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牲而已, 野性难驯也是有的。”
刘猎户的紧张渐渐褪去, 应答倒是自如起来, 徐韶华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听虎子爹说, 黑子曾多次为村民们抓住过偷鸡贼,在村里风评一直很好, 所以即便这段时日黑子开始攻击村人, 大家没有受伤也未曾介意。
可曾经忠心耿耿的黑子为何一夕之间改了性子,刘猎户就真的不好奇吗?还是说……刘猎户本就知道什么,却故意放置不管?”
“我没有!”
刘猎户下意识的反驳,随后便看到少年那好整以暇的目光,他抿了抿唇, 默了几息这才开口道:
“黑子……是在陈生那场流水宴后才改了性子的, 黑狗通灵,许是, 许是它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平日里,黑子就睡在草棚里, 那日它还睡着, 我去喂它,却不想它直接一口咬了过来, 幸好我躲了开来,之后它清醒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陈生家中空无一人,是以凑上去吃流水席的村民们,别说狗了,家里有只鸡都想去蹭两口,刘猎户带着黑子倒也不足为奇。
徐韶华看了卫知徵一眼,卫知徵立刻去草棚里探查了一番,片刻后,卫知徵竟是用帕子包着两块碎骨走了过来:
“华弟,这,这是人骨!”
卫知徵一时面色苍白如纸,一想到陈生竟是在死后被狗吃了尸身,他胃里便不由得翻江倒海起来。
卷宗是卷宗,哪里有实际看到这一幕来的冲击性大?
徐韶华闻言,却并未避讳什么,反而拿起一片碎骨仔细观察,那碎骨实在脆弱,徐韶华只微一用力,便直接裂开:
“很脆。”
刘猎户也略有经验,他这会儿也面色微白,半晌,这才直接一猛子站起来,在一旁作呕起来。
卫知徵懵了一下,嘴唇一哆嗦,这才道:
“华弟,刘猎户这是怎么了?”
“他想到了陈生尸体的去处。”
徐韶华说的很平静,卫知徵一时没能理解,徐韶华点了点桌上的碎骨:
“这是人骨,煮熟的人骨。”
徐韶华叹了一口气,卫知徵闻言先是一僵,随后整个人的汗毛一层一层的炸了起来。
下一刻,刘猎户身旁多了一个身影。
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人这才面色苍白的坐在了徐韶华面前,刘猎户嗫喏道:
“我,我猜到流水席有问题的,我猜到流水席有问题的……”
刘猎户颠三倒四的只重复着这么一句话,卫知徵方才虽然用凉水漱过口,可这会儿面色还是一片惨淡:
“我观华弟并不意外此事,莫不是早有预料?”
徐韶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
“陈生尸体消失前,明明在其屋前大摆流水席的村人,却对于一个小小的门是否开合的问题各执一词,一个人或许是记忆出了差错,可若是一批人呢?”
“那定是这门曾经有过开合。”
卫知徵喃喃着,徐韶华微微颔首:
“那么,门为什么会有所开合?村人连夜起了流水席,黑灯瞎火的,可停留尸体的屋子惯例是要留一盏灯的,若是门开着,陈生消失岂不是一眼就看出来?
所以,这便是那幕后之人布下的第一道疑阵。”
“是了,陈生屋门上的血迹也说明了陈生是被人带出门的。”
刘猎户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
“陈生被人带出的屋门?可是当日村里的男人都在吃席啊!”
“谁说只有男人可以做这件事?”
徐韶华看了一眼刘猎户,意味深长道:
“陈生虽生的高些,可这两年酗酒掏空了身子,又被砍了头,若是有些力气的妇人,未尝不能将其搀扶起来。”
刘猎户想要问什么,但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闭口不言,徐韶华却直接道:
“刘猎户今年已过而立之年,却无亲无妻,听村人说,刘猎户打小便长在村里,想来也应是又一二玩伴,青梅竹马吧?”
刘猎户脸皮抽搐了一下,没有吭声,徐韶华却观察着他的神色,不疾不徐:
“看来是位青梅了。这几日,我在村中多有走访,隐约听闻刘猎户最开始打猎的时候,可是没少受伤,应是位懂医的姑娘吧?
放眼整个村子,有此传承之人应当不再多数,或许……”
“别说了!徐解元,便是你也不能这般空口白牙,随意污人清白!我是有少时玩伴,可她早已成家生子,若是此事与她无关,她日后还如何在村子里活下去?”
刘猎户大声说着,可关于徐韶华方才的推测他并未否认,甚至可以称得上回避,只避重就轻的用声誉来将此事遮掩过去。
“所以,你这才在明明有所察觉之时,仍对此事不闻不问不管吗?吃了人肉的狗会伤人,那人呢?若是有个万一,陈家村便要灭村了!”
徐韶华厉声说着,刘猎户瞪大了眼睛,半晌道:
“可现在不是没事?”
“瘟疫从生到死需要一个月,同类相食,违背天性,焉知不会招致其他祸患!”
刘猎户眼中有过一丝动摇,但随后,又变得坚定:
“我也吃了,我赔他们一条命就是了。徐解元,事已至此,不必多言。你并无旁的证据,此事也不是你能管的,你还是早日离去吧!”
刘猎户说完,便直接转身走进屋子。
“华弟,可要将其拷问一番?”
卫知徵见刘猎户明明有线索却不愿意直言,甚至可以让自己足足一月不去想那些漏洞,以此巧妙的糊弄过讯问的官差,一时心中气愤不已。
“并无证据,随意拷问寻常百姓,明乐兄便不怕惹人诟病吗?”
徐韶华的镇定感染了卫知徵,让卫知徵的燥气不由得散了几分,随后他开口道:
“是我急躁了。”
明明方才华弟已经把陈生失踪的缘由与方式,尸体的去向都已经说了出来,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
可偏偏,偏偏刘猎户就是不配合,这让卫知徵怎能不急?
徐韶华拍了拍卫知徵的肩膀:
“走吧,随我去村长家里坐坐,今夜,还有事要做。”
……
是夜,陈生的屋外,一个身影将一壶油倒在了门上,随着火折子擦亮,一张妇人的面容被映亮,可随后,她只觉得腕间一疼,忍不住惊呼一声。
下一刻,只见熊熊火把燃烧起来,妇人被光刺了眼,用袖子遮了遮,这才看清眼前人:
“村长,当家的,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陈氏,我们倒要问问你这个自家人,为什么要害我们!”
村长这会儿气的手指发抖,他从来没想过,害得他们陈家村这一月内惶惶不安的人,竟然会是一个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妇人。
陈氏听了这话,僵立片刻,随后她缓缓垂下双手,站在原地,可是却已无瑟缩之态,她双眼在人群中扫过,随后在村长身旁的徐韶华停住:
“徐解元,是你吧?”
徐韶华平静的看着陈氏,上前一步:
“是我。你的话术手段并不高明,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迟早……哈哈哈,若不是你,他们这辈子也不会发现什么!这群蚂蝗苍蝇臭虫,蠢笨如猪的东西!他们不是喜欢吃绝户吗?
这一次,陈生可是彻底让他们敲骨吸髓了,也不知道他们可还满意?”
陈氏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众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发丝微蓬,在火光的映照下,身后的黑影仿佛什么吃人的怪物,这会儿正张牙舞爪的朝众人扑来。
陈氏这话一出,除了村长被徐韶华提前告知,还能保留镇定外,其余人纷纷吐的吐,恶心的恶心,一时全场呕声不止。
“吐什么呢?你们当初在我家门口,吃光了我家的房子、田地、猪羊、粮食时不是很开心吗?
那时,我就想看看你们这些畜牲有朝一日真让你们将一个人敲骨吸髓你们敢不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陈氏站的笔直,言谈举止大方,当初陈氏家中出事时,陈氏已经十岁了,唯有被爹娘精心养育的女娘才有这等风采。
“你,你,你真是疯了!你一个姑娘家,有口饭吃,将来是夫家的人,几时管上了娘家的事儿?!
你爹娘不在,家产怎么分配,那是律法明言,谁也不曾违背,况且,你也不是风吹大的!”
“族长是想说我吃了百家饭长大的?呵,那你可知道我的百家饭是怎么得来的?
陈生他爹用半块馒头就能欺负了我,陈生也是个下作东西,小小年纪贪花好色,还想我不清不楚的跟了他们父子!现在不过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村长一时无言,半晌这才道:
“大家都是这样,若非是族里看的严,你焉能在此处!”
有那等无父无母的女娘,会被叔伯直接做主卖到勾栏之中。
陈氏闻言,愣了愣,随后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那我倒是要好好感谢你们了。可我娘,真的是被狼叼走的吗?”
陈氏这话一出,全场皆静,徐韶华也不曾想到此事背后还有其他隐情,他抬眼看去,此刻火光通明,将所有人的表情映照的十分清楚,里面有几个不大自在的面庞。
其中一个,便是当初说卫知徵办事不利之人。
“我娘去寻我爹,与我曾有约定,若是她找到我爹,皆大欢喜,若是她遭遇意外遭遇不测,会在我爹采药的小道上留下一缕红布,若是人祸,便是白布!”
陈氏眼神轻蔑的扫过众人,冷冷一笑:
“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想让你们这些渣滓受到惩罚,从今以后,我倒要看看哪家的姑娘能嫁给一家子都吃过人肉的男人,你们就等着灭种吧!”
陈氏这话一出,村长与几个丁壮对视一眼,直接道:
“陈氏疯了,做下这等疯事,让她沉塘吧。”
“谁敢!”
只见三支箭落在村长等人的面前,刘猎户大步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陈氏,担忧道:
“云妹,你没事吧?”
陈氏,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陈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