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楚艳章不同,他可是大姚国开国太祖皇帝的幺子,但是太祖皇帝这四个字的分量,就足以让天下的读书人折服。即便是嫁给沈黛末为侍,都能轻易撼动他的位置。
若有一日,沈黛末成就大业,而楚艳章又为她诞下一女,按照那些酸腐读书人的德行,说不定就会为了所谓的得位正统,让楚艳章与他并立。
迟早是个祸患。冷山雁捏紧了白玉酒杯,寒狭的眸子里暗暗迸出凌冽的冷光。
宴席散后,沈黛末屏退了下人,和冷山雁一起在花园里吹风散散酒气。
因为喝了许多酒,导致沈黛末脚步有些虚浮,冷山雁一路搀扶着她。
“雁郎,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端容皇子要嫁来的事。”沈黛末揉着有些抽疼的太阳穴,坐在水池边说道。
“嗯,雁也是这两日才听说。”冷山雁挨着她的身边坐下,让沈黛末靠在他的身上,修长十指替她轻揉着太阳穴,从指腹里透出来的暖意,就像温暖的水波,慢慢地渗入她的肌肤之中,仿佛掉进了月下粼粼的海波中,巨大的温柔摩荡着她。
沈黛末从他指尖的力道感受到冷山雁无限的温柔,也正是因为这份温柔,让她心中愧疚。
“对不起。”她握住冷山雁的手,语气里满是浓浓的亏欠:“我原本没想过要娶他,让一姑母去,也只是想拒婚的,但事情阴差阳错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明白,我明白。”冷山雁低声轻语,眉眼温柔:“我明白你的难处,你也没有对不起我。”
可他越是如此,沈黛末心中的愧疚就越发加深,若是冷山雁能大吵大闹地发泄情绪,她的心里都会好受一些,可他只是沉默着吞食着苦痛酸涩,让她心中难受,对他更加怜惜。
“雁郎,你放心,我会跟端容皇子说清楚的,我并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所以我绝对不会碰他的,我真正的夫郎只有你一个。”沈黛末信誓旦旦地说。
“妻主心里有我就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冷山雁靠在沈黛末的怀中温柔一笑,弧度优美漂亮的眸子在清冷的月光下像缀着露水的青草,柔亮而清透。
他没有点头答应,这只会展现出他心里的妒意;但他也没有否决,万一沈黛末当真,真和端容皇子春宵一度怎么办?他没有这样大度。
冷山雁深知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妒夫,此前所表现的一切宽容大度,都是在争宠,在争沈黛末的怜惜。
可若是沈黛末有一天,真宠幸了其他男人,他哪怕用尽上辈子一切折磨骇人的手段,也会让他们男人生不如死。
*
第一日,冷山雁就开始正式筹办端容皇子入府的事情。
如果说孟燕回身份尊贵,那么端容皇子的身份地位更是尊崇,为了不失礼数,府中大小下人都忙活起来,因为人手不够,甚至还抽掉了几个霞光楼伺候的下人。
孟燕回虽然日常起居只用陪嫁来的采绿和丹枫,但贴身仆人的工作是最轻松的,脏活累活依然离不了下等仆人。
这些人被调走之后,采绿、丹枫的活儿一下繁重起来,忍不住跟孟燕回诉苦。
孟燕回跑去找楼内的大管事讨要说法。
大管事态度非常谦卑地说道:“孟侧君,咱们娘子和郎君哪个不看重您,我们哪敢怠慢啊。实在是因为府内出了这桩大喜事,端容皇子要嫁给咱们娘子,郎君说了,皇子身份尊贵,必得样样仔细,不容怠慢,哪怕已经另外采买了十几个下人,可新人还未调教好,下人们不够用,不得已才临时调用您楼里的人,还请您见谅,多包涵包涵我们这些下人吧。”
孟燕回脸色不太好。
一旁的采绿见自己主子不高兴,立马说道:“皇子又如何?咱们侧君不也是皇子?他还是东海静王的亲弟弟呢!更何况都是嫁来做侧室的,凭什么他们就这么大的阵仗?我们侧君进府的时候怎么就没这待遇?”
“可不敢这样说啊。”大管事连忙解释道:“郎君得知侧君进府时,你们已经快到了,时间紧迫,还是郎君自己抱着孩子亲自主持置办的,虽然布置简单些,但好歹心意是到了。而这端容皇子嘛,这不早早地就送来了消息嘛,自然有了充裕的时间准备,况且端容皇子可是太祖皇帝的小儿子,又有先帝赐婚,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大管事的语气虽然谦卑,但孟燕回听着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感觉大管事就是在讽刺他是被沈黛末抢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而楚艳章却是先帝赐婚,格外尊荣体面。
他顿时没好气的打断大管事的话:“几个下人而已,要调就调!”
说完,他怒气冲冲的离开,去往马厩挑了一匹沈黛末的爱马,疾驰而去。
马厩的下人们知道孟燕回受宠,不敢阻拦,只能将这件事告诉冷山雁的贴身仆人白茶。
当白茶把这件事转述给冷山雁时,冷山雁漫不经心地轻笑出声:“孟燕回在静王府有孟灵徽宠爱着,来到沈家之后,又有黛娘护着他,给了他无数特例优待,他骄傲得不可一世,更是和黛娘立下了约定,每隔五日,就要去他的房里歇息一晚……”
说到这,冷山雁眸光一冷,哪怕站在阳光下依然像块千年寒冰,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寒意:“也该让他尝尝被人抢走宠爱,遭遇冷落的滋味了。”
白茶连连点头,眼中满是对冷山雁的敬佩:“对,就该让他们两个侧室斗起来,最好让他们丑相毕露,让娘子厌弃他们,这样才能体现出公子您的好。”
冷山雁眯了眯眼,薄寒的眸子里全是漠然算计:“还得再添把火。”
后宅之中,与男人斗是下策。抓住妻主的心,才是上上策。
若是有了妻主的偏爱,就算偶然被人戳穿一些小心思,妻主也只会觉得你像野猫般可爱。可若是不得妻主偏爱,就算斗倒了院中所有男人,依然会有源源不断的新敌人涌入。
一个月之后,端容皇子的仪仗即将来到塘州城的前两日,沈黛末留宿在孟燕回的房中。
冷山雁往自己身上浇了一盆凉水,又站在窗前吹了一夜冷风,第一日便病倒了,高烧不退。
沈黛末得知消息,心疼坏了,小跑着来到冷山雁的房中,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无比。
“对不起,都怪我让你操劳了这么久,累坏了你的身子。”沈黛末握着冷山雁的手,纤细的睫毛湿漉漉的坠着,水眸像涨潮的池水,溢出点点湿润。
“黛娘,被这样说,身为您的郎君,您的正室,这是我应该做的,可惜我这身子没用,不能陪着您一起迎接端容皇子入府了。”躺在床上的冷山雁病容憔悴,却不失美感,唇色虽然苍白,但却没有干裂起皮,反倒内唇晕开殷红的红色,长发散乱却不凌乱,活像一位病西施,美得别有一番滋味。
“别说了,别说了。”沈黛末的愧疚之情瞬间达到了顶峰,紧紧拥着冷山雁。
一旁的白茶默默将来不及收好的胭脂水粉,塞进袖子里。
*
一个月之后,皇子出嫁的仪仗已经到了塘州城外。
长长的队伍,在草原上无限的绵延开去,一眼仿佛都望不到尽头,这样大的阵仗,吸引了城内无数百姓围观看热闹。无论是未出阁的男子,还是已经成婚的人夫,看着十里红妆,眼中都露出分明的羡慕之色。
若是自此也就罢了,皇子送嫁的仪仗里忽然走出了几个穿着红衣的男子,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盖着红布的篮子。
红布一掀开,里面满满都是糖果,朝着围观百姓的人群撒去,无论是大人和孩子都抢疯了,要知道糖果哪怕在物产丰富的中原都是百姓眼里的稀罕物,小孩子逢年过节讨的糖果都得存起来,偶尔吃一颗。
在塘州城这样偏远边境,许多人更是到死都没吃过糖的滋味,怎能不让人疯狂。
站在门口远远目睹了一切的白茶恨得牙痒痒。
就会出风头,现眼包!
阵仗再大又如何,还不是个只能从侧门进入的偏房。
第166章 二更
进了塘州城后,端容皇子送嫁的仪仗就由沈黛末这边的人负责,负责人还是丰映棠,听说是冷山雁专门求沈黛末同意的。只因冷山雁觉得丰映棠办事稳妥,将皇子的队伍交给她来准没错。
瞧瞧,这度量!满塘州城找不出第二个,哪怕是孟燕回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能忍啊。
沈黛末的怜爱之心,更是蹭蹭蹭地上涨到了最高,一度爆表。
丰映棠领着队伍,来到了沈府的侧门前停下,侧门前停放着一顶淡红色的小轿子,轿子的做工极好,虽然比不上万工轿般重工,但也不差了。
只是淡红的颜色,比起正红色,少了许多庄重之感,也是在昭告世人,端容皇子的仪仗再大再气派,那也只是侍,没有正室的荣耀与尊贵。
早就被冷山雁安排等候在门口的白茶,带着一众仆人上前,说道:“侧君车驾隆重,侧门狭窄无法进入,还请侧君移步至轿内,由仆人抬您进府。”
白茶低着头,虽然态度恭敬,但可以在‘侧君’和‘抬’字上语气加重。
自古以来,女人纳侍只需要一顶小轿抬进门便是,这样阴阳怪气的羞辱,让车驾之外的一位妙龄侍者面色愠怒,但大庭广众之下,对方给出的借口也看似合理,他也能咽下这口气。
须臾,一只纤白的手掀开车帘,妙龄侍者立马上前搀扶。
楚艳章一袭红衣,虽然不是正红色,却也是跟正红颜色极为相近的石榴红色,红衣是用最顶级的云锦制成,镶着大量织金,玉带上的每一块玉饰雕刻着精湛的海棠纹,腰间系着的禁步随着他的步履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他在侍者的搀扶下慢慢做进轿子里,纤长素白的手规矩的端放在膝盖上,肩背挺拔,如松如竹,哪怕盖着红盖头,但单是这极好的仪态,就让人觉得这是个教养极好的美人。
轿子的帘子放下,仆人抬着楚艳章进府,从外院到了内院,最后停下一间造型精美的房子前停下。
“到了,请侧君下轿吧。”白茶说道。
楚艳章又缓步走出轿子,在侍者的搀扶下走进了屋子里,屋子内部造型精美,还点着上等的沉香,很有异域风情,白茶跟在后面介绍道:“这是郎君精心为您准备的居所,往后侧君就住在这里了,对了不远处就是孟侧君居住的霞光楼,听闻您与孟侧君相熟,往后可以多和孟侧君走动走动。”
盖着红盖头的楚艳章淡声温柔道:“替我多谢雁郎君,他真是有心了,明日我再亲自去见他,以表感谢。”
白茶抿了抿唇,没接话。
倒是楚艳章身旁的侍者环顾四周一圈后,向白茶问道:“娘子何时来?”
白茶轻笑:“天色还早,你不必心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侍者顿时涨红了脸。
“这是我的宫侍,幻香。他年纪小,一时紧张才失言了,还请勿怪。”楚艳章轻轻握住侍者的手,温声致歉。
楚艳章这样尊贵的出身,对他一个下人竟然如此客气有礼,白茶感到惊讶的同时,再也说不出激烈的话来,嗯嗯啊啊地应付了两句,就转身逃似得走了。
“殿下,真是委屈您了,竟然要对一个下人如此卑微。”白茶一走,幻香就带着哭腔说道。
楚艳章淡淡一笑,并没有揭下红盖头,而是在幻香的搀扶下规矩地坐在了床边。
“我委屈什么呢?国家形势如此,若是付出我一个,就能让局势稳定,让百姓少些牺牲,那便够了。”楚艳章语气轻柔如絮,没有半分委屈,还隐隐含着少年悸动。
“殿下。”幻香被他的大义打动,哭得泪眼婆娑,更替他觉得委屈。
“殿下,您路途劳累,吃些点心吧。”幻香道。
楚艳章微微摇头,红盖头四角缀着的红宝石珠子跟着摇晃:“既入了沈家的门,我就要守沈家的规矩,不能随意走动,不能乱吃东西。”
幻香一边哭一边擦眼泪:“殿下,您可是皇子,太祖皇帝的幺子,您何至于如此啊!”
“谁让我是侧室呢。幻香,你以后也要谨小慎微,不能再任性了知道吗?我听说雁郎君治家有方,从前在宫内我能保住你,但沈家后宅是雁郎君说了算,你要是被他抓住了,我在这里真就举目无亲了。”
“知道了。”幻香哭着点头:“多谢殿下现在还惦记着奴,奴一定谨遵教诲,一定不会让那个雁郎君抓住把柄。”
幻香哭完,就起身默默站在楚艳章的旁边,而楚艳章也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床头,从白天一直等到天黑,没有一句怨言。
沉香静静燃烧,燃起寂寥的白烟。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后,沈黛末才姗姗来迟。
幻香激动地道:“娘子,您终于来了。”
沈黛末看看他,又看看床上端坐着的楚艳章,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你先出去吧,我跟殿下单独待一会儿。”
“是。”幻香欢喜退下。
卧室安静,盖着红盖头的楚艳章手指紧紧的攥着衣裳,他的手形修长白皙,但因为被拐至背地受苦的原因,肌肤并不细腻,细看指节、指腹都有薄茧子。
他能感受到沈黛末离他越来越近,白皙的手指差点将红衣绞烂,忐忑又期待地希望沈黛末能亲手揭开他的红盖头。
可沈黛末却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让殿下久等了,殿下勿怪。”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女性独有的温柔,听得楚艳章身体轻飘飘的,还没正式见到她,心就已经醉了:“我明白大人事务繁忙,只要大人愿意来,多久我都愿意等。”
“让你为侍,并非我的本意,委屈殿下了。”沈黛末的声音继续传来。
楚艳章羞涩地扣着手指,脸色绯红,能听到沈黛末这句话,他心里的委屈和不甘淡了许多。
“我不委屈,原是我不好,如果不是被堂姐知道我心仪您,她也不会自作主张,将我指婚给您,害得您入狱,害得雁郎君受苦。我也曾劝过堂姐撤回指婚,可堂姐拂不下面子,我实在愧对雁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