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他二人为何在胡家已经半只脚在晏南站定后,还要坚定不移的回了泰安科举的真正原因。
晏南官场一片黑暗,前路无光,连带着晏南这块土地也已经不适合家族发展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后辈扎根此地,与之同流合污!
徐韶华听到这里,面色不变,可心中却因为二人所言凝重起来,布政使为巡抚属官,掌一省民政,提刑按察使掌一省刑名,可以说,要是此二人勾连起来,可以达到在晏南省一手遮天的地步。
更不必提那晏南巡抚,直接堂而皇之的在朝中对着江家大泼脏水,却得到了满朝文武的支持!
胡文绣吃了一盏茶,缓过神来,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徐同窗,我虽不知你为何要询问此事,不过当初江家败落的实在太快,就连此前与江家交好的人家现在也都蛰伏下来,此事也远非你我现在可以接触的。
晏南一省便掌大周大半钱粮,莫说梁巡抚,便是右相大人只怕都要盯上几分,否则当日江三郎何至于被满朝文武逼杀。
廖家事毕,我和兄长虽然努力留存证据,可其下手实在狠辣,而今我手中的证据十不存一……”
胡文绣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或许,我只能待他日梁家日暮西山之际,方才能为曾经那些百姓讨回公道吧。”
胡文绣虽然心有不平,可如今晏南官员勾连之势,他站出来,只怕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徐韶华闻言,微微颔首:
“文绣同窗的意思,我明白了。”
胡文绣也笑了笑,可还不等胡文锦开口,徐韶华便继续道:
“不过,此番我怕是避无可避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胡文绣先是一僵,随后直接站了起来:
“徐同窗是说,江三郎之事?那不可能,江家当初乃是因为,因为要替廖家平民愤啊……”
胡文绣说着,声音低了起来,那廖家子当初能毫不避讳的在众人面前猎人为乐,又岂会在乎民愤?
胡文绣一时失语,素来早慧的他今日难得口齿都有些不清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何至于,何至于此?”
“若是,梁家想要造贤臣呢?”
徐韶华的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胡文绣的心脏狠狠一顿,随后立刻反应过来:
“他们,盯上了,盯上了……”
胡文绣没有说出口,眼睛却向上看了看,整个人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
而徐韶华所言也并非无的放矢,当初常齐昀的话是个引子,可这真的只是常家一人这么想吗?
右相高居百官之首,大权在握,旁人当真不眼馋吗?
而这世上,唯一能与右相抗衡的,便该是圣上。
哪怕是安王,在他日圣上成长后,也要谨遵臣子本分才是!
而江三郎的遭遇,也不过是他挡了梁世则的路罢了!
胡文绣想清楚这一点后,整个人有些无力的靠在圈椅上,他只觉得自己这会儿精疲力竭,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力气抬起来,他抬手用半只手捂住脸,久久不语。
胡文锦也并不是愚笨之辈,他比胡文绣想清楚的晚一些,可等他彻底想明白这件事的利弊之后,心中的天平已经偏向了徐韶华所言。
屋中的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不过,徐韶华却没有二人那么悲观的想法。
江家阖族的命没有那么轻贱,梁氏一党真的以为胜了吗?
“徐同窗,你意欲如何?”
胡文绣看向徐韶华,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他从马叔的只言片语中也隐隐约约知道徐同窗虽然看似了然一身,可实则内有乾坤。
而这些时日的相处,他相信徐同窗不会坐以待毙。
“等。”
徐韶华淡淡一笑:
“若是我没有猜错,这一次梁世则的失利,会让其背后之人更加焦躁。
原射艺之首的雷同窗之所以离开,除了是因为不愿意掺合进这样的争端,只怕也有梁氏的影子。
可这一次,他们的种种谋算都落了空,接下来他们又会如何呢?”
徐韶华并不如何担心自己的家人,方才听胡文绣讲述江家灭族之祸的经过后,他便知道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在他身上重演。
清北省的地盘,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插手的!
况且,两位胡同窗的同时到来,未尝不是巡抚在无声的诉说着对自己的关注。
巡抚大人在安自己的心,那自己岂能辜负?
胡文绣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
“万一他们狗急跳墙,对徐同窗你不利呢?”
“且让他们来试试吧。”
徐韶华卸下了心底唯一悬着的巨石,眼中闪过了一丝锋芒。
随后,徐韶华便邀请二人也一道用了一回辣味锅子,三个少年吃的大汗淋漓,连心中的郁气也都随着这身汗消散在天地之间。
翌日,徐韶华回到国子监后没多久,便感受到了熟悉的呼吸声,徐韶华不由道:
“木护卫?”
“见过郎君。”
下一刻,木烈直接现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徐韶华的面前,那淡淡的血腥味让徐韶华不适的皱了皱眉。
“你受伤了。”
徐韶华的语气平静,木烈抿了抿唇:
“只是小伤。”
“可有上药?”
“已经包扎好了。”
木烈的语调虽然平淡,可徐韶华却隐约可以听出几分异样,他没有介意,只熟练的点了火,在红泥小炉上烧起了水,头也没抬,随意道:
“坐。”
木烈想了想,还是在徐韶华的对面坐下了,随后徐韶华取了些碧螺春投于盏中,口中慢悠悠道:
“让我猜猜,你回去后,用你的方式告知了右相大人,随后便被右相大人以不敬之罪施以惩罚了吧?”
木烈惊愕的抬起头,徐韶华只是微微一笑:
“莫急,我还没有说完。我再猜一猜,只怕你养伤的这两日,有人,唔,或许是你亲近之人曾经对你说过什么似是而非的话。
比如,你是否投诚于我,为我受了这么大的罪,顶撞了右相大人,我却对你一直不问,值也不值云云。”
徐韶华说着,抬起头,笑盈盈的看向木烈:
“木护卫,不知我说的可对?”
木烈这会儿张了张嘴,半晌这才磕磕巴巴道:
“郎,郎君料事如神,可郎君怎么知道的?难不成,难不成郎君还曾看过属下?”
徐韶华摇了摇头,木烈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徐韶华直接道:
“我若是去,你可过不了右相大人的试探,现在亦不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徐韶华这话一出,木烈直接愣住,他说着徐韶华的话,思索了一下,只觉得一股凉意袭来,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徐韶华不再多说,只是自如的沏着茶水,随着浅绿色的茶汤散发出阵阵浓香,木烈终于回过神来:
“郎君,这是……”
“碧螺春。家仆收了些雪水,倒是未曾让我食言,今日,贺木护卫重生之喜!木护卫,请吧。”
徐韶华如是说着,木烈瞳孔狠狠一颤,他呐呐道:
“郎君,郎君还记得……”
“不过数日前的事儿,我还不至于那么健忘吧?”
徐韶华莞尔一笑,可是木烈却不停的摇头:
“不一样,这不一样。”
木烈心里清楚明白的知道,他当初看重少年,是因为右相看重,他虽然幽怨于右相的冷待,可却也相信右相的识人之术。
可是这短短时日间,少年的才情武艺,玲珑心思一样一样的折服了他。
可他不过一个护卫,哪里值得少年如今日这般用心待他?
茶香阵阵,木烈颤抖着手,端起了他渴盼了一十三年之久的茶水,可他与少年相识却不过半月而已。
这一刻,选择已经明朗。
随着一盏热茶下肚,木烈眼角浮起一丝泪花,又很快散去。
一盏茶下肚,那温暖的茶水让木烈的肚肠也在此刻变得暖融融起来,可随后,他便起身跪在了徐韶华的脚下:
“郎君,属下有错!属下蠢顿,因人语而怀疑郎君,还请郎君降罪!”
徐韶华抬手扶起木烈,木烈还想再跪,可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跪不下去,只一脸震惊的看着徐韶华,徐韶华遂淡声道:
“木护卫,不必如此。从我认识你开始,你的心性我都有所了解,你既愿意认我,那接下来的种种便是我的事儿。”
徐韶华看着木烈那有些歉疚的面色,笑了笑:
“包括,打消你的疑虑。”
徐韶华没有说的是,右相自以为以此事来判定自己与木烈有无勾结的可能,可他又怎知,那在他心中并不起眼的护卫,早就因为他的冷待升起了叛逆之心。
这一次,是右相亲手将一位追随了他十数年的老人推给了自己。
而木烈听了徐韶华的话后,那滴泪水终于滑下了眼角,他哽咽道:
“有郎君这话,属下也算不枉此生了。”
没有人不想自己被珍重待之。
“好了,喝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