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安望飞说着话,将侧脸转过来的时候,徐韶华这才发现他眉梢那块皮肉翻卷的伤口。
许是过了一段时期,那伤口都已经结痂,细长的伤口从眼皮划至额角,只差寸厘便可伤及眼睛!
徐韶华看到这一幕也不由顿了一下,他回握住安望飞的手,轻声道:
“安同窗莫急,这会儿时候还早,我们寻个地方慢慢说。”
安望飞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引着徐韶华朝一处僻静的角落而去,不远处飘来阵阵异味,徐韶华不由皱了皱眉。
“徐同窗,失礼了,我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地方了,这会儿正是饭时,这里倒是鲜有人迹。”
安望飞看着不远处的茅厕,苦笑着说。
徐韶华摇了摇头,直接道:
“无妨,不过安同窗这是想通了?”
安望飞抿着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以前是我蠢钝,我以为……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却从未想过,他们真的想要断我的命脉!”
安望飞如今一闭上眼,便会想起那尖锐的木刺从眼睫擦过时,自己那浑身血液凝固的感觉。
这半月,他无时无刻,不在回想当日发生的种种。
倘若那溅射的木刺没有偏移,而是直接扎进自己的眼睛呢?
他会成为一个瞎子!
爹的期望,安家曾经的牺牲都将化为乌有!
徐韶华看着安望飞那眼尾的伤口,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安家九代单传,若是安望飞真的瞎了眼睛,只怕要断了安家好容易得来的改换门庭的机会。
也难怪一直是个老好人的安望飞不愿意再忍了。
“安同窗能想明白最好不过了,现下还请安同窗且来与我说说这件事的始末吧。”
少年的声音暖若温玉,让安望飞原本心里还憋着的气不由渐渐散了,头脑清醒起来,他这才将自己的遭遇缓缓道来。
当初,先帝喜好征伐,虽然为大周攻下广阔疆域,可也拖垮了大周的百姓。
等战到后期,大周的军费渐渐开始入不敷出,以至整个京城都动荡不安起来。
而当初安家老太爷正在京中暂居,故而直接拍板,做了表率,将安家的家产尽数充入军费。
彼时先帝正愁军费之事,安家老太爷的大义凛然让先帝也不由肃然起敬,直接道:
‘安家高风亮节,心怀大义,屈居贱籍实在委屈,朕特赐安家子孙三代可科举入仕,若有能改换门庭者,是安家的福气!’
而上一辈的安父不是个读书的料,只得回到老家重操旧业,直到安望飞的出生。
“当初,我爹便是看中‘许氏学堂’在外的声名,这才送我来此。我知道我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我想好好读书,考上功名,不负我爷爷,我爹的一番苦心。”
“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么难!真的好难啊!他们都欺负我,他们知道我是商户子,羞辱我,挖苦我,讥讽我……”
安望飞缓缓垂下头,声音艰涩:
“我忍了又忍,避了又避,可是,最后换来的却是他们的变本加厉。”
“那安同窗便未曾告知先生吗?”
“当然有!”
安望飞急急的抬起头,复又垂头丧气起来:
“可是,刘先生说,那是大家与我玩闹,让我不必放在心上……”
安望飞如是说着,可是满目尽是凄楚不安。
徐韶华听了安望飞的话,换了一个动作倚着墙,环着的双臂上,指尖轻点两下,却不由思索起来。
“许氏学堂”并不大,其中也不过两位先生,刘先生主管甲班兼课乙班,文先生主管乙班兼课甲班。
而刘先生素来在乙班温良和善,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说出这么不负责的话的人。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徐韶华略一沉思,又看向安望飞:
“那令尊呢?令尊对此事可知道?”
安望飞沉默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我爹对我寄予厚望,我,我不想让我爹操心了。”
“上次我遇到安同窗被他们欺凌的时候,隐约听到他们似乎在向安同窗索要什么……”
徐韶华听了安望飞的话后,又继续问道。
“他们,想要我安家的传家宝玉!”
安望飞几乎咬牙切齿的说着:
“以前他们偶尔会向我索要吃食、财物等,我想着息事宁人,且他们都是许家子弟,故而便……便都给他们了。”
安望飞说到这里,都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抬起头看着徐韶华:
“幸而蒙徐同窗不弃,还请徐同窗帮我!”
安望飞一错不错的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矮一头的少年,他就那样斜倚着青砖墙,阳光从他的发顶洒落下来,温柔极了。
明明,他的身量不足于自己。
明明,他的年龄也弱于自己。
可或许从当初少年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便将自己救起时,安望飞心里便已经笃定少年可以救他于水火了。
而徐韶华听完了安望飞这话,沉吟了许久,这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麻烦。”
安望飞有些茫然的看着徐韶华,徐韶华又继续道:
“不过,此事也不是无法解决的,但安同窗可得跟我说实话。”
徐韶华似笑非笑的看着安望飞:
“当初,真的是令尊看重许氏学堂的名声才让安同窗来此入学的吗?安同窗……究竟是如何进入许氏学堂的?”
安望飞听了徐韶华这话,瞳孔颤了颤,对上少年那的目光,他低下头,声若蚊呐道:
“徐同窗明察秋毫,是,是当初十里八乡无一名先生愿意给我授课,我爹多方打听,将一副前朝大家的字画赠给了刘先生,这才,这才……”
自古商户子不得入仕,他得蒙圣恩,可却无法拦住那些清高之士的异样目光。
而当初,安家虽然献上了全部家产,可是积累的古董字画却是无法变现,等他们回到老家时便也带了回来。
安父打听到了刘先生的喜好之后,翻遍珍藏,投其所好,这才为安望飞谋得一个入学的机会。
徐韶华唇角弯了弯,果然如此。
安望飞冷不防看到少年唇角的笑容,一头雾水道:
“徐同窗,能知道此事的人,不过五指之数,你是如何知道的?”
徐韶华看了一眼安望飞,笑了笑:
“这并不难推测,安同窗且在甲班放眼望去,可还有除你以外的异姓之人?”
安望飞懵了一下,但仔细一想,好像真的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异姓之人。
徐韶华站直了身子,将衣服上蹭到的灰尘拂去:
“甲班的主管先生是刘先生,若是刘先生真的只是把安同窗你当成一个普通求学的学子,他大可不必将你安排在排外霸道的甲班中。”
徐韶华说到这里,顿了顿:
“对了,不知安同窗可还记得刘先生染病告假前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吗?”
刘先生特意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下面,只怕是另有所求。
而刘先生多日未来,他是真的病了吗?
第11章
安望飞半晌不语,徐韶华索性说的更直白了些:
“或者说,刘先生可曾对你有所求?”
安望飞原本因为自己仅剩的那块遮羞布在徐韶华的眼皮子下面扯开而尴尬难言,可等听到徐韶华之后的话,他不由身体一僵。
无他,刘先生早在秋假之前,还真的特意关怀过他在甲班过的如何,而彼时的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向刘先生说起自己被欺凌之事。
但刘先生听罢后,却只是一笑置之,让他包容些同窗玩闹,也彻底让安望飞那颗想要求助的心死了。
至于刘先生当初可有说什么其他的……
安望飞记性不错,这也是安父会把厚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原因,不多时,安望飞便有些犹豫道:
“那日,刘先生似乎提起……他案头的砚台不小心摔坏了。”
而安望飞家里,真的有一方古砚!
安望飞当时并未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可是今日将二者对照起来,这未尝不是当初刘先生的暗示呢?
安望飞只觉得自己这个念头荒谬无比,那可是他的先生啊!
他打心眼尊敬的先生!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徐韶华垂下眼帘,语气轻飘飘道:
“说起来,刘先生这一病,也病的够久的了,也该痊愈了。”
徐韶华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几乎只在安望飞的耳边回响,可是安望飞本就绷紧的神经还是下意识的跳了跳。
安望飞咽了咽口水:
“那徐同窗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