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安置你住在旁处,待谈妥了再请你与卫世子一见。”
男子点了点头,随后徐韶华直接带着男子去了胡家的一处空院子,里面有些荒凉,可是男子却开心的在里面走来走去,徐韶华购置了一些必需品留给他,这才离去。
徐韶华并不怕男子离开,他交了这些东西出来,一旦他回去,常齐昀会要了他的命,更不必提他所说的家人。
……
徐韶华刚走出胡家院子,天空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而他的伞被忘在了百花楼中,可此地距离宅子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用真气实在浪费,所以徐韶华索性直接在路边重新买了一把油纸伞。
大雨倾盆而下,伞外的世界仿佛落了一片小瀑布,徐韶华缓步徐行在雨中,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到了东边。
可不过一个拐弯的功夫,一个人影忽而与徐韶华撞了一个满怀,那是一个与徐韶华年岁相当的少年,撑着一把半新不旧的伞,徐韶华还稳得住,倒是那少年的伞脱手而出,少年面上被溅了几滴雨珠,配上那愁苦的表情,看上去好不可怜。
“抱歉。”
“对不住。”
二人几乎同时出声,随后,徐韶华不由会心一笑:
“这般大雨,郎君这是要做什么去?”
徐韶华将伞让了让,他与那少年几乎一般高,少年绷着脸道了一句谢,随后这才轻轻道: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只是,原先有人要买我的画,可今日我上门后,他们却,却说是与我玩笑。”
少年说着,低眸看着自己胸口处的补丁,不再言语,徐韶华轻轻一叹,眼神复杂的看了少年一眼:
“此处离我的宅子不远,郎君可愿去避避雨?”
“可以吗?”
“自无不可。”
随后,徐韶华撑着伞,二人一道去捡起那把旧伞,可忽而狂风大肆,少年几乎有些握不住。
下一刻,徐韶华的伞笼在他的头顶:
“我替郎君撑伞即是。”
“也好。”
少年微微一笑,收起旧伞,二人并肩而行,盏茶功夫,这便到了宅子里。
大用看到徐韶华回来,别提多高兴了:
“郎君回来了?这是……客人?我去烧水!”
大用说着,就要接过徐韶华手里的伞,却发现徐韶华手里的伞不知何时变成的新伞,他的心里咯噔一下,若不是有客人在,定要好好打探的。
徐韶华也不由得心里松了一口气,若是大用真的问起,他还真不知自己怎么解释百花楼的一切。
总不好说自己不但算计了敌人,还反手拐了敌人的人,直接跳窗却忘了伞吧?
那以后自己出去,只怕大用要一直提心吊胆了。
主仆二人只一个对视,徐韶华便率先别过了脸,引着那少年朝明堂走去,不多时,大用也送上了茶水,少年喝了一口,表情抽搐了一下,便只端在手里暖手,不再取用。
徐韶华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笑意,这才正式道:
“我姓徐,名韶华,不知小郎君贵姓?”
“我……我姓王,名君长。”
徐韶华闻言,差点呛住,他轻咳一声:
“原来如此,见过王郎君。”
“多谢徐郎君今日收留,否则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哪里,出门在外靠朋友,相遇即是缘分,我顺手为之,来日郎君若有能力,也不妨顺手助人便是。”
徐韶华含笑说着,王君长听了这话,也不由一笑:
“徐郎君这话倒是有趣,与天下大同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我大周之人皆能如此,当传万万世。”
“王郎君此言,愧不敢当。”
徐韶华摆了摆手,随后这才看向王君长放在一旁画卷:
“左右坐着也是无趣,这可是王郎君墨宝,不知可否一观?”
王君长点了点头:
“自然可以,不过徐郎君也身怀墨宝,不若你我互换?”
王君长这是看到了徐韶华手中那一沓画纸了,只不过徐韶华一进屋便直接倒扣而下,却让人不由更好奇了。
徐韶华闻言却摇摇头:
“非是我不愿,只是此物原不应存世,稍后便要烧毁了。若是王郎君有意,不妨我们去书房坐坐?”
徐韶华去国子监前,便发现大用抱着一些文房四宝回来为他装点书房,这会儿二人倒是可以同去一坐。
王君长也是识趣的,当下并未多问,只道:
“那再好不过了。”
随后,徐韶华又抱起了那沓画纸,引着王君长去了书房,王君长只隐隐在那画纸被抱起时,看到一角名字,似是……
程声余。
王君长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可一时又不知缘由,这会儿不由得挠了挠头,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间,这才跟上徐韶华的步子。
二人进了书房,徐韶华便直接点了火盆,也不看那上面的名字,直接便将一张丢入火盆,烧完一张丢一张。
不过百张,很快便被烧的干干净净。
若不是顾忌那作画人的家人,这些画原在百花楼中,便要被尽数烧毁了。
但总要给常齐昀一丝希望,让其不至于狗急跳墙。
王君长有些不解徐韶华这一手是什么意思,但他如今不过是个客人,当下也只不过静静看着。
随后,他这才趁着徐韶华净手的时候,将自己的画作拿了出来。
徐韶华认真的擦了擦手,这才俯身去看,王君长画的是小鸡吃虫图,画上的鸡崽很是瘦弱,连绒毛都有凋零之处,反观地上的虫子却个个养的饱满肥美,弯曲出形态各异的模样。
徐韶华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将一幅画画的抽象与鲜活兼备,极具辛辣的讽刺之意。
随后,徐韶华斟酌了一下言语,这才道:
“时人好工笔,以求形态精美,神态鲜活,王郎君这幅画虽栩栩如生,可却是有些特立独行了。”
王君长听了徐韶华这话,只是摆了摆手,笑着道:
“徐郎君这话倒也中肯,不过,鸡仔本就是吃着虫子才能一点一点长大不是?
只有虫子吃的多,才能长的快,而待他长大之时,才方有雄鸡一唱天下白之威!”
王君长最后这句话,说的铿锵有力,他一错不错的看着徐韶华,外头是风吹雨打的惨烈,屋内却一片寂静。
徐韶华默了默,随后赞同的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王郎君这画只是时间不同,说不得日后还要再出个续画了。”
“续画?”
王君长一愣,随后不由抚掌大笑:
“妙妙妙,徐郎君这话,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今这鸡崽尚且幼小,自然神态不丰,无人喜欢,可待他日,这续画一出,今日之心境方可得以升华,连并眼前这画,只怕也要……”
王君长唇角带上了几分笑意,显然已经畅想起了之后此画来的影响。
随后,王君长又与徐韶华说起那画上的鸡崽,王君长指着那鸡崽,笑道:
“说起来,这鸡崽还是这两日,家中下人见我不甚欢悦,这才特意以此物博我一笑,我一时来了兴致,以其入画,倒不曾想,徐郎君竟也又这般独特的想法,你我倒是极有默契。”
王君长此言一出,徐韶华笑了笑:
“我只是思王郎君所思,想王郎君所想,这才有此猜测罢了。”
“哦?”
王君长动作一顿,对于徐韶华这话有些不解,随后,便见徐韶华起身,冲着他行了一礼:
“学生徐韶华,见过圣上。”
王君长,不,景帝听了这话,直接愣了,他觉得自己演的还挺好啊!
第103章
“你何时知道的?”
景帝与徐韶华相携着坐在一旁, 徐韶华闻言笑了笑,指了指景帝的衣裳道:
“从学生看到圣上这身衣服开始。”
“这么早?亏的朕特意让太傅准备一身旧衣,朕这衣裳到底如何露出破绽, 你且说来听听!”
景帝这话一出, 徐韶华也并未含糊,只道:
“疑处有二,其一, 圣上方才自称是卖画维生, 可这补丁何故在胸口处?往往这样的补丁, 大多是需要做一些胸前受力之事, 比如酒坊里需要经常搬运酒坛的伙计。”
嘶!
景帝心里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傅生平好酒,他让太傅寻旧衣而来, 还要与民相通, 只怕太傅直接便顺手取材了。
“那朕,咳,就不能如民间兄弟姐妹众者的百姓一般,穿长兄长姐传下来的衣裳?”
景帝面上不动声色的说着,徐韶华勾了勾唇, 道:
“这便是学生所言的疑点其二了, 若如圣上所言,圣上身上的衣服便不会这般柔软。
凡浆洗之衣, 日久而坚,色愈淡而衣愈粗, 不必多言, 一触即知。”
景帝听了徐韶华这话,眼中闪过了深思:
“原来如此, 不过一衣,便有如此多的学问,倒是朕浅薄。”
可还不待徐韶华说话,景帝便直接转了话锋:
“可即便朕衣着不对,那也无法轻易得知朕,便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