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明日便是覆试,庆贺也不差这一日,我可是听说院试前二十名便可点为廪生呢,到时候说出去,咱们也是吃公家饭的了!”
这廪生乃是秀才之中最优之人,除了院试前二十名有一年资格外,以后要想再得,可便是与府学之中数百名学子一同竞争的。
可以说,这对于秀才来说,是一项范围内可以得到的最大荣誉。
众人闻言不由一滞,随后这才低低道:
“嘶,前二十名……这可不好得!”
“这次府试童生共计五百三十六人,却只取中一百零七人,而这一百零七人中,又要争得前二十名,实在太难!”
要知道,这一次与他们争的,还有历年的童生,他们有些胜在经验,有些胜在才华。
“正因如此,诸君猜一猜,与诸君一样想法者有几何?”
徐韶华微微一笑,看着一众与自己一路走来的同窗:
“无论如何,覆试是吾等院试的最后一试,只盼诸君能以最好的状态来迎战此试,届时……不拘成败,他日忆往昔之时,总不生悔,不是吗?”
徐韶华这话一出,众人先是一沉默,随后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纷纷拱手道:
“徐同窗说的是!”
“是我等轻狂了,这时候庆祝,若是醉了酒,那明日……”
有人这话一出,众人不由沉默了一下,方才发热的大脑一下子凉了下来,不由苦笑道:
“若是因为醉酒误了覆试,被踢出院试名录,那怕是要无颜见人了!”
随后,不知是谁站了起来:
“我再去看看正场其他学子的答卷!”
“我记得正场之时,我有一处不甚明了。”
“我……”
不多时,众人已去的七七八八,而就在正堂的只有徐韶华、安望飞和胡氏兄弟。
“我父曾说,曾祖有言,众醉独醒,乃世间至极之事。唯有如此,方有成大事之姿,我倒是从未见过徐同窗欢喜糊涂的时候。”
胡文绣轻摇折扇,悠哉悠哉的说着,如今是夏日,纵使他仍面色苍白,可却比春寒料峭之时好过不少。
“是啊,其实咱们现在已经算是半个秀才了,只待过了覆试后正名了。”
胡文锦没有说的是,其实他也有些馋梨花白的味道了,刚才差点儿就附和了。
这泰安府中的梨花白相比晏南的柔和外,更多了一股刚劲儿,柔而不腻,清而不淡,可却让人沉醉不已。
徐韶华闻言,只淡淡看了一眼二人,这才老神在在道:
“大概,是我老……”
徐韶华看了一圈众人,这才慢条斯理的补足之后的话:
“……成持重?”
随后,徐韶华含笑斜了一眼胡文绣,抿了口茶水:
“胡首辅当初想必也是如此想的。”
徐韶华这话一出,胡文绣动作一顿,随后便见徐韶华兴致盎然,笑眯眯道:
“文绣同窗说是吗?”
胡文绣不由一脸无奈:
“徐同窗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愿意吃。”
他不就是方才跟风调笑了一下徐同窗吗?
怎么还记仇了?
安望飞这会儿只低头喝茶,识趣的没有加入三人的“战斗”,可是眼中却始终含着一丝笑意。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华弟心中始终一丝善意,毕竟,这等在兴头之上浇凉水的举动,寻常人可轻易不愿意沾染。
徐韶华的小院里难得的清静,众人看书的看书,养神的养神,倒是对面的学子聚集处内,喧闹不已。
曹青这次得了第六十三名,不高不低,他对数理一窍不通,倒是律法有所涉猎,至于实事论他只是生搬硬套了当初在学堂上先生曾经让做的一些文章,虽是套路,可到底当初也是用了心的。
只不过,这会儿他虽然得了正场名次,心里却也有些不得劲儿。
当初府试,他可是第十名!
可即使如此,在一众不曾得中的学子吹捧之下,曹青不禁有些飘飘然,随后便要在某一学子带头请客之中,兴致勃勃的要外出赴宴。
毕竟,他现在可是算半个秀才了!
可是,等曹青出了门,看到对面一片安静的小院,再听着自己这边熙熙攘攘,热闹无比的动静,曹青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兜头兜脸的浇了一头的凉水。
据他所知,徐兄弟院子里,可是大部分学子都过了正场,可是这会儿里面静悄悄的,丝毫没有庆贺的意思。
要说庆贺,他们院子才是最有资格庆贺的!
“曹同窗,我们一道走啊!我请客,就当庆贺曹同窗这次正场得过,以后还要你多多提携才是!”
“哈哈,没错!曹同窗是我等之中头一位正场考过的,咱们可要好好给曹同窗庆贺!”
“走走走!不醉不归!”
曹青没动,只远远看到刘铭和王余并肩走了过来,他上前拱手:
“刘同窗,王同窗。”
“是曹同窗啊,你们这是要去庆贺?”
刘铭打了一个招呼,在这儿住的小半月,他对对面学子也有些了解,可若是他没有记错,这里头除了曹同窗,可就没有一个过了正场的。
曹青点了点头,立刻道:
“我徐兄弟他们呢?也不庆贺庆贺?”
最重要的是,他徐兄弟这次可是头名!
刘铭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曹同窗,徐同窗说,无论明日覆试如何,我们总要全力去争一争那廪生的名额,至于庆贺……过了覆试多的是时候。”
“这,这样啊,那我也不去了。我跟你们去瞧瞧徐兄弟!对了,凌秋余那家伙这次也是厉害了,他怎么样?”
曹青一句一句的说着,正要和刘铭朝小院走去,便被跟着的学子一把拉住:
“曹同窗,你这是准备把我们放鸽子了?”
“就是,都说的好好的,曹同窗是看不起人?”
“不就是一顿酒席,曹同窗便这么不把我们这些同窗放在心上?”
曹青一时骑虎难下,正在这时,忽而听到一声呼唤:
“曹兄。”
徐韶华缓步而来,他含笑看着曹青:
“方才偶然听到门外起了争执,倒是没想到是曹兄。”
曹青这会儿脸有些烫,人徐兄弟一个头名都在院里安静呆着,他一个六十名开外的,哪里来的自信这么张狂庆贺?
曹青随后简单解释了一下方才争执的原因,徐韶华闻言面露一丝惊讶,但还是冲着曹青拱了拱手:
“倒是要恭喜曹兄有这几位良友,即便自己名落孙山,也愿意倾心为曹兄庆贺,实在让人羡慕。”
那几名学子听了徐韶华这话,面色一缓,也立刻道:
“对啊,曹同窗,你看这位小兄弟都这么说了,你还拿腔拿调的,这是不给我们面子了。”
“就是,我们都是为了曹同窗好,咱们先小庆一番,到时候曹同窗得了秀才功名,我们正好可以大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接将曹青架在了空中,徐韶华只笑眯眯的看着,半晌,这才开口道:
“几位待曹兄之心诚,实在让人钦佩。不过,我方才去看了一下本次告示栏中的考卷,我以为曹兄还有更进一步的空间,几位对曹兄如此情深义重,应当不介意我借曹兄一日,与曹兄说一说明日覆试之事吧?
毕竟,这可关乎曹兄他日进入府学的班次,几位可是曹兄的好同窗呢,一顿饭的事儿,与曹兄的前程孰轻,孰重?”
徐韶华的声音不紧不慢,如细水潺潺,可是却让方才那几名学子面色难看,现在被架在空中的,是他们了。
半晌,那为首学子这才低低道:
“小兄弟说的对,我们告辞。走!”
曹青眼睁睁看着方才用情谊压着自己的几名同窗离去,不知怎的,竟觉得后脊发凉:
“徐兄弟,这……”
徐韶华看了一眼曹青,淡淡一笑:
“曹兄且先随我进府吧。”
而一旁的刘铭和王余听了这么一番对话后,突然心下一沉,面面相觑:
“我算是明白,为何徐同窗不让我先行庆贺了。”
“教瑜大人总说人心叵测,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
二人这会儿也惊了一层白毛汗,日后行事也开始谨慎起来,虽不说前程一片光明,可也少有挫折,这便是后话了。
而小院里,凌秋余这会儿已然清醒,他看着被徐韶华领进院子,却一副垂头丧气模样的曹青,问了缘由后,也不由默了默:
“院试重要,你知道的。”
凌秋余并不会安慰人,这会儿只干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而曹青这一路走进来,也算是想明白了这里头的官司,这会儿顶着一张苦瓜脸:
“哼!我只是没想到那些人竟然那么不择手段?你说他们图什么?”
凌秋余默了默:
“图,院试名次。”
“可我只不过是六十三名!”
曹青差点儿炸了,凌秋余没吱声,看向徐韶华,徐韶华不由叹了口气:
“少一人竞争,便多一分机遇。”
虽是阴私手段,可若不是学子心性不坚,又怎会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