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憋着气站在那里,脸颊微红,连那被灰衣布袍遮掩的皮肤处都泛着红,倒是像一个颇为生动的玉面娃娃。
也是,他还小呢。
刘先生抿了抿唇,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隐隐向下压,须臾后,他才叹了一口气:
“徐韶华,是先生昨日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听人说你昨日从这里经过,这才想要试一试你……是先生不对。”
刘先生软和下语气,看着少年有些愤愤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一包饴糖:
“这是先生的赔礼,你莫气了。嗯?”
刘先生晃了晃手中的饴糖,笑吟吟的说着,完全不见方才那严厉苛刻的模样。
这饴糖,可是这些农家孩子最喜欢的东西了。
刘先生这话说完,徐韶华一把接过饴糖,语气中还有一丝不满道:
“学生不怪先生。”
刘先生微微一笑,将手收回袖中,这才看着徐韶华,试探道:
“那,徐韶华,你昨日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徐韶华低头看着手中被油纸包裹的饴糖,头也不抬道:
“学生不知,上课还来不及,哪有闲功夫管旁人?”
正常人,谁会关注路上遇到的人?
若是那偷听之人,岂会光明正大的与人打招呼?
“那可有看到什么猫猫狗狗之类的?你们小孩子最喜欢这些了,不是吗?”
徐韶华闻言,犹豫了一下,刘先生看着他的眼神渐渐锋利起来,只可惜徐韶华这会儿正在低头把玩那油纸上系着的细绳,并未察觉。
“学生没有印象。”
徐韶华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刘先生闻言,眼中的厉色渐渐淡去。
刘先生方才那两问,若是心里有鬼之人,只怕早就被他绕了进去。首先第一问,刘先生是在向徐韶华确认当日是否还有旁人经过。
若是想要掩盖,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还是由刘先生提出的,届时哪怕说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都有可能摆脱嫌疑。
尤其是,在刘先生方才那番声色俱厉的质问后,为了摆脱“麻烦”,真正心中不安之人十有八九会就坡下驴,也就落入了刘先生的陷阱。
而第二问……则是刘先生根据徐韶华的回答,临时加入的,可即便如此,若是徐韶华试图通过言语,从侧面印证那只猫的存在,才是落了下乘。
要知道,刘先生今日原本就是为了那只“猫”才找上门,方才徐韶华口口声声不曾注意到人,下一刻又提起猫,不是不打自招又是什么?
所幸,徐韶华轻巧的避过了刘先生所有的语言陷阱,刘先生的眼神变得真正温和起来。
随后,刘先生又和徐韶华说了一会儿话,左不过是些安抚之言。
没多久,刘先生终于让徐韶华离开,徐韶华拱手一礼,告退离开。
“三。”
“二。”
“一。”
徐韶华在心里默数着,下一刻,刘先生扬声道:
“徐韶华,等等。”
徐韶华缓缓转过身,这会儿两人已经相距有段距离了,甚至都有些看不清彼此的面目。
刘先生随后道:
“徐韶华,你说,一只猫抓了鸟,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应该是什么原因?”
徐韶华顿了顿,缓缓道:
“刘先生,这您应该问猫。”
徐韶华说完,再度一礼,离开了。
刘先生怔怔的站在原地,难道真的是他多心了?
也是……那猫是活物,若是它只是与那鸟儿嬉闹,又叼去旁处也未可知。
……
接下来的三日,刘先生恢复了正常的授课,只不过在授课时屡屡提问安望飞,并在安望飞答不上来时,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
“亏你还是从甲班出来的……”
“如此功底,这月试要如何是好?”
“明明当初我瞧着你也是个灵秀的孩子,怎么如今倒是越发驽钝了?”
“……”
乙班学子来自周边村庄,并不似曾经的许氏子弟可以由刘先生暗示去排挤安望飞让他捡便宜,所以刘先生只得自己下手了。
而他所提问的种种,大多都是他才讲过一遍的,除非安望飞有徐韶华的过目不忘之能,否则自然少不得挨刘先生的骂。
但刘先生的骂当着所有甲班的学子并不显得多么难听,可日日如此,让原本心中升起希望的安望飞那双眼睛的光芒都渐渐黯淡下去。
被贬低,被打压,桩桩件件,皆因刘先生师长的身份而变得合乎常理。
谁也挑不出一个为自己学生好的先生的理。
而这段时日,安望飞唯一能轻松的时候,便只有每日午饭结束后,和徐韶华叔侄二人找一空处,吃着安母亲手做的点心,暂排烦闷。
终于,他熬过了三日。
旬假当日,徐韶华告知爹娘前去安家和安望飞讨论功课之事,徐远志并未阻拦,只让徐韶华带上了一篮红艳艳的新柿子。
徐韶华提着柿子刚到安家门外,还未进门,便见那看门老汉立刻笑脸盈盈的迎了上来:
“您便是徐小郎君吧?我家小郎等您许久了,您快请进!”
“有劳您了。”
徐韶华将柿子交给他,随后跟着老汉的步子进了安家的正堂,而这里除了安望飞外,安乘风亦是早早在这里等候。
只不过,这三日他过得是如坐针毡,就连嘴角也着急上火的起了一个大燎泡,他一边走,一边捂着半边脸。
总不好以此陋容来见客不是?
等徐韶华被老汉引着,刚一迈过门槛儿,安乘风便饿虎扑食便冲了过来,抓住徐韶华的双手,表情真挚:
“徐小郎君,可算等到您了!”
安望飞虽然心中焦急,可是并未直接开口,而是看向老汉手里提着的柿子,眼中闪过惊喜之色:
“呦,这是刚熟的新柿吧?柿子柿子,事事如意,这可是好意头!辛苦徐小郎君了,冯叔,你去交给夫人做成芝麻柿子饼,我与徐小郎君一道品尝!”
周人送礼有数,若是相熟之人送来瓜果一类的吃食,主人家会直接让其上桌同食表示满意。
只不过,徐韶华满打满算才与安乘风第二次见面,安乘风此举有刻意拉近关系之意。
徐韶华闻言唇角噙着一丝淡笑,点头同意。
安乘风长袖善舞,若是有心讨好,总不会让人心生不喜。
随后,徐韶华在客座落座,安望飞陪坐在旁。
安乘风与徐韶华絮絮的说着些安望飞在学堂如何的闲话,看上去好似真的只是来见自己儿子的同窗一般。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冯叔端上了一盘热气腾腾的芝麻柿子饼,柿子饼红润油亮,上面撒了一层细碎的黑芝麻,也一同散发这亮晶晶的油光。
三人分别取了一块品尝,清甜的柿子味与其外脆里嫩的口感相碰撞,甜而不腻,香而不油,让整个正堂的气氛都仿佛在这一刻缓和下来。
待吃过了柿子饼,安乘风让冯叔离开后,竟是直接起身理了理衣裳,冲着徐韶华跪了下去:
“请徐小郎君救我安家!”
第21章
安乘风这一跪,让徐韶华和安望飞都震惊到了。
徐韶华也没有想到安乘风竟然如此舍得下面子,他看了一眼呆滞在旁,一时回不过神的安望飞,叹了一口气,就要扶起安乘风:
“安伯父,今日我既然会来,自然是愿意与您商议此事的对策,您何必如此?”
“不,徐小郎君,若是没有您……只怕待我安家献出宝玉之时,便是命丧之日!”
安望飞没有起身,素日带着笑的脸上,此刻却是泪如雨下。
那许大人为何要从他家飞哥儿入手?
只怕是早就已经存了断绝他安家血脉的心思!
安乘风过后曾听安望飞说过,他在学堂中被那些许家子弟欺凌时,曾经差一点儿……他就失了一只眼!
幸好当初他回来便因为受惊偶感风寒,幸好当初徐小郎君愿为他指点迷津。
否则,安乘风无法想象那些许家子弟还能做出什么变本加厉的事!
“飞哥儿,你也跪下。”
安乘风对一旁还在发呆的安望飞说道。
安望飞闻言,沉默了一下,拾起衣摆跪了下来,安乘风则是一脸诚恳的对徐韶华道:
“徐小郎君,若是此事解决,我安家必以徐小郎君马首是瞻。若是……我安家还是逃不过算计,我愿以半副身家相赠,谢徐小郎君冒险前来!”
安乘风说的郑重无比,徐韶华微微一怔,随后轻轻一叹:
“安伯父言重了,您先请起吧,此事还远不及您想象之难的地步。”
徐韶华说着,伸手扶住安乘风的胳膊,安乘风本来想要推拒,可是不知怎的竟是直接被徐韶华扶着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徐韶华随后又一把将安望飞拉起来,这才开口道:
“看来,当初我告诉安伯父之事,安伯父已经查明了?”
安乘风苦笑着抹了一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