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考卷的字迹已经隐隐变得模糊起来,徐韶华停下了笔,若是继续写下去,万一有了误笔,那便得不偿失了。
徐韶华笔下一停,整个人彻底的松懈下去,若非少年意志力坚定,这会儿只怕身子骨都要软沓沓的靠在一旁了。
“我尚且如此,也不知望飞兄他们又如何?”
徐韶华忍不住心中喃喃,他这调息之法乃是去岁才彻底琢磨出来的,结合了武功心法与道法的吐纳之法,在吐纳时可以让人的精神彻底放松,对于异味也会抛之脑后。
不过,这吐纳之法的副作用便是不能用太久,且依据每个人的体质,副作用的严重程度也不同。
主打一个,用时精神百倍,用后力竭躺平。
不同于徐韶华头一日便用上了,这会儿安望飞将香囊的挂绳直接挂在自己的耳朵上,让其垂在自己鼻下半寸之处。
第一日便坚持坚持,华弟的吐纳之法那是应当留在最后冲刺用的!
而胡文锦也没有敢轻易使用,这会儿将帕子用水打湿了,掩住口鼻,倒也是一个法子。
最绝的还是胡文绣,他距离臭号不远,刚过了晌午便被里头的味道熏的头昏脑胀。
但为了不力竭,胡文绣一个时辰吐纳,一个时辰休息,休息的时候就看考题,就这样生生磨了下来。
而胡文绣的左邻右舍,这会儿功夫已经有人吐了一遭了。
“感谢徐同窗,呕……”
胡文绣喃喃着,但因为他此刻处于休息时刻,故而还是有些克制不住那异味的侵蚀。
月光清幽,众考生在各种异味中,渐渐陷入了梦乡,乡试首日就这么在鼻子折磨中过去了。
等到第二日,没有人贪睡片刻,早早便起了身,不早起也不行,有些学子憋了一晚上,早就已经有些憋不住了。
是以哪怕这会儿天气并未有多么炎热,可号舍之中却已是异味飘香,任谁也睡不下了。
徐韶华也觉得有些难受,不过是他习惯了晨起练剑,这会儿醒来也不能动,一时觉得有些手痒。
既然精力充沛,那便要先把精力发泄出去!
昨日的点心经过一日的高温,到今天已经不能吃了,是以徐韶华又打开了考箱的第三层,里面是一沓被风干的饼子和肉干,徐韶华将其咬了一块,用口水浸湿,这才艰难咽下。
为了节省时间,徐韶华一边吃,一边答卷,鉴于徐韶华有真气可以调动,哪怕不进入吐纳状态,也能短时间的隔绝异味,倒也还能吃的下去。
等到中午前,徐韶华已经将二十四题答完,其余六题等到午歇起来至黄昏前应当可以全部答完。
这会儿,徐韶华活动着自己的手腕,抿了几口小吏送来的清水,补充了一下身体所需的水分,这才继续啃干饼。
不得不说,徐易平在备考之事上简直可以称神了,他准备等所有东西都在科举考试中可以用上。
就拿这两层不一的食物来说,在夏日,食物的防腐和保鲜极为重要,一个不甚怕是三年努力都要满盘皆输了。
而徐易平就可以让徐韶华尽量少受煎熬的度过去,可见其下了一番苦心。
徐韶华这厢庆幸大哥准备的干粮很是及时,而底号坐着的胡文绣却是有些欲哭无泪。
就在刚才,有一个考生行色匆匆奔茅厕而去,纵使相隔数个号房,可胡文绣依旧可以清晰的听到那茅厕中传来的不雅之声,并且伴随着阵阵味道,持续了整整一刻钟!
这才第二天,就有人吃坏肚子了!
第139章
不知过了多久, 那考生这才带着一身熏人的味道自胡文绣面前走了过去,幸好胡文绣这会儿已经进入了吐纳状态,并未再被影响。
第二日的饮食问题, 让一部分未曾有所准备的学子先一步倒在了屎戳子上, 若非在考场之中喧哗是要被枷的,只怕此刻贡院已是哀嚎一片。
徐韶华是在黄昏前将最后一题写完的,随着一口浊气吐出, 徐韶华慎重的将考卷放入卷纸袋中保存起来, 这才终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这首场对于过目不忘的徐韶华来说, 不算什么, 可是对于寻常学子来说, 四书五经便不提了,若是将其经义加进来, 只怕要称一句等身书山了。
而众考生便要在这书山之中, 被主考官挑出三十道题目,既要知前情后意,又要对其释义解释的雅、正、达。
一字不错,一字不漏。
如此,方才能称一句完美。
可又能有几人做到完美?
徐韶华早早结束了煎熬时刻, 接下来需要对抗的便是身体的本能了, 不过早在开考前,四人便已经清淡饮食, 不再食用油腻的食物,再加上徐韶华本身消耗大, 这会儿倒是可以安坐在原位。
但同一时刻, 绝大多数考生都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有些首次参考的考生忍不住去了茅厕。
但更多的, 却是一些两次、甚至更多场的考生坐在原地不动如钟,灵泽巾、足衣等都用来解决那些五谷轮回之物,以至于等到第三日时,整个考场已经彻底不能闻了。
唯有巡考的兵将忍受着这样难闻的异味,兢兢业业的巡视着。
安望飞等人也在最后一天开始冲刺起来,随着吐纳之间,少年们的神色渐渐变得平和,仿佛人笔合一。
这一刻,莫说只是一些异味,哪怕是打雷下雨,也无法打扰到他们。
笔落,铃响。
所有人同时起身,撤出考棚,纷纷朝贡院外急奔而去,徐韶华刚一出门,就看到卫知徵带着徐宥齐在门外候着:
“华弟你可算出来了,徐大哥在家里煮鸡汤,要看着火,我二人过来接你。
方才望飞兄弟他们已经先跑一步了,跑的快的跟后头有狼撵似的!”
徐韶华见卫知徵要迎上来,连忙摆摆手:
“你们站在那里就行了。”
卫知徵一愣,直接走过来:
“嗐,我们早有准备!”
徐韶华定睛一瞧,才发现这一大一小的鼻子里都塞着棉絮,不由默了默:
“明乐兄还真是准备充分。”
徐宥齐这会儿也跑到徐韶华身边,直接牵起徐韶华的手:
“叔叔,咱们也快回去吧。”
徐宥齐早就听爹说过,这贡院里头一进去三天都不敢如厕,这会儿半点儿不敢耽搁,连忙拉着徐韶华往小院而去。
等四人洗漱好,又喝了两碗温热的鸡汤后,几乎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便直接上榻入睡。
明日,便是第二场的入场时间!
翌日一早,天微微放亮,众人便已经准备齐全朝贡院而去,徐易平将检查了不下数次的考箱递给徐韶华,殷切叮嘱:
“二弟,这里头第二层里我放了一小壶清络饮,这两日天阴沉沉的,让人都透不过气,这种天气最难受,要是实在遭不住,就喝一口,今天内就要喝完,记下了吗?”
徐韶华连连点头:
“我记下了,让大哥费心了。”
“自家兄弟,说这个做什么?对了,这是一包参片,二弟你也带着吧。”
徐易平看着徐韶华歇了一晚上,还有些苍白的面色,忙将炮制好的参片也一并给了徐韶华。
人参大补,可过犹不及,徐易平早就打探过,这会儿只道:
“我听大夫说,含在舌下即可,二弟你可莫要图省事,直接嚼了……”
徐易平絮絮叨叨,却基本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徐韶华没有不耐烦之处,兄弟二人缓步行在青砖路上,倒是难得的和谐美好。
第二场入场后,众考生的考棚略有变化,这也是一种防止作弊的方式。
盖因此前有考生会在上一场考试时,偷偷在考棚中藏一些小抄之类,当年主考的考官是个极为严谨之人,在考试时不顾异味,多有巡视,那考生做贼心虚,直接被当场拿下!
而这位考生以一己之力,直接改变了整个大周乡试三场科举的座次排序。
不过,这也让之后两场的考棚成了开盲盒。
徐韶华这一次的考棚排序更加靠前,是三十六号,还未走到近前,便觉得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徐韶华面不改色的走过去,这才发现其临靠的那间考棚考桌之下被人留下了一堆不明物。
徐韶华不由得抿了抿唇,等进了考棚后,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后,挂好油纸,又将香囊里的香料在四周撒了一圈后,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会儿徐韶华也不知还说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了,幸运的是,自己的考棚还算干净,不幸的是……隔壁便被埋了一个雷。
不多时,隔壁传来一声压抑的“彼你娘之”,随后便是那考生被气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更换考棚的存在,让一些首场无望的考生会在最后做一些过激的举动,而隔壁那位考生便是最好的例子。
随着一声呼声,乡试第二场正式开始!
如果说第一场是基础热身,那么这第二场的难度一下子便被拔高了数倍!
首场可以死记硬背,可从第二场开始,那些没有真才实学的考生会被一下子刷下来!
第二场相较于首场的考题大大减少,首先便是三十道考题被缩减为三道,分别为:论、表、诏各一。
看着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可实则内有乾坤。
首先便是这道论题,题为:垂拱而治。
此论题出自《尚书·武成》,意思是天子无为而治,便可使天下太平。
但在此之前,要明白一件事,景帝尚未完全亲政,大周永齐年间的基本国策尚且未曾定下,而这垂拱而治却已出现在乡试的考题之中,这或许便是右相基于晏南之事,迟来的反击。
徐韶华没有急着提笔,他不由得垂眸细思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叩两下,他想起卫知徵告知的关于两位主考的信息。
若魏主考是右相的人,右相此番让其定下这一考题的目的除了反击圣上对晏南事宜的操作外,更多的,怕是要筛下这一批清北学子。
毕竟,此地的两位巡抚都是右相的眼中钉、肉中刺,有了这道论题一出,能被选中的学子若都是赞同无为而治这一观点,那么圣上也必不会再重用这些学子。
这么一来,圣上少了人才可用不说,韦大人、马大人在朝中的势力也会进一步缩水,此乃一举两得之法。
不,等等。
徐韶华眼中闪过一丝利芒,只怕右相也有再探自己心意之意,毕竟当初虽然自己装糊涂,狠狠扎了右相的心,让右相暂时放弃了对晏南的针对。
而这只怕也让右相心中起了疑心,这一次他特意将自己手下之人派来清北省担任主考,拷问的也是自己的心意。
这是阳谋。
徐韶华想到这里,薄唇紧抿,他缓缓抬起手,盛了两勺清水入砚,脑中飞速的思索起破题之法。
与此同时,帘内,魏有任和苏平真皆正坐在原地,闭目养神,此处距离考棚较远的并不会嗅到什么不雅的味道。
不过帘内的主副考官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对于考棚中的情况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历历在目。
随着开考的钟声响起,苏平真端起一盏茶水,放在掌心却不去喝,只是看了一眼魏有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