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哪怕还有反对之声,甚至民间还有传言冷山雁是妖后。
但即便如此,封后大典依然如期举行。
冷山雁身着皇后的礼服,在含元殿上亲手接过沈黛末送上的后印,之后再命夫院内接受众命夫们的朝贺,正式成为皇后。
与此同时,一封弹劾鹤绥府府尹张齐芳强纳良民为侍的折子递到了御前。
沈黛末下令将张齐芳下狱,原本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就在张齐芳下狱之后,一名叫陈贺岭的官员弹劾张齐芳贪污。
她命人调查,却发现牵扯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利益勾连之众,甚至还有京官。
而最初弹劾张齐芳的陈贺岭也被人报复,举报她宠侍灭夫,逼死结发夫君。
开国之初,国本未定,沈黛末本想轻轻放下,革去张齐芳的职务,将陈贺岭发回原籍,这事儿就算完了。
但陈贺岭在返乡途中突然暴毙而亡,死相蹊跷,像是有人伺机灭口。
百官皆为陈贺岭鸣不平,沈黛末亦雷霆震怒,下令让孟灵徽去鹤绥府彻查。
半年之后,涉事官员、地主、乡绅八百多人,一律全诛。
第219章 反噬
鹤绥府府尹贪污一案,让臣子们第一次看到了沈黛末的铁血手腕。满朝官员除了极少数真正的清官,就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真正清白,一旦沈黛末有心搞事,即刻就能像处置鹤绥府府尹一样,将她们统统送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于是另有一部分人偃旗息鼓,安安分分地当个老实人。
但她们是老实了,可从前给雁子造的那些谣言却并没有从民间消失,‘妖后’的屎盆子依然紧紧地扣在冷山雁的头上。
尽管沈黛末有意阻止,传言还是流进了后宫。
就连孟燕回都有些听不下去,冷山雁虽然称不上什么贤后,但也绝达不到妖后的标准,毕竟他可没祸乱朝纲,撺掇沈黛末滥杀忠良。
况且,说冷山雁是妖后,不间接在说沈黛末这个皇帝识人不清吗?
听说冷山雁此刻正带着阿琉和姝儿她们在太液池游玩,便赶了过去。
在一群宫侍们的簇拥之下,冷山雁一袭玄衣织金的常服,宽大的袖袍几乎要垂到地面,垂落的衣袖露出半指宽的纯白中衣袖口,层层叠叠,如水墨逐渐晕染,宽大却不沉闷厚重。
他微微伸出手,折了两枝香味浓郁饱满的丹桂花,指间的玉蛇戒衬得他骨节修长而白皙,雕刻精致的玉蛇仿佛一下秒就要活过来,蜿蜒着细长身子攀上丹桂花。
他两枝丹桂花分给了姝儿和阿琉,温柔耐心地带她们玩。
孟燕回想走过去,立刻被几个宫侍拦了下来:“宸皇贵君,烦请您稍等,容下奴去禀告皇后。”
虽然沈黛末后宫只有两人,孟燕回又是侧室,但他的封号为宸。
宸字代表象征帝王的紫微星,沈黛末给他这个封号,可见其受宠尊荣,因此宫侍们丝毫不敢怠慢。
“去吧。”孟燕回叹了口气,他本就是急性子,被宫里的规矩弄得烦心,明明冷山雁距离他十步之遥,还要搞这么复杂。
宫侍上前禀告了一声,冷山雁正用叶子逗弄着阿琉的鼻尖,惹得阿琉打了个喷嚏。
他轻轻一笑,听到通报眼皮都未掀一下:“让他过来吧。”
孟燕回这才走了过去,开口便道:“郎君——”
“皇贵君这么久了,还没习惯宫里的规矩吗?”冷山雁清敛的眸光薄而锐利。
孟燕回在心里骂了一声自己就不应该多管闲事,冷山雁还是这个狗德行。
规矩?这皇宫还有规矩可言吗?
哪有皇后不住在清宁殿,而是与帝王长居含凉殿的?
就连本应该住在自己寝宫的姝儿和阿琉,都被冷山雁以孩子还小为由,养在含凉殿内,许多时候她们甚至与沈黛末冷山雁同床同住。
若不是冬儿大了,子大避母,说不定也要跟他们住在一起。
孟燕回极不服气地咬牙。这些压人的规矩,对冷山雁来说都不算数,却专门拿出来管束他,孟燕回心里都要恨死了!
“侍身给皇后请安。”他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
“平身。”冷山雁方才微微抬手,上挑的眼尾露出轻慢光泽:“都退下吧。”
宫侍们依次退下,站在远远地地方,等候冷山雁的差遣。
“皇贵君自从册封以后,还是第一次来找本宫,有何事?”他嗓音懒懒。
孟燕回:“皇后还真沉得住气,难道没听到民间的传言?看来你的耳目还不如我。”
冷山雁唇角噙着笑,笑意疏冷:“你是说妖后一事?”
“原来你知道?”孟燕回微微诧异,随即便问:“那为何你还这样沉得住气,任由那些人诋毁你。”
男子的声誉如同第二条生命,况且一国之后,若是被人这样诋毁,怕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端来,气得能杀人。
但冷山雁的反应确实一反常态的平静,不恼也不气。
“诋毁?”冷山雁狭长的眼梢轻挑着反问,眸光中是分明的兴味。
“不然呢?”孟燕回震惊皱眉。不是,冷山雁你干嘛这幅表情啊,人家在骂你是坏男人啊!
冷山雁无声地勾唇轻笑,媚狭的狐狸眼眸黑得发亮,微微得意轻扬的下巴,仿佛被讨好的上位者般,倨傲得意。
“这不是桂冠吗。”他笑声低沉。
孟燕回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桂冠?”冷山雁你疯了吗?
冷山雁指尖摩挲着玉蛇戒指,眸光浓黑近乎诡谲冷艳。
妖后,多好听的称呼啊!比那些干瘪枯燥的贤后,不知道好听多少倍。
贤后只能代表皇后本人的品性,甚至皇帝并不喜爱这样无趣又劝谏她的皇后,只有尊重而没有爱。
可妖后便不同了,它是比皇后更荣耀的称呼,彰显着帝王的独宠。
因此,在冷山雁的眼中,‘妖后’一词,根本不是对他的抹黑,而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称赞。
他简直爱极了,每当听到宫侍们在背后议论他,提起‘妖后’二字时,他浑身的血液顷刻间烧灼起来,仿佛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般,酥麻酸甜,极致难耐又兴奋。
甚至在此刻,他媚长的眼梢都因为兴奋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强忍着狂跳的心脏,冷淡如薄冰般的眸光浮起朦胧湿润的水雾。
“……莫名其妙,我真是枉做好人了。”孟燕回嘟囔着,屈了屈身,道:“既然皇后不觉得这个称呼屈辱,那侍身就先告退了,不打扰您和两位皇女游玩。”
“等等。”听到孟燕回的声音,冷山雁有些迷乱癫狂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他冷声喊道。
“皇后还有何吩咐?”孟燕回问。
“你姐姐从鹤绥府回来了,她这次的贪污案处理地很好,黛娘很高兴,特准许了你姐姐进宫探望。”
“姐姐能来看我?”孟燕回眼神惊喜。
冷山雁微微颔首:“不错,她明日进宫。”
“好,我这就回去准备!”孟燕回忙不迭得应道,连礼都没回,兴高采烈地走了。
不远处看到一切的宫侍们暗暗感叹,不愧是能被赐‘宸’字封号的皇贵君,真是太恃宠而骄,在皇后面前礼数都这般不周全。
皇贵君的姐姐如今又立了大功,特赐世袭罔替的一等王位,在所有的开国异性王中,可是独一无二的恩赐,不知道让多少人眼红。
难怪皇后都不敢责罚他,皇女年幼,他又无母家依仗,日子并不好过。
*
翌日,孟灵徽进宫与孟燕回想见。
她比从前更加憔悴,从前只是病西施,如今几乎连路都走不稳了,姣好的面容瘦削,满眼疲惫与沧桑,甚至连乌发中都出现了几根白发。
孟燕回惊讶又难过:“姐姐,你去一趟鹤绥府,怎么就憔悴成这样了?是不是因为政务劳累的?姐姐,你的身体本就不好,如今沈、陛下大业已成,不要再这样劳心劳累了,安心退出朝堂养病吧,好不好?”
孟灵徽重重地咳了好一会儿,无力地笑了笑,唇畔弧度悲凉:“我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可轻易言退。”
“姐姐、”孟燕回还想继续劝。
“皇贵君别担心,我一切都好,只是这次去了鹤绥府,府中下人粗心,紫藤花感染了虫病,被我责罚了一番,那下人内疚跳井自尽了。”孟灵徽疲惫温和的眸光中泛着细碎的光泽。
孟燕回神色一怔,立刻对周围的宫侍道:“你们都下去,我与家姐叙旧。”
“是。”宫侍们退下,孟燕回才紧张无比道:“姐姐,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你都变成这样了,还不肯放权?你真的想累死自己吗?你都已经有了世袭罔替的爵位,往后孟家子子孙孙都会守你的荫蔽,你何苦这样呢?”
“傻弟弟。”孟灵徽哀伤一笑,几欲破碎:“我若辞官,那你和我就都活不成了。”
“什么?怎么可能?你是开国功臣,又揪出了贪腐大案,朝堂安稳,为何你要这样说?”孟燕回大惊失色。
“也只有你这个傻子会认为安稳。”孟灵徽急得咳出一滩血来,她已然连久站的力气都没有了,低喘着跪坐下。
“这次我明着是调查贪腐,可实际上,被诛杀的八百人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前朝的那些遗老遗少……我不过是陛下泄愤的刀子。”
“可、可你也只是奉命行事啊,而且他们污蔑皇后,确实该死。”孟燕回道。
“可她们是以贪腐的罪名被诛杀的,这就是冤案!”孟灵徽神情悲戚,柔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孟燕回呼吸一滞。
孟灵徽看向他:“陛下赐我的世袭罔替的殊荣,位列开国功勋之最,背后深意,你真的还不明白吗?”
孟燕回不愿相信地摇着脑袋,想要逃避。
可孟灵徽却不允许他逃避,握住他的肩膀,道:“如果我当初不调查这个案子,你我早就性命堪忧,可我如今查了这个案子,亲手制造了冤案,被迫与文茹,周晗光等旧臣为敌。我又太过惹眼,遭人眼红。日后必定有人拿此事来弹劾我,陛下就会顺手推舟,将我和我的手下处死,以平息官场之愤。”
“不可能!不可能!”孟燕回仿佛受了巨大的冲击,质问道:“为什么啊?姐姐你是功臣,那么多官僚,为什么沈黛末要推你做刀子?就因为你也是旧臣?不会的,她不是这种人!她不是!”
“你还不明白吗?!因为冷山雁!之前楚艳章一案,众多旧臣弹劾他,差点让他做不成这个皇后,叫你取而代之。他便想将你我彻底铲除,永久后患。”孟灵徽沙哑地喊道,胸口承受不住如此激烈的情绪不停的起伏。
孟燕回顿时恍惚了一下,似乎信了孟灵徽的话,可他依旧存着一丝最后的希望。
“他怎么能做到这些?”
孟灵徽轻嘲地笑了一下:“你以为妖后之说是无稽之谈吗?楚艳章怎么会突然发疯要杀他?他的狠毒,你不是没有见过。他迷惑陛下的手段,你也应该比我更清楚。”
孟燕回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清澈的紫眸近乎崩溃,泪水溢了出来。
“她怎么可以这么相信冷山雁,这样迫害我们。我知道他善妒,所以这些日子,我再也没有在她面前露过脸,没跟她多说一句话,我已经退让到这个份上,我都愿意跟冬儿这个小孩子玩在一起,他竟然还要步步紧逼,甚至连家人都不放过,为什么?”
“因为陛下赐给你的封号是‘宸’啊,这样贵重的封号,包含着这样深的爱重,他怎么可能不记恨。”孟灵徽轻轻擦去他的泪,声音温柔又蛊惑。
孟燕回眸光一怔初梦初醒,仿佛才意识到沈黛末这个封号里的情意,咬咬牙道:“那也是沈黛末愿意赐给我的,他凭什么记恨!”
“可他已经这样做了,还即将置你我于死地,燕儿,我们并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孟燕回陡然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滔天之火:“姐姐,我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