苛责,不至于非要让他们住在破烂帐篷中。
除了这些固定在某个区域中的氏族住宅外,其他区域还有姜玉赊欠给庶民,然后搭建起来的一片普通住宅。
再往远处去,就是尚还空置着的大片城市范围了。
直到普通人肉眼难以望到的极远处,再次出现了一圈细细的黑线,那便是正在建设中的城墙地基。
如今在四处施工中的中都内,忙碌来往的人流,比姜玉刚到此地时,多了太多。
马车、牛车,甚至是姜玉从天都带来的很多灵马,都交给了王宣,命他分配下去,不拘是庶民还是氏族,在建城工作中都可以使用。
所以地面上,有不少往四面八方或跑、或驾驶马车的庶民忙碌的身影。
至于建筑上方的低空处,也极为热闹,不时有武修、灵修飞纵而过的身影。
一副热火朝天大动工的场面。
倒是在中都公职部门附近,大家来往间收敛了不少,不至于大剌剌从姜玉居住的殿宇上方飞过。
看到姜玉熟悉的身影出现,身处会议大殿、各部门大殿的官员们,皆是神色一动,做好了开会的准备。
……姜玉这会倒没有开会的打算,该安排的事都安排下去了,今日她主要是来送众多官员前往各地赴任。
所以她脚下不停,很快就在南宫淑的陪伴下,来到了众多内考生新县令住处。
王宣近日忙着联系接待各商行,众多新任县令的交接事宜,便交给了南宫淑处理,她还是那副看似柔顺的面容,但神态间更多了几分官场中人的威势,一见到姜玉便眼神一亮。
“主上!”
姜玉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也是回之一笑,王宣对南宫淑很满意,向姜玉夸了她好几次。
聊着天,两人很快就到了内考生住宿区。
她本来就提前打过招呼,要亲自送新县令就任,是以大家早就整理好了行李,这会看到姜玉过来,很快便一身轻松出现在了楼外。
该说的话,姜玉在给他们上的最后一堂课上都说过了,这会只是简单打过招呼,道了别。
“安心赴任,有紧要大事及时联系中都。”
“是,必不负主君所托!”
虽然只经过短短十几天的培训,但是能考入灵修总院的学生,哪怕只是内考生,也皆极为聪慧,学习能力很强,对自身也有不小底气,是以这会没有人露出惶怯之色。
简单道别之后,姜玉更是特意和将要一同离开的高仪交谈了几句,对她态度极为和煦。
之前姜玉在给众多内考生上课的时候,身为众人老师的高仪,也面色如常的坐在了教室之中,听着姜玉上课,让她对其印象更佳。
姜玉倒不是多么好为人师,而是满意高仪对于主君政治理念的积极态度。
她对如何当好县令、郡守肯定是没有高仪擅长的,姜玉在课堂上更多强调的就是,在昌黎境内不可随意打杀庶民,甚至还明言,昌黎境内的律法也会慢慢改变。
甚至为了改变,或者说加深众多新任官员的印象,姜玉还写出了一些案例,让大家做题验证。
高仪一直名列前茅。
是以,姜玉才放心将另一郡的郡守之职,交给了她兼任。
姜玉将众多县令送上了灵舟,由褚道带人护送后,便转身离开了。
此时,正处在灵舟上的高严和高绫,正默默和母亲传着音。
高严看到母亲受主君重视,极为高兴,但是想到众多内考生的出身,又不禁叹息传音道:“他们与主君曾有同学情谊,以后恐怕会更得重视。”
高绫倒没有提这一点,但是她想到了母亲曾经提过的旧事,也觉得有几分遗憾,“母亲当年若考进灵修院,也有一争大弟子的机会呢!”
高仪知道一双儿女是觉得,以她的天赋到了灵修总院,恐怕也可妄想一番爵位封赏。
闻言,她极为郑重的强调:“你们只看到了主君的风光,怎么不打听打听,灵修总院近些年来,除了主君,还有哪位内考生能成为大弟子?!”
此时她那双莹亮的双眸中,也泛了些晦暗之色,瞥了一眼被说的低下头的两人,她补充道:“何况,你母亲我又非王族出身,以前故国中也并无灵修分院,我不是不想进灵修总院,而是在正式入学大考中落败了。莫要说些痴心妄想的胡话!”
眼见母亲眼神凌厉起来,高绫便闭上了嘴,她只是心疼母亲当年在天都归来,被族中嘲讽的旧事,她悄悄看过,明明母亲的成绩并不差的……
另一边,被儿女们翻出旧事,也引得高仪回想起了曾经在天都的见闻。
她当年天赋虽不是顶好,但并不觉得自己在受到上佳资源供养后,会比那些京都中的学生差。
但是……在经过那件事后,高仪深知,若没有深厚背景,越是出挑便越是处于险境之中。
任你天赋再高、前途无限,被皇族和氏族注视并且有所图之后,便会在无知无觉之中走入死路。
一道让高仪曾差点生出心魔的奴契,轻而易举便毁了那一届最出色的少年天骄。
只因他出身普通,只因他脊骨挺直,只因他不是如今的“天命之子”,那等强压众多京都天骄,战力、智谋皆举世无双的惊艳人物,竟然轻易就消失在了天都之中。
没有激起任何水花,皇朝、灵修总院皆毫不关心。
或许……高仪心内一凛,或许此事本就与皇朝有关。
她只记得,前一日还看到他傲世群才,后一日便撞见其身上镌刻了奴印时,由心底生出的深入骨髓的,对天都的畏惧和憎恶。
这些让高仪心中发冷的同时,更是满含着对天都高品氏族的嗤笑,这等横行霸道以大欺小的无耻之辈,和乡下蛮夷之地没有区别。
自知万不及此人出彩,也不愿从此任人践踏的高仪,便默默落考,离开了京都。
更是沉寂着回到了母亲的故地,安然当着母亲曾经期望万分,能够稍微正视庶民一眼的地方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