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韶华这话一出,徐宥齐迟钝的没有察觉到小叔叔语气的变化,只点了点头:
“对呀,我不比叔叔您可以过目不忘,只能用这样的笨办法,如今看来,效果也是不错。”
“确实效果不错,短短一个月,熬的你瘦了一圈呢。”
徐韶华语气发凉,徐宥齐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忙巴巴的看向徐韶华:
“叔叔,我……”
“你们如今学的课业我都会询问韩先生,按照韩先生的授课进度,课前课后的研习最起码需要两个时辰。
社学过了冬,乃是卯时六刻上课,酉时六刻散学,之后你还要用晚饭,写课业,再加上你的种种研习……
齐哥儿,你老实告诉我,这这段时间究竟一日睡几个时辰?”
徐韶华的语气虽然没有发怒的意思,可是徐宥齐那小动物的直觉却很敏锐,他竖起了四根短短小小的手指,在徐韶华的目光逼视下,悄咪咪的收回了一根。
徐韶华不由冷笑一声:
“好嘛,一日睡三个时辰,你是真不怕将来长成一个矮冬瓜啊!”
“啊?!”
徐宥齐猛的抬起头,徐韶华冷冷道:
“夜以继日,焚膏继晷,耗得是你的精气,你小小年纪便这般作贱身体,难不成还以为老天爷能给你一个健壮的躯壳?”
“我,叔叔,我不是有意的……”
徐宥齐拉了拉徐韶华的衣角,抿唇道:
“以后,以后我不这样了。”
“是吗?我这些时日夜里也不曾见过你屋子的亮光,你且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徐宥齐脚尖蹭地,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徐韶华:
“就……用被子和帐子堵住窗户和门缝啊,书里,就是那么做的。”
徐韶华闻言都要被徐宥齐给气笑了:
“你可真是好本事!”
徐宥齐呐呐不语,徐韶华想要说什么,可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孩子要上进,是好事儿,只不过,他不必将自己逼的那么紧。
徐韶华随手指了指不远处那百年桃树上的鸟窝:
“齐哥儿,你说,那里面有几只幼鸟?”
徐宥齐看了一眼,立刻道:
“五只!”
徐韶华这才松了一口气,要是这小子偷偷看书一个月把眼睛看坏了,他定要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但即使如此,徐韶华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齐哥儿,你要用功,叔叔不反对,可是你若是为了读书,熬坏了身子,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你我读书科举,不就是想要让爹娘大哥大嫂他们过上好日子吗?可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好日子是你用身体健康换来的,他们可能安然享受?
人生何能无败,我即便侥幸得天眷顾,亦不敢保证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失手。
齐哥儿你就更不必怕了,无论月试、科举成败,你应知道,你上头还有一个叔叔撑着,你怕什么?”
徐宥齐听到这里,睫毛狠狠一颤,将自己的袖子揉的皱皱巴巴。
他没想到,小叔叔这么敏锐,竟能看出他轻松之下的紧张与畏惧。
要说怕,他只是怕……自己被人说一句:不如其叔多矣吧。
小叔叔如今声名正盛,他岂能让他清名有瑕?
“叔叔,我……”
徐韶华并不想听徐宥齐怎么解释,只是拍了拍徐宥齐的肩膀:
“你还小,不要让自己太累。”
徐韶华这话一出,徐宥齐却不由眼睛一热,他是小,可是小叔叔又能比自己大几岁?
他这般年岁,便已经开始替祖父伸张正义了。
叔侄俩沉默的收拾好东西,刚走出学子舍,便看到了等在外头的徐易平。
“大哥/爹。”
叔侄二人齐齐唤了一声,随后便上了牛车,却一句话也不多说,这一路走的徐易平那叫一个心塞。
好容易等回去了,徐易平将二人放下,便赶着牛车逃也似的往村长家里去了。
随后,叔侄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对于徐远志等人的招呼都一一回应,可是林亚宁眼睛何其利,一下子就看出了叔侄俩的奇怪。
是以,等徐韶华去洗漱时,林亚宁拉着徐宥齐悄悄问起,徐宥齐闻言也是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
“祖母您就别问了,我做错了事儿,叔叔生气也是情有可原。”
林亚宁听着这话更觉得新鲜:
“华哥儿脾气多好,齐哥儿你究竟干什么了?”
徐宥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太过用功,一日只睡三个时辰的事儿说了出来。
却没想到,他这话一出,原本和蔼的祖母直接变了脸:
“你这破孩子!你真是,真是作死啊!咱们村周二家的孩子,不就是被周二两口子给逼的累死的,你倒好,咱家不逼你,你还,还……”
林亚宁实在是说不下去,直接一叠声的唤道:
“柳娘!柳娘!你快管管齐哥儿吧!这孩子怕是要把自己给累死!”
张柳儿听着声,一边应了一声,一边就从厨房朝外走来,边走边擦手,等听林亚宁说完后,也是面色微变,随后直接提溜着徐宥齐回了屋,不多时便响起了竹笋炒肉的声音。
徐韶华净了手,回来拿起一块点心便吃了起来,随后便听林亚宁说起方才之事,他对徐宥齐被大嫂教育之事表示赞同,但随后还是不由一笑:
“话说回来,齐哥儿也是聪慧,这个年纪还能想出来掩人耳目的法子,我都被他给骗过了。”
林亚宁闻言,带着皱纹的眼睛也不由弯了弯:
“是,齐哥儿这聪明劲儿随你。”
徐韶华一愣,徐易平打外头走进来,一身的热汗,林亚宁忙绞了帕子递过去,没忍住嘀咕:
“我道齐哥儿的轴劲儿随了谁,原来是随了老大你啊!赶个牛车,畜生出力的事儿都能给你累成这样?”
徐易平听了这话,有些不满道:
“娘,我可都听到了!好事儿就是随华哥儿,坏事儿就是随我了!”
“哼,你娘我说错了?那你说,你是想要齐哥儿随谁?”
徐易平沉默了一下,终于开口道:
“那还是随华哥儿吧,华哥儿读书厉害,可不能随我。”
徐韶华闻言,一双桃花眼顿时弯成了一个月牙儿:
“瞧大哥这话说的,咱们家祖孙三代都有读书的天赋,我觉得大哥的天赋只是没有被开发出来罢了,不若我教大哥认认字?”
徐易平一听这话,直接转身就跑,让他认字?还是杀了他吧!
徐易平进了屋子,徐宥齐正撅着小屁股,将头脸埋在被子不出声,张柳儿也是眼圈通红。
“柳娘,华哥儿和齐哥儿回来估计也饿了,你先张罗饭菜吧,我来和齐哥儿说两句。”
张柳儿忍着心疼,点了点头:
“嗯,平郎,我都打过了,你说说就行了。”
徐易平没吭声,等张柳儿离开后,一屁股坐在床上,直接一巴掌盖在徐宥齐的屁股上,徐宥齐差点儿没跳起来。
“爹……”
徐宥齐半跪在床上,低着头唤了一声。
“齐哥儿,疼吗?”
徐宥齐抿了抿唇,半晌才有些难以启齿的挤出一个字:
“疼。”
“你疼,可是你祖父祖母,你爹你娘,你叔叔也疼,他们都心里疼!”
徐易平拍了拍胸腔,眼圈微红:
“你爹我没有什么本事,只有土里刨食儿的本事,可是只要你爹在一天,就饿不到你,哪用你这么个半大孩子拼命了?你这是打你爹的脸啊!”
“不是,爹,我没有!”
徐宥齐急急的说着,徐易平只摆了摆手:
“你甭说别的,我就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许亏着自己!当初,你叔叔便亏着自己,一连十一年都没吭一声。
我这心里啊,就跟有刀子戳似的,我就恨我自己,当初怎么眼睛被浆子糊住,看不出来!
现在倒好,你也想亏着自己?咋,咱们徐家是连个孩子都养不起了?”
徐宥齐拼命摇头,他的记忆也不由得回到了小叔叔力竭的那个夜里。
那夜,是祖父和爹亲自洗的小叔叔用过的碗筷,小山一样高,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都佝偻起来。
他们那样沉默。
他们又那样悲伤。
那悲伤在月色下缓缓流淌,徐宥齐至今都忘不了那夜的压抑与沉重。
“齐哥儿,你应,是不应?”
第5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