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客栈门扉窗户半掩,一墙之隔,暖融融地烧着炭火。
身穿暗蓝色衣袍的汉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单脚踩在凳子上,吃酒划拳,好不放荡快活。
客栈楼上留宿住户,却无人敢吭声,更不敢退房,怕平白招惹麻烦。
而绕过客栈的木楼梯,柜台后后厨,客栈张老板从柜子里,翻出一包白色粉末砒.霜。
他揭开酒缸,颤抖双手,将粉末一概洒了进去。
老板娘刚到后厨,见状,扑到老板跟前,一叠声:“东家,东家,竟真要走到这一步么!”
老板指着毡布外热烘烘的世界,目眦欲裂:“有何不可?我就眼睁睁看着这群混账畜生,害了我们儿子么?”
说到儿子,女人不得不松手。
原是这对夫妻在京城住着,有一老来子,宠溺非常,前年,却被锦衣卫抓进牢里,死得不堪看,下.体.那.根都断了!
这叫他们如何不恨,搬到周边的县里,就一直伺机报复。
如今终于等来这机会。
老板又说:“你放心,我们杀了他们这群畜生,街坊邻里诸多百姓,只会为我们拍手叫好。再者,把酒水卖给他们的,又不是我们,只待那沽酒人把酒水端出去,我们就赶紧逃!”
老板娘苦笑:“只怕是走不掉。”
老板:“若逃不掉,我们就死了也罢了!”
话音刚落,后厨开在巷子的木门,传来“笃笃”敲门声,并一声:“张伯父可在?我来取酒去卖。”
老板与老板娘目光渐渐坚定。
于是,老板娘捡了个长柄铁勺,在酒中搅了两下,把酒舀进酒坛子中。
那厢老板去开门,迎沽酒人。
夜色渐浓,唯有屋内烛台光影,倏地映到门外人面上。
只看姑娘正值二八年华,额发全部拢起,束着青色布带,一身布裙,未曾有粉黛,却实在玉琢粉雕,双眸明媚,檀口轻启,贝齿盈盈,嘴角勾起的三分笑,便叫人无端生出三分醉意。
老板很是呆滞,他以前竟从未留意过,沽酒人有这副好样貌!
多了这层姿色,那些个锦衣卫放松警惕,不愁他们不吃这杯酒。
他热心地招呼道:“冷家丫头,今日可来迟了啊。”
门外这姑娘,姓冷小名唤兰絮。
论起来,冷家和张老板有些亲戚关系,实在贫寒,不得已,把女儿送到张老板这儿给客栈卖酒。
前头倒还好,只是冷家七八口人嗷嗷等吃,她白日卖再多酒,这钱不够用,家里就瞅上夜里卖酒的营生。
白日和夜里卖酒,是两个价钱。
夜里卖得二两酒水,她便可得四枚铜钱,以此维系家中开支。
此时,兰絮打量着老板脸上夸张的笑。
这种笑是为了掩盖僵硬的肌肉,但凡收起表情,他脸上肌肉一定会断续抽搐。
再看屋内,老板娘险些打翻酒坛子,不敢与兰絮对视。
似乎是哪里不太对劲。
兰絮保有疑虑,她扬起笑,说:“今日在家中做针线,却忘了看时辰,实在对不住。”
张老板:“无妨无妨,就是外面那些爷们,恐要你多担待,今晚可要把酒水多多地卖出去。”
里间,兰絮撩起毡帘,隐约看到大堂的景象。
十来个锦衣卫,竟反客为主,把客栈大堂全占了,也真是霸道。
目下锦衣卫可谓臭名昭著,这些小本生意人家,接待他们服侍得好,没什么好处,若服侍不好,叫锦衣卫发难,一家子胆战心惊,好不折磨。
难怪老板老板娘如此紧张,兰絮暂且压下心中疑虑。
她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站在门外,系统又是一问三不知,现在要去搜索线索了。
她与老板、老板娘打过招呼,抱起一坛酒,掀帘出去。
她甫一出现,满座的哄闹戛然而止。
汉子们抬眼打量着她,眼底或惊艳,或呆愣。
也有的已经露出了然之笑,女子当垆卖酒已是十分抛头露脸,趁夜色在客栈卖酒,岂非叫人遐想联翩?
这其中,唯有坐在西北角窗户边的一人,未曾抬头。
一刹那,兰絮的脑海里,系统“叮”了八.九声,刷新角色人名。
兰絮没有仔细听,因为她就算记住这么多人名,也对不上脸,直到——
“叮,刷新新角色,【气运之子】秦放,任务对象出现,请宿主留心!”
这最后一声,则是因为她看向了窗边的男人。
秦放,也就是系统说的“小叔子”。
却一点都不小。
他与众人一般穿着,蓝色棉袍,头戴乌纱帽,黑色腰带处系着一柄弯刀,只那身形,比其余人还要高上几寸,偏又不是竹竿身材,衣袍束出的宽肩窄腰隐藏的力量,随时待发,若虎狼之仪,不动便足以令人心生畏惧。
再看他长眉入鬓,星眸狭长,鼻若悬胆,面若刀削,一脸的冷峻,正一手捏着一份宗卷,正就着桌上的烛台,一字一字读着,丝毫不受周遭变动影响。
这般气势,不愧是英雄人物。
兰絮只是瞥他一眼,他就察觉到了,悠悠卷起案卷,她忙收回目光。
有没有毛病啊,跟他抢气运?
她已经举白旗了。
系统在脑海里说:“可能有点难,等之后接触,我们再一一攻破他的缺点!”
兰絮回:“让我先躺躺。”
只看这堂上一时安静后,又是呼啦啦一片喧嚣放浪之声:
“好姑娘,这酒如何卖啊?”
“给我来一坛!”
“嚯,李老二,你是要买酒呢,还是要买人家姑娘的轻声软语啊?”
“……”
兰絮抿起唇角,朝最开始要酒的男人走去,问:“大人可是要一坛?”
那男人顿时一张脸红透了:“来,来!”
众人拍桌敲碗,沸反盈天。
不待兰絮放下酒水,只听得一声沉稳的:“慢着。”
就一声,满室沉静,前头笑闹得再欢的锦衣卫,也如老鼠见了猫似的,不敢造次。
西北角的窗户旁,秦放站了起来,几乎快比窗户还高,果然分外高大。
那案卷被他卷起来,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手掌,目光却如刀如霜,让兰絮后背无端发出些微冷汗。
秦放只说:“这家客栈老板姓甚名甚?”
这一点兰絮还是知道的:“姓张名讳孝国。”
秦放:“哦,原是京城人士,还有一个儿子,叫张耀宗的吧。”
这一点,兰絮不太清楚。
旁的总旗问秦放:“秦大人,这张孝国张耀宗,犯了什么事?”
兰絮心里也嘀咕,记得这么清楚,该不会这客栈老板有问题?
秦放又是冷笑:“犯事的是他儿子,奸.□□女,叫我押去北镇府司断了根,没成想是个软脚虾,自己吓死了。”
兰絮:“……”
满堂男人都觉得下面隐隐一痛。
秦放盯着兰絮:“你这酒,确定不会有问题?”
兰絮:有!问!题!
她脑海里,迅速浮现刚在后厨,老板和老板娘的不自然,加上这段旧恨,她是被卷进来了。
倘若她不知情,倒了酒,锦衣卫总会有先喝后饮的,先喝先发作,他们愤怒之中,一刀就能拿走她小命。
可现在直接承认酒有问题,她也会被卷进去。
锦衣卫可不管她无辜不无辜,都先押去大牢再说。
才不想蹲大牢呢。
瞬息之间,兰絮绽出一笑:“大人好生奇怪,我不过一沽酒人,如何明白这里面恩恩怨怨?”
她塞上酒盖子,轻哼一声,又说:“大人不喝便罢了,这酒我也就不卖了,省得白白遭受诬陷。”
遂要转身。
身后,闻得秦放又:“我倒也肯买,你只消喝一口,若无事,我便把整个客栈一年的酒水,全买了。”
总旗们又是各种呼喝:“秦大人豪爽!”
兰絮看清他眼底的挑衅。
怪道锦衣卫不好惹。
秦放偏得理不饶人,脑子转得也忒快,这句话一出,她喝了就得死,她不喝,那就这酒一定有问题,又得抓她去牢房。
还好,不是没有破局的办法,她得摔了酒坛子。
兰絮:“既如此,我敬大人一碗。”
说着,她迈开步伐,穿过几名锦衣卫,径直朝秦放走来。
一瞬,秦放眯了眯眼。
汉子们坐姿轻狂浮浪,双脚斜放比比皆是。